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心中的慌乱藏不住,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我娘没……没留下什么话呀。”
“表妹说笑了,前段日子,表妹不是还提过婚约的事情?”
“我、我娘是说……说表哥一表人才,若是能亲上加亲,是极好的。但、但表哥这么好,我哪里能配得上表哥,是我娘说笑了。”手指头脚趾头都用力缩紧,缈缈恨不得躲的远远的,离他越远越好,“再、再说婚约,婚约……婚约应当是有信物的,我……我没见过什么信物。”
杨新立疑惑:“没见过信物?”
缈缈向来不擅长说谎,被他这样问着,只感觉自己遁于无形,整个人都要被他看穿了。
她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是了,在今日之前,她还没有把信物拿出来过。既然没有拿出来,那有没有,不还是她一句话说了算吗?
她小心翼翼地道:“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我娘临终之前,也没有给我什么。若是定下婚约,理应交换生辰帖,我与表哥什么也没有,怎么会有婚约呢?”
杨新立深深看了她一眼,看得缈缈后背发毛。
晌久,他才应道:“没错,是没有。”
据杨夫人说,他与缈缈的婚约也只是当初口头约定,交换信物而已。既然连信物都拿不出来了,那就更不能算数了。
或许是先前误会了。他的姑母若是有自知之明,也不会用婚约绑着他,耽误他与杨家的前程。
他让开一步,和颜悦色道:“表妹思乡心切,我自然也不能拦着,只是路途遥远,要不要我派人把表妹送回去?
缈缈连忙摇头:“不麻烦表哥,来桐州时就是我一人,我一个人就可以回去。”
杨新立也不过随口一说,并不与她客气,当即便点了头。“表妹要回去,不与我娘说一声?”
“劳烦表哥代我转达一声,这些日子多谢舅舅舅母照顾,只是天色不早,若是不快点出城,天就要黑了。”缈缈顿了顿,连忙说:“方才在梦里,我爹娘一直在催着。”
她这是逃命,还哪里管什么礼数,当然是越快越好。
杨新立只觉她不愧是乡下丫头,连半点礼数都不懂,上不得台面,也没有多挽留,点头就应了。
缈缈这才松了一口气,抓紧包袱,低着头,飞快地迈着小碎步从他眼前逃离。
等出了杨家的门,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出了这道门,她与杨家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等到城门口时,缈缈的脚步都轻快不少,她找到先前来京城时的那个车夫,想问问有没有去桐州的商队。
这个车夫就是桐州人,与她们家的管家是熟人,得了老管家的嘱托,一路对她多有照顾,也知道她是上京来寻亲的。这会儿见她收拾包袱要出城,顿时吃了一惊:“小姐怎么要走了?”
缈缈弯了弯眼睛,发髻上的流苏撞着簪钗,叮叮清脆响。她笑眯眯地道:“我要回家啦!”
车夫哈哈大笑:“那正好,我也要回桐州去了,小姐就跟我一起回去吧。小姐上京城来,老林还舍不得呢!”
京城到桐州路途遥远,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也不知道有多危险,若是有熟人照看,缈缈高兴还来不及。
她坐上马车,心中越发高兴,只觉重来一回之后,万事都顺利的很。逃跑逃得顺利,回家也顺利。
等回了桐州,她就万事无忧了!
缈缈跟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她偷偷撩开车帘往外看去,京城城门仍旧威武大气,守城的士兵也还是高大威猛。
上京城时,她惴惴不安,进城门时也看了一眼,心中还有欣喜,在爹娘去世之后,她还能有自己的安身之处。如今离开京城,她心中欣喜更甚,总算是从这儿逃了出来。
京城没有给她留下半点好的回忆,有生之年,她再也不想来京城了。
缈缈放下车帘,隐约还听到外面传来了城门士兵的闲聊声,似乎是提起了什么将军夫人。
她在心中想:若是大将军的夫人,在吃人的京城里面,应当也不会受欺负吧?
