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交书本杂费时，她都会显得很尴尬，总是等到老师催了又催、念了又念之后，才带着一堆零钞上交。
放学回家时，她总是喜欢走路，因为会经常冷不丁发现惊喜，偶尔捡个玻璃瓶或者破旧的书本纸箱子内的东西，存起来将来都能换成钱。
别人扔掉的旧毛衣，她也能拿回去洗洗，把线拆下来织成手套或袜子。
她捡破烂儿时，很少在意别人的目光，因为已经习惯了。
但每次陈文轩看到她，心口都会抽疼。
没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永远不会懂贫穷有多致命。
没有希望、没有光，日子总是阴暗而压抑。
但她却总是很乐观，笑眯眯的，不惧任何流言蜚语。
“我将来，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这样，我就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她说。
“你想要什么生活？”陈文轩问。
记得当时唐卡明显愣了一下，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回答。
“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过现在这种日子。”
十三岁的她，声音迷茫而坚定。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过去了九年。
她二十二岁，在燕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账户里也存了一笔钱，事业上有贵人相助，如今活得有声有色，足以秒杀99%的同龄人。
但是，陈文轩依旧很心疼她。
因为少时没有享受过哪怕一次物质上的满足，导致她野心勃勃、视钱如命，还在努力追求人上人的生活……
在这一刻，陈文轩特别想说：够了唐卡，你已经得到很多东西了，停下脚步歇歇吧，在最美的年华享受下生活的乐趣、品尝下爱情的甜蜜……以后的路，就交给我努力吧，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争取！
但是当他看着唐卡那张脸、那双眼睛，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如今缺的不是钱、而是被生活磨砺掉的那份尊严。
钞票可以换很多东西，却无法弥补她被歧视、嘲讽、羞辱、绝望的那些痛苦。
所以，她并不需要仰仗依赖任何人来让生活富足安定。
而是想通过努力打拼，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向命运讨回来。
所以，就这个时候，让她停下无疑是泼冷水。
陈文轩懂她，至少，比肖也更懂她。
“好了，咱们已经欣赏过了，我也明白你的雄心壮志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感慨、筹划人生大计，而是赶快回家，好好睡一觉，进来好好规划一下安广厦的未来！贺飞鸿他们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月亮湾的事了，对方暂时没有动静，不代表以后不会搞小动作，安广厦现在可经不起任何折腾……”陈文轩说。
“啊，你说特价对！方若溪搞了几次都没得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唐卡突然不迷茫了，她像大梦初醒般，重新燃起了斗志。
但是身体，依然无法跟酒精抗争。
“我叫个车吧！”陈文轩说。
“好的。”唐卡温顺点头。
陈文轩笑笑，还没有抬手，有辆车已经停在他们身边。
车上坐的是个眉目狭长气质清冷的男人，他推开车门，注视着唐卡。
“上车！”他冷冷道。
肖也不看陈文轩，一来他不喜欢这个男人，二来他也瞧不上对方。
虽说安广厦的事，他在中间做了回牵线人，帮忙让成俊他们搭上了陈长胜，但是他目前的处境，在肖也看来依旧不入流。
唐卡看到肖也后，身体僵了有五秒，然后看向陈文轩。
“你坐前面还是后面？”她问。
“我是来接女朋友的，但我不是出租车司机！”肖也抿着嘴角说。
“你先跟肖先生回去吧，我还得顺便买点东西。”陈文轩说。
唐卡又是一阵沉默，她心里在纠结。
陈文轩是专程来陪自己，如果她上车走人，实在有些不厚道。
但是留下来，肖也肯定会生气，他这个人看似胸襟宽广，实际上心眼儿比针尖大不了多少。
