“大师兄他三十岁时便头一次在杏林会中夺得桂冠,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些小辈弟子,与我们竞争的是师父辈的长者。大师兄以三十岁之龄夺冠,是杏林会举办千年以来最年轻的,当时引得所有修仙道门一片哗然,大师兄的名望亦因此大显,一度达到顶峰。此后至今,大师兄又总共胜了四届杏林会,今年若是再胜,便是第五届。”
“在杏林峰,这是数千年来绝无仅有之事。我虽与大师兄接触不多,但平心而论,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医修。”
雪梨这么听,好像也听不出什么端倪,一时神情困惑。
小师叔问:“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快到总决试了,觉得紧张吗?”
雪梨摇摇头:“不是。”
她想了想,说:“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偶然遇到大师伯……”
雪梨将她路上遇到大师伯的事,还有大师伯对她提出的交易,全都告诉了小师叔。
荀望听完,亦明显面露错愕。
荀望诧异道:“大师兄他……”
雪梨不太懂凡间的事,但隐约觉得这样的私下交易似乎是不太好的,此时见小师叔的表情果然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应该没想错,稍微安心了。
雪梨问道:“小师叔,大师伯有没有来找过你,说类似的事呀?”
荀望迷茫地摇头道:“未曾。我与大师兄很少交流,以前也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大师兄或许是一时糊涂。”
雪梨又问:“我是不是最好将这种情况告诉总峰主什么的?若是大师伯这样做成功过,对杏林会而言是不是有失公允……”
荀望再度摇头道:“你空口无凭,大师兄在杏林峰中口碑素来不错,威望也很高。我虽然不会怀疑你的话,但你若是就这样冒然去寻其他峰主,其他人只怕不会信你,反而会觉得你信口造谣、搬弄是非,是心术不正。”
雪梨没想到还有这么的沟沟道道,难怪大师伯要专门找无人的时候突然与她谈,除了不想让其他人晓得以外,也是不想被抓住把柄。
雪梨问:“那该怎么办?”
荀望听完亦很震惊,但他同戴有宗、林韶当年一样,并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他们这里最有可能信任他们的长辈是师父戴有宗,但戴有宗如今在杏林峰的处境很尴尬,说不定还不及小师叔本人来得好。
荀望看了看还很年轻、并且与他差着一辈的雪梨,想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由他来处理得好。
荀望安抚道:“你不必太过担心,安心比试便是,这件事交给我来想。若是实在不行,我亲自到大师兄那里去套套他的话。”
雪梨自己也在努力想思路,听小师叔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茶室内的氛围不复之前,荀望看出这件事让雪梨感到不安,为了让她重新平静下来,荀望顿了顿,主动换了话题道:“对了,雪梨,你之前不是对我赠你的医具感兴趣?你想不想看看我收藏的医具?我这里尚有一些珍品。”
雪梨听到医具就竖起了耳朵,她的确很喜欢荀望之前赠她的医针,比她以前用的都要好,上手也很合适。
雪梨新鲜地道:“可以吗!”
荀望一笑:“当然。”
说着,他便起身走到了外面,等回到茶室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数个锦盒,一看就知道都是尚未用过的藏品,不过保存得都颇为不错。
荀望将这些锦盒打开来给雪梨看,一一介绍道:“这是三年前随师父去南方行医时买的,这一套是去年总峰主赠的,还有这些……有很多都还来不及用……”
小师叔的医具都是成套成套的,他对杏林峰本身的感情不深,可是在对待医具上却有一种常人没有的精细,亦不问来路。看得出来小师叔虽然平时不大摆弄,但以防万一还是将它们养护得很好。
只是在说到最后的时候,小师叔取出了最后一套医具,他道:“这是我平时最常用的,你应该见过。”
雪梨的确是见过,不过从未有机会仔细看。
只见小师叔的这套医具,虽然不是很新的了,但是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依然簇簇发光,而且小师叔的品味很好,刀垫和枕垫都绣着花,有种古典的意味。
现在杏林会到了决试的最后关头,医修们都已经允许用自己的医具了,趁手的东西才能保证最好的状态,只是在上场前都要交由峰主们进行检查,以保证公平。
雪梨新奇地凑近了仔细看,只是在端详某柄医刀的时候,她忽然“咦”了一声,将刀拿在手中仔细看。
荀望见雪梨神情不对,疑惑道:“怎么了?”
