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原本是准备早起读书的,却不想秦先生的书童忽然走了过来,说是让他换身衣裳,随同先生一道出门。
顾邵心里泛起了嘀咕,不过还是听了书童的话,进去换了一身衣裳。
等他过去的时候,秦先生早已经等在马车旁边了。
“快些上车。”秦先生看到顾邵,连连催促。
顾邵听话地顺着他的意思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顾邵才忐忑地问死了自己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秦先生自信一笑:“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
顾邵倒抽了一口凉气。
倒不是他担心秦先生会害他,只是每每秦先生露出这样的笑容之后,顾邵都会心里发紧,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这回,也不知前路如何。
可既然已经上了马车,现在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顾邵跟着秦先生,一路去了郑举人的府上。
本来今儿只要将那三套试题送过来便是了,就连秦先生其实也不用亲自过来的。只是他昨晚上看到了顾邵写得时务策。说实话,看清楚了顾邵写的东西之后,秦先生既惊讶又感叹。
既惊讶于顾邵的进步,又感叹他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光。一个多月之前,顾邵那篇关于狗屁不通的关于马政的策论还在秦先生那放着呢,这才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能写出这样挑不出大错的文章出来,可谓是下了苦功夫了。
如此天赋,不禁惹得秦先生再次心痛起来,要是早知道顾邵是他命定的弟子,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浑浑噩噩过到现在的。
可惜呀可惜!
收到顾邵的时务策之后,秦先生便回了书房,将之前那篇马政的策论给烧了。
舍不得归舍不得,可秦先生也知道,这般前言不搭后语,庸俗到了极点的文章,若是真正留下来了,才是对顾邵的不利。
为了自家学生的后路着想,秦先生烧得很果断。
也是出于对顾邵答卷的自信,今儿秦先生非但自己过来了,还将顾邵一并给带了来。
去了正厅之后,秦先生让顾邵现在外头候着,等他商议完了事情再放他进去。
顾邵乐得自在,他还不想过去受罪呢。
秦先生进去之后,便看到了郑远安坐在那儿。他走近几步,将顾邵的答卷拍在郑远安跟前:“看看。”
郑远安悠然的放下手里的茶,抖了抖试卷,随意地看了起来。
只是看了一会儿,郑远安不由得认真了起来,到最后,已然不住地点起了头。
秦先生心头骄傲:“如何?”
郑远安看过之后,秦先生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郑远安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这真是他自己写的?”
秦先生蹙眉:“不是他写的,还能是谁写的,我还能糊弄你不成?再说了,我那时务策的水平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我也能写成这样,也不至于落榜了那么多次了。”
郑远安放下卷子,让秦先生先坐下。半晌,他道:“看得出你们学生涉猎甚广,读书颇杂。”
秦先生也再认同不过了,他也看了那卷子,里头有些典故就连他也没有看过,也不知道顾邵那小子是从何处得知的?
说着,郑远安话锋一转:“不过,杂书读得虽多,正史看得却不够。”
“怪我怪我,”秦先生接道,“是我从来没与他讲过这些东西,也从未让他看过正史实录。”
就是四书五经,也是前段时间才教完了。
不过这话秦先生不好跟郑远安说。牛皮吹出来了,总不能再说一家学生之前有多懒散,早知道,郑远安可最不喜欢浑浑噩噩懒散至极的人。
“他读书读得快,天赋又好。这些正史实录,要不了多长时间他也能读完,你看……”秦先生话中带着询问。
郑远安笑了笑:“听说你已经将人给带过来了,我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秦先生欣喜的站起身来,生怕郑远安不反悔似的,立马从外头将顾邵叫了进来。
三言两语地跟顾邵交代了事情始末,不等顾邵反应过来,秦先生便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还不快叫先生。”
“等等,”郑远安叫住了好友,“他是你的关门弟子,怎好再叫我先生?”
顾邵看了看面前的郑举人,又看了一眼激动地秦先生,最终还是张了张口:“郑先生。”
叫就叫吧,总归先生不会害了他。
郑远安倒也是受了顾邵的礼,少时又问道:“这北疆还有游牧部族的风俗人情,你是如何知晓的?”
