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傅和晋王说了会儿话后,想着今日晋王的来意,又想到自家弟子对事情往往有着不一样的见解,便道:“你最近也上了不少课,读了不少书,我今日有一议题,想要听听你的看法。”
“师父请说。”陆若华恭敬地答道,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师父向她问策。
“何以治国?德乎?法乎?”萧太傅问道。
陆若华听后心中一惊,不是因为这个题目太大,她回答不上来,而是因为这个题目是朝中如今最热门的话题。前段时间,朝中崇尚法家的朝臣提出要重修律例,让天正帝崇尚依法治国。本来是件好事,但是这些尚法的人隐隐有排斥儒家以德治国的意思,甚至用起晋代葛洪的话,这位是历史上极力主张刑罚之治的人。朝臣中有人引用他的那句“仁者,为政之脂粉;刑者, 御世之辔策 。”,此话一出,引起了朝中儒者的群愤,群起而攻之。
儒家向来以德治国,讲究德治,而法家讲究法治,本来两家的理念就不合,如此一来,两者的矛盾彻底被激化,如今朝堂上正为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争论不休呢。
这可是今年最热门的话题,有人甚至押题今年的秋闱或者是明年的春闱就考此题呢。
“既然师父问策,那纯安就斗胆说说自己的看法。”陆若华对着萧太傅和晋王行了一礼后,直言道:“周公鉴于殷商的灭亡,提出了敬天保民的主张,认为应当施行德政。‘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可见《周书》一书中对于周朝奉行德治的主张,也开启了德治的先河。”
“孔子尚周礼,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将人治和德治结合寄来,认为只有君主的贤明,才能推动国家的治理。儒家的德治主要着眼于统治之术和治民之策,认为必须是有德之人才能执政。”
“可是儒家只是推崇德治,并没有放弃法治。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儒家只是更多的将德治临驾于法治之上。在更多的儒家人心目中,‘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这是在强调,必须是有德行的人执法用法,才能让国家长治久安。”
“儒家虽然推行德治,但是并不排斥法治,只是不**治与德治相提并论,让德治高于法治。纯安觉得若是有儒家之人不同意施行律法,就应当回去再读读圣贤之书。”
萧太傅听后,却是笑了,“你能看明白,可是有的人却是看不明白,自以为自己读了几年的书,就能读懂圣贤理论了,实在是荒谬。他们很多都是在曲解圣人的意思,你今天的这几句见解,倒是没有废了我这些天的功夫。若是你像他们一样曲解圣人之语,我就要好好罚你了。”
“说完了儒家,那法家呢?”晋王黑黝黝地双眸发亮一般,看着面前的女孩,“刚才听了纯安对儒家的点评,实在是大善,不只是纯安对于法家之论怎么看?”
“法也,刑也。自齐桓公时的管仲起,便开启了法治的先河。管仲认为,法度建立,就不可巧以作伪,权衡立,就不能欺以轻重,故国家最重要的就是立法度。管仲凭借对法的崇尚,帮助齐恒公成就霸业。而历史上最为著名的立法者,莫过于商君,商君认为‘法任而国治矣’。直到了韩非子,法家的思想趋向成熟,但是韩非子也将法治与德治对立起来。”
“他说;‘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可见,在韩非子看来,人本身的善良是很少的,正像天下少有自直之箭和自圆之木一样,所以治国一定不能依靠人治,德治,要远智能,束以法度。”
“自韩非子之后,法家的杰出代表也有不少。法能约束人的言行,一个国家必然要设立律法。法能强国,从管仲到商鞅,法家人扶持了一代又一代强大的国家,所以,法家的作用不用我说,师父和晋王也能够明白。”
“法能强国,一个强大的国家成立不然离不开一部完整的律法,只有依法治国,天下才有公公正可言。天下百姓才能依照律法,有伸冤的希望。所以,在纯安看来,律法必然要修。”
“如此说来,你偏向法家?”萧太傅问道,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身为一代大儒,所收的唯一的女弟子居然崇尚法家。
陆若华却是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并不偏向哪一家。德治和法治都有利有弊。”
萧太傅有些惊讶,好奇地问道:“这怎么说?”
