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二太太邢氏脑子都要大了。
正胡思乱想时,床榻上的傅宝嫣“咳咳”了两声,无力地睁开了双眸。
“嫣儿,你醒了?”二太太邢氏顿时惊喜地整个上半身倾斜过去,激动地望住女儿轻.颤的睫毛。
傅宝嫣睁开眼那一刹那,脑海里响彻的还是废井里太子那句吼声:
“快来人啊,出人命了!快叫太医!”
那低哑焦急万分的声音,一遍遍回响,在回响声里,傅宝嫣仿佛再次看见太子衣裳不整与柳珍珠紧紧相贴的画面。
傅宝嫣头痛欲裂,死死闭上了双目,一滴滴痛苦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二太太邢氏还从未见过女儿如此痛苦的神情,一时有些慌,吓得她连“嫣儿”都不大敢叫了,大手停在半空中更不敢去触碰女儿。
一时房间里静谧极了,母女俩彼此的心跳声开始“扑通通”的听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刻钟后,大约是傅宝嫣压抑住了脑海中不断蹦哒出来的画面,傅宝嫣重新睁开双眼,掀开春日薄被坐起身来。
忽的,傅宝嫣声音尖锐地冲口而出:“谁拿来的被子?”
傅宝嫣双脚一蹬,噌的一下将身上的春日薄被给一脚踹到床下去,见还有被子一角斜斜挂在床沿,就再一脚掀翻过去,彻底将春日薄被给踹翻到了床下。
二太太邢氏一惊,女儿这是怎么了?
却见傅宝嫣将春日薄被踹下去了还不解气,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横躺在地上的绿油油撒小白花的被子,恨声道:
“快将这浑身绿的死被子给我撤走!”
这是讽刺她今日头顶还不够绿吗?
还特地拿来一床绿得发亮的被子盖住她全身?
混蛋!
是哪个居心不良的蠢奴婢要来这样恶心她?
恶心她亲手将心爱太子的第一次作局给了柳珍珠?
傅宝嫣盯着床下那床绿得冒光的撒花春日薄被,双手捂耳厉声尖叫起来:“啊……”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在二太太邢氏惊疑的目光下,傅宝嫣疯了般将房里所有一切带有绿色的物件一个个地砸在地上,什么绿色头绳啦,深绿的浅绿的发带啦,绿色针线筐啦,绿色花瓶啦,连花瓶里的红艳艳的大红花都扯掉,摔在地上,狠狠践踏红花枝子上的一片片绿叶……
尽情发泄着。
闺房里很快狼藉一片。
碎裂物横躺,都没处下脚了。
忽的,傅宝嫣的视线扫过立在地上一人高的穿衣镜中的自己,起先犹疑地看向自己的大长发,随后猛地低头捞起自己的大长发,瞪大了双眼——她的乌黑秀发上怎会有一片粘有绿油油的黏液?
话说,当时傅宝嫣昏厥过去倒地时,后脑勺砸死了一只正在爬行的绿色小蠕虫,身体炸裂,绿色汁水溅上了她乌黑的秀发。
自然,当时傅宝嫣都昏厥过去了,砸死小蠕虫之类的事,自然是无知无觉的。
“二姑娘,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嬷嬷们将昏迷不醒的姑娘抬回来时,姑娘后脑勺的发髻上挂着一只压瘪了的绿色小蠕虫……奴婢已经用帕子给姑娘清理过了,本来还想立马给姑娘洗头发的,可是太医说昏迷中的人不能洗头,得等姑娘醒来才行……”
小丫鬟跪在地上,颤巍巍回答傅宝嫣尖锐的质问。
傅宝嫣听清楚了来龙去脉,浑身气得颤抖:“怎么连虫子都来欺负我?”
“啊”的尖叫一声,傅宝嫣忽的从狼藉的地面上掏出一把剪子,就要去绞头发。
“嫣儿,嫣儿,你这是做什么呀?”二太太邢氏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女儿受到剧烈刺激后,神经不正常了,要落发为尼,连忙飞扑过去要阻止。
可还是慢了一步,一缕长发绞了坠地。
正是那缕绿色汁水最为浓烈的那缕。
二太太邢氏和小丫鬟联合着一块抢下嫣儿手中的剪子,二太太邢氏抱住嫣儿,哭得撕心裂肺起来,若是嫣儿疯了,她生的儿子又早早死了,日后连个倚靠的人都没了。
二太太邢氏死死抱住发疯的嫣儿,苦苦劝道:“嫣儿啊,你这是做什么呀?你要是做了姑子,娘的下半生可怎么办啊?”
姑子?
傅宝嫣听到这话,情绪忽的镇定下来,讽刺地扯嘴一笑:“姑子?”