而且……她注定不可能跟陈文轩有结果的，即便两人走到一起，唐家和陈家也不会同意。明知不会有未来，那还是不要给希望的好！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陈文轩的爸爸是镇长，妈妈家里也是三代经商，家底颇厚。
双方家庭知根知底，他们根本不可能瞧得上她。
托唐发根的福，他们老唐家在周边几个乡镇都是出了名的臭气熏天。
据不久前弟弟唐宝的电话说，有人给老四唐德说媒。
结果唐发根开口就要三十万彩礼现金，除此之外，还得要求有车有房。
如今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越是紧缺女孩子。
最近几年清溪经济发展不错，很多人包山种果梨树，在政府扶持下也开始小有积蓄。
30万虽说有点可怕，有的家庭勒勒腰带、再找亲戚朋友们借借，还勉强能凑得起。
房车问题也不大，但凡有儿子的，自建房基本上早就都盖好了。
车子也都有，几万块钱就能买一辆，哪怕平常没机会开，逢年过节也得推到大门口洗洗擦擦，要不然，就得被街坊邻居猜测是不是租来的，又或者手头紧给卖了。
但是要命的来了，唐卡的要求是：房和车都得挂在自己儿子名下。
前几天，弟弟唐宝跟她说这件事，声音里都透着绝望。
“人家男的听完当场脸就绿了，直接骂了一句你当女儿是镶金的么，不就是个还没结婚就流产两回的破烂货吗……四姐听到之后，差点没哭断气儿！她早相中那个男的了，觉得人家长得帅，而且还有门手艺，会修车赚钱，还跟我美滋滋的说，以后打算开个店面做生意，卖点配件什么的，结果就这样了。我站在旁边都臊得慌，当时地上有缝，我肯定当场就钻进去了！”他说。
唐发根这人就没底线，做出什么事儿唐卡都不奇怪！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儿子，实际上就是为了满足私欲和面子！
“后来呢？”唐卡问。
“后来咱们家名声就更臭了啊，也彻底没人给四姐说媒了，现在差不多整个清溪都传遍了，说谁要娶她，就得连小舅子都娶了！那天三婶悄悄的跟我说，现在大家都在议论，说四姐将来肯定嫁不出去，就连我也跟着遭罪，将来肯定娶不到媳妇儿！没人愿意把姑娘嫁到咱们这种家里受罪，生一个姑娘不行，还得再生一个、再生一个、一直生到有儿子为止，跟母猪下崽似的……现在谁家丫头不宝贝啊，除了咱们家！五姐，你说咱们几个上辈子是不是挖他祖坟了，所以这辈子他就变成亲爹来折磨我们？”唐宝无奈道。
“或许吧！”唐卡也没办法。
“还有一件事儿，可把我气坏了！陈文轩每一次回老家，都在咱们附近转，不知道谁把这事告诉他妈了。昨天我去他们家领田地补助款，那女人居然阴阳怪气的警告我说，他们儿子有出息了，多少女孩子倒贴着往上粘，让我跟五姐说说，要你彻底死了这个心，只要他活着，咱们两家就不可能结亲！当时我就火了，直接告诉她，我五姐聪明又有本事，那眼光高着呢，根本不可能看上他儿子！”唐宝气呼呼的说。
唐卡倒是没往心里去，还安慰了他几句。
不过她却清楚知道，自己跟陈文轩没戏。
不管他们两个有没有感情，都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陈文轩他妈，那是十里八村的美人，生意人能说会道，再加上娘家颇有势力，几乎没人敢惹。
陈文轩是独生子，从小被家里人捧着长大，对父母也是百依百顺。
这么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跟唐家结了亲，那是200%没可能。
唐卡敢梦自己和肖也结婚，都不幻想跟陈文轩谈恋爱。
她这会儿坐在车上，隔着窗户，看着陈文轩身影逐渐远去，既悲哀又心酸。
“既然舍不得他，那为什么还要上我的车？”肖也冷冷道。
第163章 还来得及
唐卡回过神来, 注视旁边的男人。
“你是来跟我吵架的吗？”她问。
肖也沉默不语，跟女人吵架？他才不会做这么没风度的事！
他是个控制力很强的人, 但是, 最近好像真的快控制不住情绪了。
素来习惯深思熟虑、运筹帷幄的肖总, 并不喜欢在悬崖边游离的感觉，这让他隐隐感到危险。
被唐卡提醒后，他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唐卡好奇。
“元少洛开车经过，还拍了照片发给我。”肖也说。
“他可真是恨不得我死啊。”唐卡自语。
恨不得她死？那她可真是太不了解那位元大少了。
在那个人眼里，基本上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两种：看着顺眼的, 以及看着不顺眼的。