“德治的优点在于强调君王的道德修养对于国家的重要性,一个国家的帝王自身是不是注重道德修养,对国家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特别是在如今宗法盛行的情况下,‘贵有常家,尊在一人’强调君王自身下修养更具有重要意义,无可非议。”
“但是德政的弊病也是明显的,很多时候都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有贤德的人当政,当然盛世清明,百姓安生,但是一个国家很难保证它的君王都是圣贤君子,前朝暴君的事例屡见不鲜,一旦君王是暴虐之人,政由己出,国家马上就会变得浑浊不堪。甚至每位君王的继位都会对政令做出一定的改变和震荡,”
“特别是在战乱的时候,如何寻求国家的重新建立才是第一需求,这时候首先取决于力量的对比,德治在这个时候显得有些苍白无力,反而法治有着明显的作用。所以,战乱时期的人往往都崇尚法治,如三国时期的曹操和诸葛亮等人。”
“那法治的利弊呢?”萧太傅问道。现在他的兴趣已经完全被勾了起来,原本只想要用这个题目测测弟子的见识,却是没有想到会听到如此一番精彩绝伦的见解,实在是让他欲罢不能。
一旁的晋王更是如此,其中的有些话,还让他陷入了沉思,现在看向陆若华的眼神,已是满满的惊艳。
“任何国家和时期,都是需要律法的,战乱时期更甚。从唐高祖时期的《武德律》到唐太宗贞观十一年颁行的《贞观律》等等,最后到我大燕的《大燕律例》,可见律法的重要性。一个国家,甚至一位君主,都不可能不要律法只要道德的。”
“对于以法治国,优点是明显的,但是法治的不足和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法律是人定的,其中有着各种各样的漏洞,甚至每隔几年就要重新修订律法,弥补之前的不足和漏洞。还有,律法不能自行,需要有人施行,如果施行律法的人不能公正执法,那么律法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这时候的法治,不但不能利民,反而会扰民。法治的可贵,不在于法的准则,而在于能不能被执行到底,能够公正地执行律法的人,自古以来,可谓是凤毛麟角。”
“既然两者都有弊端,那治国又当如何?”晋王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将德治和法治单独而论,让它们对立起来?”陆若华笑着反问道。说了这么多,她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正所谓为政以德,治国以法,这二者并不矛盾,我们不妨将二者结合起来。”陆若华笑了笑,继续道:“君王仁德,律法才能更好地施展下去。君王仁德,才能够更好地教化百姓,只要百姓能够被教化,那么就会少了触犯律法的不法之徒,那么我大燕也会更加的清明稳定。”
“所以你认为如今和朝堂争论应该如何解决?”萧太傅再次考教道。如今的朝堂,人人都在拿眼睛盯着他这个太傅,这个儒家的代表,今日晋王前来他的府中,他能够察觉出是陛下的意思,让晋王来试探于他。他这些天对于朝堂的争论一言不发,让朝中大部分的人都着急了。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做法,但是不够全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但是今日听纯安的一席话,倒让他有了新的思路,不过,他更想要知道他的这位学生若是在他的这个位置上,会有什么抉择?
陆若华沉思了一会儿后道:“纯安认为,为臣者应当中正秉直,一心为国,事情的决断,应该取决于是否对大燕有用才是。”
“此话怎讲?”晋王好奇地问道。
“为臣者,应当忠君体国,敢问殿下,重修律法,对我大燕可有益处?”陆若华对着晋王反问道。
“当然。”晋王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
“既然如此,我认为为臣者,就不应当碍于门派党政之别,而是一心为国着想,重修我《大燕律例》。”
“恐怕朝堂上的很多儒者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也认为应当重修《大燕律例》,但是朝堂上的那群人也实在是难缠。
“同时还应该上奏陛下,选拔贤德之人为官,执掌律法,这样两者不都兼顾到了吗?”陆若华笑着道。
“正所谓和而不同,应当让朝臣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虽然信奉的学说不同,但都是为了大燕能够更好,就应当摒弃学术之见,认真思考对方策略给大燕带来的好处,而不是只盯着对方的短处。”
“所谓求同存异,寻求儒法两家的共同之处,这共同之处就是为了让大燕能够更加强盛,有了这个共同的目标存在,两者虽有争端,但是却也一直是共同为国效力。”
“此话大善!”晋王抚掌道:“今日听纯安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承获益匪浅,请受承一拜。”
陆若华避开晋王的礼,没有接受,只是笑着道:“不过是纯安一点浅见 ,当不得晋王殿下的大礼。”