雪梨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说:“师叔,你这柄医刀,好像有点不对劲……”
雪梨仔细掂了掂,手指在医刀上灵活地摸来摸去,忽然,她在刀柄侧摸到一个极浅的小槽,手指一用力,“咔”的一声,医刀上竟顿时染上了淡淡的药味。
雪梨的鼻子嗅了嗅,马上就分辨出是万灵草。
这是一种凡间医修能够种植的灵草,报价极高,因此难得。但说是万灵草,实际上只是能够提升许多药剂的功效,并能短暂地大幅缓解病患的病情,实际上如果无法对症下药还是治标不治本,效果无法与许多仙界的灵芝仙草相较,但在凡间也已经是了不得的东西。
当然,这样的草药显然是在杏林会中禁止使用的。
这淡淡的草药味一弥漫出来,雪梨和荀望两人的脸色都变了,荀望的脸色几乎一下子如纸般惨白。
雪梨当然觉得荀望不太可能在自己的医刀上做这样的设计,她道:“师叔,你的医刀,别人动过手脚了!”
说着,雪梨发现了第一处问题以后,立刻将荀望其他的藏品也都一一拿出来摆弄。
结果……
“咔。”
“咔。”
“咔。”
药味逐渐变浓,还有一些医刀上则是跳出了小药槽,小师叔放在自己医室里的东西,竟有一大半都有这样的设计!
第72章
小药槽内是用来放药的,如果必要的话,还能放进一小卷纸。
手指触碰凹槽,就能将小药槽内的药汁神不知鬼不觉地涂到医刀上。
雪梨的感觉敏锐,手指灵巧,没有多久就将原理搞清楚了,所有有问题的医具被她放成一排,数目上触目惊心。
雪梨与荀望看着面前一大排有问题的医具,两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荀望方道:“这不是我准备的。”
“我知道。”
雪梨回答。
如果真是小师叔自己为了作弊而在医具上做了手脚,刚刚他根本就不可能毫无防备地主动提要给她看医具。
但是也幸好是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在茶室里发现了,若是这种机关在杏林会上直接被查出来,亦或是现场还有不值得信任的其他人,小师叔简直是百口莫辩,根本不可能说清楚。
雪梨问道:“小师叔,你能想到这些医刀大概是什么时候被做手脚的吗?还有对动手脚的人,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
小师叔极力想了一番,拧了拧眉心。
他素来极少离开住峰,终日只是修炼,不要说对动手脚的人有什么头绪,他也根本不认为自己与谁结仇了。
小师叔道:“这些医具我放在峰内已经很久了,平时根本不会动,难以估量具体的时间。至于这柄常用的……雪梨,你能不能递过来给我看一下?”
雪梨将医刀递给小师叔。
小师叔将医刀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蹙眉道:“……重量不一样了。”
他们医修每日修炼都要握刀,对自己趁手的物具是很敏感的,治伤治病更是个精细活,小师叔能够在二十岁之年修炼到与大师伯一较高低的境地,自然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不细心。
他说:“但是样子,和以前是一样的。我上午去参加杏林会的时候,医刀应该还没有问题。但是这么细微的重量差别,如果不是特意去想,平时恐怕不会注意。”
雪梨道:“这么说来,这柄医刀很有可能是今日的决试结束后才被做了手脚或者调换的了……师叔,你今日医箱有离身过吗?”
荀望拧紧眉间思索。
医箱虽然医修外出时都会随身携带,但这毕竟是个沉甸甸的东西,哪里搁一下放一会儿都是有可能的,而且荀望今日是先回了一趟住峰再去寻的雪梨,医箱当时也没有带在身上,他和师父虽然避世,但是住峰这里时常都会有外门弟子、童子之流进来送东西或者打扫,平时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并非铁板一块……此时想想,真是到处都是破绽,哪里都有可能出问题。
而且这还仅仅是他随身带着的医刀,剩下这些他平时收藏的医具,从数量上看就不可能是一口气全部调换改造的,绝非一日之功。
而且这些医具他没有那么常用,即使他及时发现了自己常用的医刀有问题,只要他没有细想从藏品中直接换上一套,就极有可能还是有问题的。
若是他真将这些医具带上了杏林会,后果不堪设想。
小师叔当即不寒而栗,他立刻起身道:“我将这些医具带到主峰去,禀明总峰主!”
说着,小师叔就严肃地开始收拾东西。
“等等!”