“像是在一本游记里头看到的。”顾邵确实分不清了,他前阵子看了不少游记杂谈还有逸闻,一时也分不清是哪本书上面的。
郑远安见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归结于这小子读得杂书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连出处都忘了。
杂书也是书,涉猎广了,才能旁征博引。
他又道:“我答应要教你,一半儿是因为你的时务策写得确实有几分天赋;一半儿,则是因为你是文胜的学生。你的先生为了你,亲自求到了我头上,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准备指导你。有如此良师,是你的福气。”
顾邵回头。
秦先生不想郑远安三两句话就将他漏了老底,他在顾邵面前向来疾言厉色,当下还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都拉不下脸跟顾邵对视,只责怪郑远安:“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怪不好意思的。
郑远安一本正经:“我这是提前敲打敲打他。你既说了他是如何如何有天赋,以后必定能高中举人,那他往后的路,想必也不止于此。这人一飞黄腾达,就容易忘乎所以。”
说完,郑远安还瞥了顾邵一眼。
顾邵心中无味掺杂。
虽然他确实不喜欢读书,也不喜欢考科举,这些日子也着实被先生逼的吃了许多苦头。可顾邵也知道,先生这样做都是为了他好。这世上除了他爹娘,还头一次有人这般一心一意为他好。
顾邵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便以前是,现在也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了大半。知道秦先生为了他特意求了郑举人,顾邵心中莫名感动:“先生……”
顾邵欲言又止。
秦先生不习惯这样腻腻歪歪,遂又冷下脸斥责道:“身为男儿,怎可做如此情态,还不快回去,莫让我再看到!”
顾邵刚涌出眼光的泪意被瞬间吓了回去。
郑远安看着师生两人也好笑。他摇了摇头,让书童取出纸和笔,趁着秦文胜教训学生的档口,迅速写下满满地一页。
写完后,吹干了墨才又递给顾邵:“这些书,都是你往后要看得。”
顾邵定睛一看,呼吸都快了几分。
“你先生说你读书比常人快上许多,这上头不过三十本书,也不多。你一日一本,读完之后再做个札记给我,每日我再给你出一道题,你写完之后,我再给你改一改。”说完,郑远安又添了一句,“这可都是看在你先生的面子上。”
顾邵心中一片苍凉。好不容易生来的感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慢呢?
师徒俩在郑府逗留了一会儿,因郑远安写得书单,里头有不少书只有他那有,所以后来顾邵回去的时候,怀里抱的全部都是书。
秦先生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顾邵捧着书,生无可恋地跟在后面。
一时间,秦先生也上了马车,见顾邵还没上来,回头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哦。”顾邵吸了吸鼻子,赶紧跑了过去。
第19章 灵机一动(一更)
自从郑远安答应知道顾邵之后,顾邵的日子再一次变得水深火热了起来。
其实这么长时间过去,顾邵其实已经习惯了秦先生的教导方式,该适应的东西他都已经适应了,所以也不觉得如何累。可如今又加上一位郑远安,要求高不说,脾气还比秦先生要暴躁得多,每每弄得顾邵每每十分胆怯。
他还记得头一次在园子里看到郑先生,彼时,这位郑先生再和善不过,他小露了一手之后,称赞得最厉害的也是这位郑先生。以至于顾邵总觉得他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举人老爷,万没想到,他对待学生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
正史实录什么的,可比那些野史难读多了。
可纵然如此,郑先生依然没有放低要求,他能指导顾邵的前提,就是让顾邵读懂这些书……倘若读不懂,那他以后也就不用来了。
顾邵乐得不来呢。
可是后头又有秦先生虎视眈眈,时时监视,脑子里还有个系统日夜威胁,就怕他懈怠了。顾邵被逼无奈,不得不下了一番苦功夫,将那些书都嚼碎了,读进肚子里。好在,他的进步还是显著的。
上午在秦先生这儿学习书画诗赋,下午去郑先生那儿学习策论诏诰,这日子,过的那个叫一个充实。充实的顾邵恨不得去死。
且这两位先生之外,还有一个不记名的先生。说它是先生都侮辱了先生,因为它从来不会认真教什么,除了嘲讽还是嘲讽。
譬如眼下,顾邵本来对着郑先生给的题目做得好好的,眼看着已经写成了。
系统忽然抽风一般地跳出来:“宿主要将这玩意儿交给郑先生。”
顾邵理所当然地点头,落下最后一笔后,缓缓地吹干了墨,自鸣得意。他觉得自己进步神速,简直是个天才,朝廷不请他去当官,实在是埋没了他。
系统冷笑:“宿主这样都能成为天才的话,整个大齐就没有傻子了。”
顾邵翻了个白眼:“承认我优秀就那么困难吗?”