萧太傅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看向陆若华的目光满是赞赏,随后道:“接下来,为师会教你读史。”读史明智,从史书中读人性,读朝代兴衰,以前他觉得纯安是个女孩,用不到读史,如今看来他大错特错,耽误了这个弟子了。
“多谢师父。”陆若华大喜道。
第二日,萧太傅便在朝堂上禀奏,同意重修《大燕律例》,又上奏皇帝应该选用贤才来执掌律法。皇帝同意,大赞萧太傅为朕之肱骨,关于德治还是法治的争斗终于在朝堂落下帷幕。
第36章 送信
靖北侯府, 书房
“听说萧太傅在朝中的最终的决定是你的主意?”靖北侯问道, 虽然他是武将,不参与这些朝政, 但是不代表他不关心。
“确实是我说的。”陆若华点了点头。
“你倒是两边都不得罪。”靖北侯直言道。
对于靖北侯能看出她的心思, 她并不觉得奇怪,笑着道:“两边都不得罪,这样的结果是师父想要的,是晋王想要的, 更是陛下想要的。”
“你倒是看的清楚。”萧太傅和陛下的心思, 他能够猜出一二,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女儿居然也能看出。
“师父在朝中这么多年, 若是偏向哪一方, 早就向陛下禀告了。”陆若华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对于朝局的了解不多,但是她活了两世,更了解人性。
“陛下派晋王前去试探, 不过就是想让师父给出一个两全之法。”陆若华猜测着晋王今日前去的目的,继续道:“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 都是陛下治理国家需要依靠的人才, 虽然两者有所争斗, 但是对于大燕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陛下只想要作个调停,而不是斥责或者是废弃哪一方。”
“说得不错。”靖北侯点了点头,示意女儿继续。
“其实师父和晋王未尝不懂得这个道理, 只是他们和我的角度不同,他们认为儒家和法家之家存在着根本的矛盾,我无法解决。”她受上一世的影响,才有着这样的观点,不然也会对两者之争束手无策。所以当时晋王才会大喜,认为她找到了让两者之间可以停战的关键。
不过,令她奇怪的是,晋王并不是不懂她说得那些道理,但是却还是对她大加赞赏,却是让她有些奇怪了。她觉得最近晋王特别喜欢夸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阿华,你有没有想过,你学这么多,将自己的才学打造地不输于男儿,到底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修身吗?”靖北侯突然看向女儿,说实话,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存在已久,他想要听听女儿心中的想法。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陆若华沉思了一下,抿了一口茶,慢慢道:“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多学一些东西,这个时代对于女子来说,本就不易,多谢一些东西总是好的。书能修身,只有不断地充实自身,才能立足于时代。”
“我是女子,不能向男子一般为官作宰,建功立业,但是我却比其他女子更加幸运,父母兄长疼爱,并不受什么委屈,我是知足的。但是随着读的书越多,我也更加明白外面的天地广阔。”
“有时候我在想,身为女子,我在这个时代,能够做些什么?只是能够生儿育女过一辈子,还是能够做些别的什么,证明我来过这个世上走上一遭。”
“那你有结果了吗?”靖北侯问道。
“没有。”陆若华却是摇了摇头,对着靖北侯道:“我知道自己的本事,大燕没有女官,我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我是无法步入朝堂的。但是时间斗转,或许在未来,有这么一天呢?我只想要充实自身,在机会到来的那一天,能够把握住机遇,得到我想要的。”
“你能有这样的认知,很好。”靖北侯点了点头,他的女儿既没有不自量力,也没有灰心丧气,这样的心态真的很好。
靖北侯府,东跨院。
杨宛清想要求见老太太,却被身边的蒋妈妈给挡了回来,“蒋妈妈,可是外祖母不愿意见我?”
“这倒不是。”蒋妈妈安慰着杨宛清,“是因为老太太病了,府中传了大夫,您现在过去不太好。”她是府中的老人了,听说侯爷走后,老太太就直接病倒了,如今泰安堂正忙做一团呢。
“外祖母病了,我就更应该去探望外祖母了,我还能照顾外祖母,蒋妈妈,您就让我过去吧。”杨宛清哀求道。
“不是老奴不让您过去,而是侯爷下了禁令,老太太生病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虽然她是老太太的人,但她更是靖北侯府的奴才,自然要更听侯爷的话。
“再者,侯爷对您下了禁足令,您这段时间都不能出这东跨院。”蒋妈妈看着这话说出后,表姑娘的脸上更加苍白,但还是继续道:“另外侯爷让老奴转告您,杨姑爷一个月后就会回京述职,到时候会来府中接表姑娘回去,另外,您和周家大公子的事情,杨姑爷也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