这回换作雪梨拦住了小师叔。
她说:“师叔,你这样去不行的吧?就像你刚刚跟我说的,空口无凭,你的医刀虽然被人换了,但谁也不清楚是谁换的。杏林会的决试才刚刚结束,除了你之外,大家也都不晓得你在杏林会决试上用的到底是不是正常的医刀,你现在直接将东西交上去,说不定会被怀疑贼喊捉贼。”
小师叔闻言,到的确迟疑地定住了动作。
他说:“我在决试中绝未使用过万灵草,这种事情一验便知。”
“不需要你使用万灵草。”
雪梨不太通人世间的弯弯道道,但她反复思索小师叔叮嘱她的话,竟也隐隐想到些思路,只是这些思路让她觉得有点可怕,遍体生寒。
雪梨举一反三道:“即使你没有将这些医具带到杏林会上,即使你是正常地参加比试,只要有人有心,在你这里找到哪怕一件有机关的医具,你就已经说不清楚了。因为你没法交代你有这样的医具是用来做什么的,其他人只会怀疑你是不是曾在杏林会上偷偷使用过,只要有一件,看上去就像是你有作弊的意图。”
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哪怕没有小师叔确凿使用过的证据,为了维护杏林会的声誉,峰主也会将小师叔的成绩作废,恐怕还会让小师叔沾染上绯言绯语,从此名声扫地。
小师叔看着自己面前一整排不干净的医具,面色逐渐凝重。
茶室内的两个人非常安静,但即使没有言语,他们也都知道对方一定想起了一样的事。
眼下这种情况,竟很像是林韶当年。
雪梨道:“小师叔,你说在你医具上动手脚的,会不会和当时诬陷姨母的人,是同一个……?”
小师叔脸色沉重,半晌不言。
过了很久,他才道:“很有可能。”
雪梨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些医具肯定不能留着了,但怎么处理感觉都不合适,还很容易留下把柄。”
小师叔肃然道:“你回去以后,立刻也好好检查一下你自己的医具……不,除了医具,也要好好查看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我师姐当初就是被放了许多写有她伪造医术内容的信函,若是真有人想对付你我,不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
雪梨认真地点了点头。
雪梨自己是不怕有人对她心怀不轨的,毕竟这里是凡间,她本身是仙身,又为人处世坦坦荡荡,雪梨并不认为有谁能对她造成太严重的伤害。
不过,如果这件事情事关姨母,雪梨自然希望能够抓到罪魁祸首、弄清楚真相,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够找到办法替姨母平反。
雪梨想了想,道:“小师叔,我有一点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荀望疑惑望她,道:“你说。”
雪梨道:“如果这回设计的人和之前诬陷姨母的人是相同的,那么他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不可能不走第二步。他们已经将做过手脚的医刀放在你这里,而我那边也未必安全,他们一定会想看到结果,不会不收网。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
同一时间,杏林峰东边千峰,大师伯所居住峰中。
这座山峰位于东面最为繁华之处,四处人声鼎沸、仙车交错,住所虽是凡人所有,但亭台楼阁俨然已有仙界仙殿的气魄,玉栏朱墙,弟子往来嬉笑,好不热闹。
大师伯此时就在他的住所中。
他多年前便已拜别师父,自立峰门,此时住所内的医室、书房、药库等等皆为他个人所有,他在杏林峰中素有声望,年纪小的弟子和外门童子皆愿意到他的峰所来往,但此时外面虽是热闹,峰所内却安静得有些孤寂。
大师伯坐在华雅空荡的大殿内,光亮冰冷的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他的眼眸锋锐,像是上了年纪的鹰,带着点沧桑世俗的味道。
这时,一个人荡荡悠悠地进了大师伯的殿室,他双手揣在袖中,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
大师伯道:“你今年也随父亲来了?”
“可不是,那个老头子吵死了,整天嘀嘀咕咕的。”
那人笑嘻嘻地回答。
他年约三十六七,但皮相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若是有当年在场的人在,定能认得出来,他就是十五年前指认过林韶的那位道门宗主之子。
他说:“你叫我来的事,我已经都在信中看过了,情况我这段时间都在杏林会,也都清楚了。”
大师伯顿了顿,问:“这一回的事,你能做好吗?”
“您就放心吧!绝对万无一失。”
那宗主之子大手一挥,拍着胸脯说道。
“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还留在道门做什么。只不过是让人退出杏林会,无论她是神仙还是什么,都已经是成功过一次的事了,绝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