第4章
缈缈回桐州回的不算顺利。
她离开桐州上京城时,虽是心中惶惶,可一路颠陂,尽管疲惫,身体却还好,无病无灾的,顺顺利利到了京城里。只是这次回桐州,起初倒好,走到半路时却愈发不适应,整日昏昏沉沉的,连对着从前喜爱的吃食也没了胃口。
车夫是老管家的好友,临出发前得了老管家的叮嘱,一路对缈缈多有照看,见缈缈身体不适,更是担忧不已,想尽办法让她好过一些。见她食欲不振,等车队走到半路时,还去买了酸果蜜饯给他。
“吃些酸的开胃也好。小姐这些日受苦了,看着可瘦了不少,等回到桐州之后,让老林见到了,老林可要心疼呢。”车夫说:“小姐还要再忍受些时日,京城距离桐州远,接下来还要赶不少的路。”
缈缈白着脸点了点头。
她只不过是搭车,也不敢做什么多余的事情,怕耽搁了车队的进程。好在那酸果蜜饯还有些用处,缈缈吃着喜欢,吃过之后,连胃口也好了不少,至少能吃得下东西了。车夫见她喜欢,又给她买了不少。
尽管如此,到桐州时,她也还是精神疲惫,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都蔫了不少。
紧赶慢赶赶了一月多的路,缈缈才总算是见到了桐州的城门。路上寄回去的信比她到的还快些,掐着日子想车队差不多这日到,老管家一早就在城门口等着,等见到她,老泪纵横。
“小姐可真是受苦了。”老管家心疼地说:“府中有老奴看着,小姐何必赶得这么着急,路上慢些,也不必累成这样,这些日子不见,老奴看小姐还清减了不少。”
哪怕是很累,可回到了桐州,缈缈心中就高兴的不得了。
老管家是他们林家侍奉多年的下仆,缈缈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与他十分亲近。府中的家仆都是多年的老人,缈缈上京城之前,也是十分不舍,只是她一个孤女,若是家中没有长辈,还会被人欺负了去,这才带着爹娘遗命上京城寻亲。
可死了一回,她才看明白。
比起京城那些会吃人的亲戚,还不如留在桐州,至少桐州有真心对她好的人。
缈缈回到家中,府中下人们早早在门口盼着,好不容易把她等回来,也是一阵嘘寒问暖关心问候,见缈缈眼底青黑,又连忙催着她回去休息。自缈缈离开桐州之后,每日都有人清扫她的卧房,无论何时回来都干净整洁的很。
缈缈已经许久没感受到这般温情,已经是隔了一辈子这么久,甚至连她躺下歇息时,都有奶娘慈祥的在一旁候着。
她合上眼,意识快要沉入睡眠前,还忍不住想起京城杨家。从她进了杨家大门起,就一直战战兢兢,每日都紧张不已,也没得到过半点亲人之间的温情。如今回到了家,自出门之日起紧绷的心弦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缈缈蹭了蹭被子,鼻尖还能闻到棉花暖乎乎的阳光味。
……
她醒来时,便已经是深夜。
林家宅子里还亮着灯,府中下人等了一天,恨不得都听听她这些时日的经历,想知道她明明是上京城寻亲,为何又忽然回来了。等缈缈走出屋子时,下人们都在堂屋等着。
“小姐可总算是醒了。”奶娘连忙问:“小姐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了没有?老李前日刚卤的肉,小姐从前最喜欢的,今日厨房里炖了汤,我再给小姐做一碗面。”
缈缈点了点头,又连忙道:“多放些醋。”
奶娘应下,走的时候还有些疑惑:“小姐去了趟京城,怎么口味都变了不少。”
缈缈自己都说不明白呢,这一月多日赶路,她就爱吃些酸的东西。
下汤面快的很,奶娘动作快,很快就做好了,又切了一盘子薄薄的卤肉片,淋上卤汁,香喷喷的很。缈缈刚坐下拿起筷子,桌上其余位置便陆续坐满了人。
林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与下人之间的关系也并未太分高低,平日里与老管家等人就如亲人一般相处。
缈缈刚吸了一口热乎乎的汤面,老管家便着急地问道:“小姐不是上京城去了?怎么忽然就回来了?可是京城里过得不好?”
算算日子,京城到桐州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月近乎三个月,缈缈离家时正是盛夏,这会儿都还未穿上厚衣裳呢。满打满算,在京城才待了一个月左右,让众人如何不担心?
缈缈将口中面条咽下,说:“我不在京城待了,我要留在桐州。”
众人顿时高兴,紧接着又担心起来:“夫人临终之前,可是让小姐上京城去寻杨家人庇护,小姐这就回来了,可在桐州也没有什么人,若是有人想要欺负小姐可怎么办?”
林家虽然还有人,可也只是下人而已,在外人眼中,林家只剩下缈缈这一个孤女,没有能撑起门楣的男人,遭不住要招人惦记。
可是缈缈心中知道,桐州再危险,也没有京城危险,京城可是要了她性命的地方。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去了京城,可舅舅他们也并不喜欢我,让我住在偏院,也不与表姐们住在一块儿,虽说给了我两个丫鬟,可她们连端茶送水都不愿意做。他们嫌我是乡下来的,帮不上表哥,也不乐意让我与表哥成婚,倒是说要我做妾……”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管家愤愤打断:“小姐与表少爷是定下婚约的人,信物都交换过了,如何能给表少爷做妾!?”
