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来看,这几日的功夫一晃而过,不多时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直到放榜的当日,各大赌场里还有人不断地下注。只是这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众人下注的对象又多了许多,原本只周伯琦和顾邵两个的,如今又忽然多了许多别的,有的是京城举子,有的是江南士人,有的尚且有些名头,有的甚至名不见经传,也不知是不是来混淆视听了。
只是这样混淆视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啊,除了白白浪费银子便还是白白浪费银子。
不过,也因为这一遭,众人对顾邵和周伯琦的关注也降了下来。顾邵还是其次,主要是周伯琦。毕竟有这么多人吸引了京城众人的注意力,是故这两日,吹嘘周伯琦的人,也渐渐少了下来。
明嘉郡主见状,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对自己儿子是信心满满,只是这信心再多,也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倘若当初知道这赌局会开得这样大,她早就会请父王出手,端了这些赌场。
不过,眼下赌场的事情尚且不是最重要的,明嘉郡主叫来小厮,问道:“外头可来消息了?”
“还未来,想是时辰未到,杏榜还未出。”
明嘉郡主面露几分躁意,一时又问:“公子呢?”
小厮低头道:“公子还在书房看书。”
知子莫若母,明嘉郡主知道,这看书不过就是个幌子,到了如今,谁还能有安心读书的定性呢?想来是早就想去外头等着,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表露罢了。
明嘉郡主之所以看得这般透彻,无非也是由己及人。都是自己不好拉下见面亲自过去候着,便只能一再派下人过去,死死地守着那儿,生怕耽误了一点消息。
贡院附近的酒楼里,今儿也是人满为患。
前些日子顾邵抽空同郑嘉树过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来得挺早,满心以为自己还能定个雅间。直到将这两边的酒楼都逛遍了,顾邵才发现自己来得确实晚了一些。
莫说雅间了,就是酒楼里寻常的位子,也所剩无几了。
知道不能再拖,顾邵同郑嘉树赶忙慌慌张张地订下一个位置。
今日放榜,顾邵早早地被郑先生赶了出来,这会儿正在同郑嘉树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等消息。吴澈也在旁边,他本来订得是另一边的位子,只是为了同顾邵坐在一块儿,便退了自己先前定好的。
桌上三个人,姿态不一。吴澈坐得端端正正,顾邵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他这阵子被郑先生逼紧了,如今能出来缓一口气,他巴不得怎么舒服怎么来呢。倒是旁边的郑嘉树一脸紧张,活像考试的那个是他一样。
边上有同科的考生,也有考生的亲友,但更多的,是过来瞧热闹的。这看热闹的人一多,就容易聒噪。
众人说得都是此次会元究竟会花落谁家,呼声最高的,还是周伯琦。这位毕竟是少年天才,众人夸起他来,也是一点儿没含糊。提起他来,众人都是满口称赞。
不过后来,有人悄悄地提了另一个人名。这是这话一出来,便惹得旁边人哈哈大笑。
“顾解元?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怎得我之前竟然一点都没听过?”
“许是江南那边的吧,这年头,什么没见过世面的都来同我们周大公子比了。不知道人家是皇亲国戚,是天纵奇才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什么德行?”
“怎么江南那边的人这么喜欢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
“谁知道呢,估摸着是见识少吧,以为谁都能跟人家周公子比呢……”
吴澈眉头微蹙,嫌恶地看了一眼这些人,就连顾邵,也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出身比不上那个周伯琦,但是他也没有差到这种程度啊。好歹他还是镇江府的解元呢。
顾邵摸了摸受伤的胸口。郑嘉树见他闷闷不乐,那边的人还在嘻嘻哈哈地说着风凉话,话里话外都是踩着顾邵捧着周伯琦,立马就怒了:“胡咧咧些什么,你们是有多大的能耐啊,还编排起别人来了?有本事,自个儿考个解元试试?”
那边一个穿蓝衣的人乐了:“你是顾解元?”
郑嘉树怼道:“自然不是!”
“那你管什么屁事?我们说的又不是你。”
郑嘉树睁大了眼睛。从来都是他怼别人,哪儿还有别人怼他的份儿,正想撸起袖子揍死他们,却不想被顾邵拦住了:“好了,别跟他们置气,不值得。”
“哟,这又是谁?”旁边的人跟着起哄,“这莫不是那顾解元吧?”
“肯定是的,就算不是顾解元,也一定是顾解元的亲戚哈哈哈哈……”
郑嘉树气得眼睛都红了,他是个少爷脾气,见此哪儿还能忍得了。今儿不把这些狗东西打得哭爹喊娘,他就不叫郑嘉树!