“希望宿主能有自知之明。你写得这玩意儿,本系统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嫌拉低智商!”
顾邵不知道智商到底是个什么词儿,可他能猜到,能被系统用在他身上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儿。他还挺不服气的,觉得系统就是单纯地他抱有偏见:“你竟然说我写的不好,那你自己试试看,我瞧你到底能写出什么个东西来。”
系统呵了一声后,顾邵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张纸。
顾邵:“……”
虽然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许多次,可到现在他依然没能适应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
缓了缓,顾邵才拿起了那张纸。
一样的题目,这样的行文思路,甚至连字数也相差无几。但很明显,他写的那份确实比不上人家的。
这差别,好像有些太大了。顾邵沉默了,他将自己先前写的那张团了团,扔在了地上,认命地拿起笔,重新开始写起来。
窍门这种东西,一旦开了之后,便仿佛一通即通了。
顾邵本来还觉得自己写得很完美,待对比之后发现了自己的不足,如今再写便觉得文思泉涌,停不下笔了。
当天傍晚,顾邵带着自己写好的东西去了郑府。
他这阵子在秦府也是被好吃好喝地待着,便是从前在家里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可即便这样吃好喝好,瞧着依旧有些憔悴。
秦先生瞧着还会心疼,郑先生则不然,他觉得读书人憔悴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顾邵,郑先生一贯采取的都是打压手段。年轻气盛,总该压一压的,要不然得了点成绩,就该不知天高地厚了。
“糊涂的东西,你既知道这考的是治理黄河,怎得连先帝治理黄河的功绩也不加上去?”
“我本来是想加的。”
“没加就是没加,说这话又什么用,事后诸葛!”
顾邵迟疑了一下:“学生只是觉得多加了这些话,岂不是有溜须拍马之嫌?”
“蠢货!”郑远安狠狠地唾弃了他一句,“平日你都没有见过你多清高,关键时候怎么还这样迂腐!科举考试,你若是谁也不夸,上头必定有人不高兴,届时你便是写得再好,你注定会被人压一头。”
顾邵恍然大悟,怪不得秦先生考不中呢,原来症结在这里呀。顾邵原本也想到先帝的那一桩的,只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写,总觉得这样明摆着拍人马屁怪不好意思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一点都不拍,竟也成了错处。
“以后给我记着点儿!”郑远安再次叮嘱。
关键时候,还是要稍微迎合一下上面的意思,否则注定只能是曲高和寡。当然,这迎合也有迎合的讲究,倘若迎合的太过,那便是谄媚了,谄媚阿谀者,必定会为人所不齿。
“郑先生您放心,我全都记下来。”
顾邵别忙点头,不就是拍马屁吗?到时候他使劲拍就是了。
不过顾邵觉得郑先生还是口下留情,说得算是委婉得了。要是换了系统的话,他指不定是要被嘲讽地连一张脸皮都不剩。
郑远安见他模样慎重,这才放下了这一茬。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日子的教导,郑远安对顾邵也是极为满意的。他虽不知道顾邵从前的底子是怎么样的,不过就第一次收到了那三道答案,与如今的这些相比,也算是大有进步了。
郑远安也不知道顾邵还有个作弊利器,更不知道他每日学习的时间比别人要长上许多,故而,他甚至觉得顾邵或许是天纵奇才。不说别的,单说策论这些,便已经足以应付乡试了。
且眼下距乡试还有将近两个月,除去路上赶往府城的日子,那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温习巩固。以这孩子如今的拼劲,届时毕竟还能再上一层楼。
心中起了惜才之心,不过郑远安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严酷:“你的经义诗词,如今学的怎么样了?”
顾邵老实道:“先生说,经义已经没有问题了,诗赋尚需努力。”
“你先生平生最骄傲的便是诗赋,轮到你头上却只得了一句尚需努力的话。”郑远安摇了摇头, “可见你学的还是不用心。”
顾邵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学的再用心不过了,平日里看的也不少,只是写出来的总还是差一些火候。
郑远安说完,忽然又道:“溧水边的文会,可是在十天之后?”
“确实。”
郑远安笑了笑:“那你可得好生准备了。”
顾邵也正烦着这事呢。那文会,他从前都没有听说过,还是上次那周斯年同他提了一句,谁想先生竟然就这样替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