缈缈说:“我也是不想的,杨家人也不乐意履行婚约。从今以后,就当从未有过此事。”
奶娘也不禁心疼:“早就听闻老太爷老夫人已经去了,可夫人未出嫁时,也受家中兄长疼爱,不成想,夫人随老爷到桐州这么多年,原来竟已经冷了心。如今杨家虽然变得厉害,可咱们老爷当年还在京城时,是杨家主动提起要结亲,如今竟是这般苛待小姐,反而让我们小姐做妾?这算是什么道理!”
“依我看,小姐回来也是对的,这才刚到经常京城,就这般对待小姐,若是小姐真应了下来,以后指不定又要如何对小姐呢!”李大厨说:“咱们桐州也有好人家,何必要巴巴赶到京城去,上赶着让杨家的作践?这婚约他们不愿意应,那就不应了!”
老管家又忧愁:“可府中就小姐一人,若是有人心怀不轨……”
缈缈一直听着,听到这儿,才连忙开口:“我在路上想过此事了。”
众人刷刷转头朝她看来。
“我想找几个身手好的护院,这样若是有人赶动什么歪念,也能把人赶跑。”缈缈说:“我爹在桐州这么久,一直广结善缘,几位叔叔伯伯先前便说会多照拂,还有现任知府,那也是我爹的好友。如此看来,就算我在桐州,应当也不会有事。”
反正过得再怎么艰辛,也比在京城送命强。她自小在桐州长大,桐州地方不大,生活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缈缈打定了主意要留在桐州,万事都想过了。
老管家连连点头:“这样也好,小姐不知道,小姐去了京城以后,也有不长眼的要来占林家的宅子,也是宋大人出手相助,才让那些人打消了念头。老爷生前与宋大人是至交好友,宋大人的为人也能信得过。”
奶娘又连忙补充:“与杨家的婚约不作数,再过些时日,我再替小姐相看相看,林家就剩小姐一人,给小姐找个上门女婿,若是家中有男人撑起林家,护着小姐,以后也不必担心这些了。”
缈缈却没应下。
天底下只有她自己与那个露水情缘的男人知道,她已经失了贞洁。
重来一回,她来得及挽救所有事情,唯独此事已经无法更改。
可未成婚就已经失去了贞洁的人,若是让外人知道,定然是要让天下人都瞧不起。上辈子,也就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已失去贞洁,就连杨家的下人都瞧不起她,她受杨家人磋磨时,也从未有过一人伸出援手,那些人都当她罪有应得。
天底下的人,应当也不会乐意娶一个失了贞洁的人。就算是上门女婿,也不会乐意入赘给她。
离开京城的那一日起,缈缈就做好了准备,料想往后会孤独一生。她上京城时,也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想过会与未来的夫君琴瑟和鸣,子女双全。如今却是一点也不敢再想。
老天爷还让她活着,就已经是对她再仁慈不过,至于其他的事情,缈缈也就不敢多奢求。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她没应下上门女婿的事,呼噜噜吃完了热汤面,将那卤肉也吃了干净,最后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一时有些发愁。近日她的食量似乎大了不少,没胃口时一粒米也吃不进,有胃口时却吃的有从前两倍多,也不知道林家剩下的家产会不会被她吃光用尽。
唉,没有上门女婿,她还要想着该如何自己撑起林家,养活一众家仆呢。缈缈活了一辈子,从未学过此事,一时还有些忧愁。
老管家等人聊的热火朝天,积极的很,第二日一早,便在门外张贴了告示,要招几个护院。老管家亲自挑人,认真地将每一个人看过,唯恐会有不怀好意之人想要趁机混入林家。
……
林家大宅之外。
容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站在人群之中,微微蹙着眉,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告示。
他本不该站在这里。
出京城时,他知道事态紧急,才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桐州。本想着要快点解决这儿的事情回京城,可万万没想到,这儿的事情却也十分麻烦。
‘容将军’前些日子到了桐州,而现在已经又回京城去了,他那匹宝马早在多日之前就已经带着人离开,这是为了让暗地里的那些人放心。而容景本人,却还要不得不乔装打扮,隐姓埋名留在桐州,暗地里继续观察搜罗证据。
想到这儿,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想着的还是京城杨家的表姑娘。
女子失了贞洁这般大事,若是让人发现,便是天大的不好。他理所应当要负起责任来,可这会儿却是有心无力,也不知道那表姑娘如何看他,更不知道那表姑娘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对自己的副将倒是放心的很,既然交代过了,那许副将一定会把人护好,兴许这会儿已经把人接到了将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