她可从没想过当姑子。
傅宝嫣只是被“绿”的感觉给强烈恶心到了,尤其还是她的双手亲自算计来的“绿”,这让她的一腔愤怒无处发泄,让她疯魔。
打砸过,又绞了头发后,疯过的傅宝嫣脑子渐渐从炸裂的状态恢复到比较正常,轻轻对邢氏道:
“娘,女儿没事,泡个澡浑身上下洗干净,静一静,就过去了。”
见女儿不再疯魔,似乎真的又回到曾经的冷静状态,二太太邢氏欣慰地抹掉眼泪,她就知道她的女儿是好样的,什么事都打不倒的,刚想提醒女儿柳珍珠的事,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女儿刚疯魔过后好了点,还是别刺激她,等她泡过澡彻底冷静下来再说。
毕竟,柳珍珠要进宫还有几日,也不差在这一时半刻。
思及此,二太太邢氏就将嗓子里即将冲口而出的“柳珍珠”给硬压了下去,忙吩咐丫鬟下去备水,伺候嫣儿洗澡。
傅宝嫣沐浴前,先疯狂地一盆热水接一盆地清洗大长发,一遍遍地在大长发上涂抹捣碎了的皂角,搓洗了足足半个时辰,然后才披散湿.漉.漉的大长发坐进浴桶里。
傅宝嫣抬起光洁的小腿,露出飘洒桃花瓣的水面,如玉的小腿和粉嫩的桃花瓣相互映衬,越发衬得她小腿美不胜收。
傅宝嫣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腿,忍不住又回忆起当年那个炎炎夏日,她故意崴脚踏进了一个泥泞的污水坑里,污浊的泥水脏了袜,浸透得整只绣花鞋都是。
太脏了,轻轻走上一步,绣花鞋里就冒污水。
傅宝嫣盯了会自己的小脚,委屈巴巴地望向太子:“太子哥哥,我害怕,每走一步,都像有小虫子在我脚趾头间穿梭。”
“我不敢走了。”她咬住下唇快哭了。
太子想也没想,本能地拦腰抱起她,朝山间的小河走去。
途中,傅宝嫣假装被绣花鞋里的虫子吓昏了过去,软软地靠在太子胸口“不省人事”。
到了河水边,太子轻轻唤“嫣儿”,可叫不醒她,又不忍她的小脚丫一直浸泡在泥泞的鞋袜里,那污水一看就不干净,说不定里头真有小沟虫什么的。最后,太子就主动脱了她鞋袜,一下一下地给她清洗。
起先,太子很规矩,只是撩起河水泼上去,后来见她莹白如玉的小脚上沾惹的污泥泼不下去,就手指抚了上去。
傅宝嫣当时闭着双眼,脚丫的触感却很强烈,她犹记得当时太子的手在颤抖,大抵是第一次触碰姑娘的玉足,有几分羞涩,而她又处在“昏迷不醒”中,他触碰她的玉足是没有经过她的同意的,是以太子心中还有几分怯怯的,大手就抖了好一会。
傅宝嫣还记得当时她算准了时机,在太子的大手正覆盖在她的玉足上时,“悠悠醒转”过来,然后假装羞急了的模样,猛地从他宽厚的手掌里抽回小脚,再软绵绵地扇了太子一耳光。
她颤抖了声音朝他哭道:“太子哥哥,你……你怎么可以趁着我昏迷……就这般对我?”
当时太子慌了,忙向她认错。
傅宝嫣还记得,当时她哭到最后浑身都在颤抖,太子就当场发誓,向向她承诺,一定会对她负责,还第一次向她表白:
“嫣儿,你是孤第一个爱上的姑娘,你信孤,孤一定会一生一世待你好。”
眼下,傅宝嫣坐在浴桶里,想起当年太子殿下急切表白的一幕,她看得出,太子殿下是真心爱着她的。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可是她傅宝嫣在做什么,她算计来了太子最真诚的爱,却又在算计中亲手给自己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绿得冒光那种。
原本太子所有的第一次都该是她傅宝嫣的,可是今日,就在今日,太子的第一次在狭窄的废井里给了柳珍珠那个贱人。
幻想着废井里的一幕幕,傅宝嫣忽的咬出下唇,咬出了血,她脑海中闪过一个令她差点窒息的念头……善良的太子,不会从此对柳珍珠愧疚万分,要给予柳珍珠他能给予的一切吧?
想起什么,傅宝嫣急慌慌地立马朝一直守在净房外的邢氏喊道:
“娘,柳珍珠她……太子殿下有交代如何处置她吗?”
傅宝嫣喊得急切,声线里慌乱得一批,吓得二太太邢氏都有些不敢回答了,怕激得嫣儿又发疯。
“娘,女儿要实话!”傅宝嫣又大声喊叫一次。
二太太邢氏这才推开净房的门,声音小小道:
“嫣儿,太子他……说是几日后就接柳珍珠进宫,要……要给她侧妃的名分。”
傅宝嫣脑子轰的一下再次炸裂。
侧妃?
天呐,这是一步登天吗?