正要推开顾邵冲上去,外头被顾邵他们派过去的书童忽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径自奔到郑嘉树跟前。
他赶得太急,到了跟前脚步都挺住了身子却还直直地往前撞,差点没撞到郑嘉树身上。
书童划了两下胳膊稳住身子,一脸狂喜地抬头看着自家主子:“中了,顾公子中了!”
顾邵忽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恍惚来着:“中什么了?”
“会元!”
一石惊起千层浪,也不过这两个字罢了。
第86章 顾邵奋起
“轰”地一声过后,也不知道是谁的椅子倒了。
众人都来不及看谁出了洋相,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个跑过来的小书童,满心诧异加质疑,总觉得自己听到的都是假的。
怎么可能呢?
“你可别胡说,那杏榜上,当真是这么写的?”
“不信你自己看去啊。”小童听到有人还敢质疑,立马就怼回去了,“瞎了你们的眼,在这儿吆三喝六的,我们家顾公子就是会元,吴公子是第五,名字都在前头摆着呢,自个儿不去看,别人看了还不信。”小童平日里就是伺候郑嘉树的,有什么样学什么样,嘴皮子跟郑嘉树一样利索。
郑嘉树“呸”了一声,接过小童的话道:“爱信不信,谁管他们,德行!”
吴澈本来还在惊诧中,一则是为了顾邵果真中了会元,二则是为了自己。不过,吴澈到底是吴澈,片刻间就恢复了过来,转过身对着顾邵道了一声恭喜。
顾邵也回过神来,也跟着说了一句恭喜。
他是头名,吴澈排在第五,也是喜事一桩。
小童回来没多久,江宁侯府派过去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模一样的。郑家的人高兴地快要疯了,江宁侯府的人也差不多喜极而泣。毕竟,吴澈可是江宁侯的亲侄子,如此大的喜事,怎么能不高兴!
知道这边出来了两位贡士,旁边都投来阵阵钦羡的目光,第五也就算了,只是这会元,实在难以叫人不羡慕。
郑嘉树懒得再跟这些人啰嗦,方才这些人还在说风凉话呢,谁又稀罕他们如今的羡慕了?
冲着他们翻了几个白眼之后,郑嘉树便跑到顾邵身边商量:“顾兄,咱们赶紧回去吧,家里二叔他们还在等着呢。”
郑远安本来纠结着要不要亲自过来守着的,被胡老夫人说了两句之后,彻底不好意思来了。郑嘉树猜着,只怕他二叔如今在家里坐着也不安生。
顾邵还想多在外头留一会儿呢:“要这么早回去吗?”
“那是自然,这样大的喜事,若是不早点亲自回去禀报,二叔肯定是要发火的。”
顾邵一想不服气:“可我考中了会元。”
中了会元,还不得好生捧着么?顾邵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有资格犯一犯驴脾气的。
郑嘉树笑着看向顾邵,觉得他顾兄实在太天真了:“顾兄,你觉得二叔若是想骂你,还会顾忌你是不是会元吗?”
显然不会!
“算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顾邵反应了过来,越发悲伤。只是他也不好在这儿多留了,刚好吴澈也要亲自回去报喜,两人匆匆告辞,转眼间便出了酒楼。
临走时,顾邵还特意瞄了那些看他笑话的人几眼,瞧见他们一面尴尬的样子,顾邵面上虽波澜不惊,实则心里已经得意到了极点。
真没想到,他竟然考中了会元,真走运!早知道,当初他就应该多给自己押点银子。
一行人走得极快,想要给新出炉的会元多送几壶酒的掌柜的刚刚才上来,便被告知人已经走了。掌柜的后悔不及,遗憾道:“这走得也太快了,本来还想免了会元郎的单呢。”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免不了会元郎,免我们的呗。”
这话一出,另外的一拨人就开始酸起来了:“也不知道方才是谁骂会元郎骂得最凶,现在还好意思在这儿沾会元郎的光。”
“滚滚滚,就你们没骂是不是?”
“反正没你骂得凶,况且,倘若不是你带的头,我们又怎么会跟着一块儿说会元郎的不是?”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就是你的不是,多嘴多舌,跟个长舌妇似的。”
被骂的那人脸涨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本想反驳,可是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沆瀣一气,到底没有吭声,匆匆吃过之后抹了一下嘴巴就麻溜地滚出去了。
掌柜的看到这情况,哪儿还能不知道会元郎为何走得这么快呢?