侧妃,可不比太子身边普通的姬妾美人,侧妃能上皇家玉蝶,从此以后就是正式的皇家媳妇了,有着正四品的品阶,一般的勋贵之家的儿媳妇见到太子侧妃都得低头行礼的。
太子身边统共只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只有这三个顶端的好位置,如今却要给柳珍珠其中一个?
傅宝嫣再次恨死了自己,若非她的神来一笔,原本太子惊了马,搂住柳珍珠往地上一滚,顶多给柳珍珠一个普通姬妾的名分,是那种随意丢弃在东宫一隅再也不用看上一眼的那种。
可如今……
“嫣儿,侧妃也不是太子殿下说的,太子殿下只是说几日后派人来接柳珍珠进宫。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满府里就传开了说是柳珍珠走了大运,要当太子侧妃了……”二太太邢氏急急解释道。
傅宝嫣忽的一下,整个身子沉入水底,连耳朵和头顶全部没入水中。
娘亲糊涂,傅宝嫣却是不糊涂,太子没承诺侧妃的位置,最后却有侧妃这样的传言出来,很显然,是国公爷和郡主在打主意要给柳珍珠谋划侧妃的位份,报复她傅宝嫣曾经踩下傅宝筝夺走太子的仇。
在国公爷和郡主的施压下,太子不用说,最后一定会妥协,给柳珍珠一个侧妃的名分的。
傅宝嫣好恨,好恨!
国公爷、郡主、傅宝筝一家子怎么就那么贱?就是看不得太子真爱她傅宝嫣?
当初是傅宝筝她自己没本事,吸引不了太子,怪她吗?
她傅宝嫣就是优秀,就是能俘获太子的真心,就是脸蛋被大房一家子整得破了相,太子也丝毫没放在心上,依旧爱她爱得如痴如醉!
可是就因为太子真心爱她傅宝嫣,所以她傅宝嫣就成了大房一家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个个的都看不惯她,想尽一切法子也要毁了她和太子的美好爱情。
当初毁她的容,如今见毁容都不管用,就使用龌鹾手段,给她和太子之间塞个第三者?
傅宝嫣很聪明,今日这个局最后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反转,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大房提前猜出了什么,来了个计中计——成功将柳珍珠塞给了太子,成了太子的女人,成了横在她傅宝嫣和太子中间的一个碍眼物!
大房这一招好毒啊!
傅宝嫣胸口憋闷得要死,整张脸沉没在水底,让那股子憋闷来得更猛烈些,直到快憋死过去,小脸憋得涨红,她才双手攀住桶沿,蹿出水面,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呼吸新鲜空气。
“嫣儿……”二太太邢氏看到女儿这般难受,她都不敢询问女儿有没有对策了。
傅宝嫣大口大口喘息了半晌后,才再次虚弱地出了声:“娘,方才女儿剪断的那缕大长发呢?”
“啊?”二太太邢氏有点懵,好端端的,怎么提起那缕大长发了。
“那缕大长发,好好儿捡起放在梳妆台上,女儿有用。”傅宝嫣将自己折腾得浑身乏力,两只胳膊虚虚撑在桶沿上,有气无力地道。
“哦。”二太太邢氏从来不质疑女儿的决定,她说有用,就一定是有用,忙叫大丫鬟在房里的一地狼藉里,小心翼翼捡起那缕大长发搁在梳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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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宝嫣在水底一次次憋气,折磨自己,发泄了足足一个时辰后,彻底沐浴完毕,傅宝嫣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
傅宝嫣披散着还未完全干的乌黑大长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如瀑大长发中间被剪子绞出来的那个断发,她脸上忽的浮现一抹嘲讽的笑。
“柳珍珠,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你们大房的人一个个的都给我好好等着,你们会发现,就是如愿送了柳珍珠进东宫当侧妃,我也有法子让太子一天都不碰她!”
“我会让你们一个个的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什么叫做活生生的男人痴心不渝。”
太子,能在她和傅宝筝之间选择了她,如今不过是个蠢钝如猪的柳珍珠,她傅宝嫣又何惧?
踩下柳珍珠的难易程度,可远比踩下傅宝筝要简单多了。
傅宝嫣冷笑着,找来个亲手绣的鸳鸯戏水荷包,将那缕绞断的残发塞进荷包去,再在荷包一角绣上“残嫣”两个字。
第37章
傅远山听女儿说莹莹又吃醋了, 着急忙慌就从客院飞奔回了大房。
咋办, 人还在院子门口,他就开始紧张万分了。
傅远山反反复复思索,他今儿个做了啥事又惹莹莹醋了、怒了?
女儿说,是他不该顶着一身疲惫, 也要逗留在柳珍珠身边,陪她一块看守她娘。
提到这个, 傅远山觉得自个有些冤枉。
府里差点出了命案, 柳老太太又是他嫡亲的四姨,他作为国公爷,一家之主, 难道不应该现身一把去探望探望命在旦夕的四姨吗?
别说柳老太太是他四姨,就是没有亲戚关系,仅仅作为今日登门贺寿的一般友人, 在他府邸出了事,他作为东道主也得现身去处理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