也怪他运气不佳,没有早点过来,要不然会元郎也不会被这些不中用的给气走了。这可是会元郎啊,有本事拿会元,没准殿试的时候也会拿个状元,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卖好的机会,结果还白白溜走了,实在是可惜!
掌柜的走掉之后,旁边的人也都在说殿试的事儿。
与方才不同,如今这一屋子的人口风都变了,夸起顾邵这个新出炉的会元郎起来,就像是在夸自个儿似的,好听的词儿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都不带重样的,活像方才说风凉话的不是他们一样。
“你们说,这会元郎会不会变成状元郎啊?”一时间,又有人问了一句。
“多半会吧,上一回不就是这样么。”
可是又有人觉得这事儿挺难的:“我看未必啊。方才会元郎离开的时候我叫人打听了一下,这会元郎是得了第一,可是他后面的第二可是周公子。人家周公子是成王的外孙,成王又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沾亲带故的,说不定成王为了自个儿外孙,会进宫……那什么呢。”他说得含糊其辞,里头的暗示却人人都懂。
这殿试的名次,可是圣上定的,难保不会偏袒一二。
“可要是真的这样,会元郎岂不是太惨了?”
“是啊,真这样的话,周公子也太不要脸了吧。”
“皇亲国戚,你还指望他们要什么脸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都不大,虽然说得痛快,但是也不敢叫别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方才还十分维护周伯琦来着,转眼间,周伯琦三个字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这一来,是因为周伯琦打了他们的脸面,丢了京城人的面子;二来,也是因为不少人都在他身上使了银子了,这回顾邵拿了会元,那这些银子也再回不来了。恼羞成怒之下,哪里还管得了人家是不是皇亲国戚,是不是京城第一公子,反正害得他们丢了银子,那就什么都不是!
有嘴碎的,自然也就嘴风紧的。
在这儿说得热闹的毕竟只有这么两桌人,人以类聚,爱说人长短的人都聚到了一块儿去了。余下人听到这些,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替人家周伯琦感到悲哀的。
这得多惨,才能被不相干的人抹黑成这样。输了点银子,就跟失了智一般,殿试是何等重要的大事,也容得了他们玷污?
明嘉郡主府,报信的小厮也已经回了府。
明嘉郡主早就在候着了,旁边的周伯琦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也暗暗焦急。待小厮好容易回来之后,明嘉郡主没等人喘过气就站起来问道:“如何了,可是头名?”
周伯琦也朝小厮那儿看了过来。
小厮心里暗道了一声苦,默默地垂下脑袋:“回郡主的话,公子他,他……”
明嘉郡主听到这话心就一沉,没有含糊,直接斥道:“怎么样你快说,再吞吞吐吐仔细你的皮!”
小厮心一横:“公子是第二名。”
明嘉郡主晃了一下身,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便是如此,明嘉郡主还觉得手脚无力,她扶着额头,久久地盯着地上的小厮:“当真?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清清楚楚的,他还看了好几遍,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上头的名字。确实,他们家公子就是第二名来着,这事儿错不了。
周伯琦脸色也不是很好,自打听到他是第二的时候,他的脸色便没有好过。待小厮说完话之后,他颇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那头名是哪个?”
“是原来镇江府的顾解元,住在礼部尚书家的顾邵。”
周伯琦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可是又实在不好说。
“伯琦!”明嘉郡主看着转身走掉的儿子,心中只剩下担心。她冲着下头呆愣着不知道动静的丫鬟小厮道,“还不快跟着公子!”
底下的人连忙跟了过去。
明嘉郡主烦躁地在椅子旁边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圈。怎么偏偏是那个顾邵呢,是谁都行,怎么偏偏是顾邵?想到前些日子京中的赌局,明嘉郡主越发烦躁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嘉郡主又看着那小厮问道:“如今外头可有什么人议论此事?”
小厮声音小得不能再小:“议论是有人议论的,只是议论的人还不多。”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明嘉郡主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有招来两个管事,让他们密切盯着京中的风向,但凡有一点对伯琦不好的,都要给她从根子上掐断。
顾邵他们回了尚书府的之后,满心以为自己能第一时间将这好消息散出去,结果才进了大门,便看到郑家一家人站在那儿。
今日放榜,郑尚书已经从贡院里头回来了。只是操劳了这么些日子,方才已经会屋子里歇下了,这会儿是胡老夫人和儿媳带着人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