他真要恼唐卡, 有的是方法把她往死里逼。
可对方没这么做，而是只悄悄搞一些幼稚的恶作剧，以为这就是报复了。
那家伙, 居然也懂得怜香惜玉，呵！
想到这里，车子突然戛然而止，停在了书香苑附近的公园门口。
他看着唐卡, 心中怒气渐盛。
唐卡靠在车窗边, 轻轻闭着眼睛, 阳光倾洒入车窗, 照着那张脸好像透明的玉一般。
可能是因为年轻，她皮肤非常好，因为瘦, 所以下巴看上去略显尖锐。
她懂得怎么利用自己的表情，所以平常总是噙着笑，尤其是求人办事儿的时候，不待开口，眼睛便像两钩月牙儿似的弯起来，会显得格外和善天真。
说话时，她知道怎么掌握分寸，溜须拍马也鲜少会让人觉得突兀。
记得两人初见时，她才十六岁。
满脸稚气慌张，好似一阵旋风，撞了自己又火速溜走。
再次见面，她显得非常机灵，而且很识时务，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后来他们接触的越多，肖也就越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宝藏。
青涩又懵懂的少女，眼中充满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她就像一张白纸，让肖也这个素来孤独、桀骜的天才激起了涂写欲。
他耐着性子教，旁敲侧击的诱导。
然后看着她脚步蹒跚的上路，然后越走越顺、越走越远……
在学习方面，这姑娘就好像是一片沙漠，无论多少知识，她都能通通吸收。
她的成长之路，几乎让周围所有人瞠目结舌，陆续有人被其相继折服，许亦飞、曲新源、香香……到头来，连小霸王元少洛都没能逃过。
有时候看着唐卡，肖也会有种为人师表的骄傲和自豪。
对方虽说是个天赋极佳的女孩，但是能成长到今天，跟自己的精心培育密切相关。
人都有缺点，唐卡也不例外。
除却那些可爱的优点之外，她还狡黠、市侩、小民心态、现实到让人发指。
但是，肖也并不介意，他觉得自己可以包容，甚至看她算计别人时，甚至还有些小得意。
正所谓不伤到自己，不知道叫什么叫疼。
一直以为是特别存在的肖也，突然间发现，在唐卡眼里，自己好像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他的矜持和骄傲就开始作怪了。
肖也不再满足与唐卡朋友之上、恋人未满，他想要发展更纯粹、更亲密的关系。
在他亲人离世，心情最失落时，唐卡突然主动迈出了一步。
法国之行，仿佛让两人隔着中间的屏障消失了。
接收了戒指后，他们开始像普通恋人一样，渴望着时常见面、亲热。
尽管肖也还是显得很克制，但是他内心却非常愉悦，并且开始沉迷于这种状态。
但是生活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其他，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
有时候肖也脑海中会冒出奇怪的想法，类似：为什么还要辛苦工作啊，忙起来两个人好几天都见不了一面，干脆辞掉算了，自己养她！
感情和占有欲真的很奇怪，以前他们没有挑明关系时，肖也只是希望做得更好、离自己更近。
可是现在，她就像沙堆里的珠宝，越来越闪耀，越来越多人关注。
在这个姑娘心里，跟赚钱比起来，所有人都不重要，甚至包括自己。
这个认知，就像扎着肖也心上的一根刺儿，经常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背着他，唐卡总有各式各样的小秘密。
这让肖也无法确定，对方跟自己在一起，到底是因为名利、价值还是别的东西。
他有的是钱，也从来不吝啬给对方贵重礼物。
但是，他主动给，和唐卡索要，完全是两码事。
他想要的，是一一种纯粹的、干净的感情。
其中不能掺杂别的东西，尤其跟金钱相关。
后面这个设定，仅仅局限于唐卡。
如果换成别的女人，他绝不吝啬大方出手，博取佳人一笑。
但是唐卡，不可以。
肖也知道，这种情绪很矛盾，所以这些天来，他也很纠结。
现在，他盯着唐卡，内心焦躁不已。
这个睡起来文静又乖巧的女孩背后，隐藏着无穷尽的欲和梦想。
而肖也，根本不懂她想要什么。
为了钱，她可以只身前去找元少洛冒险。
为了钱，她可以跟初恋对象陈文轩厮混在一起。
她是那么热衷于钞票，以至于浑身散发的世俗的铜臭气息……
她好像，越来越不可爱了！
又或者说，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是自己心态发生了变化，从而导致两人相处起来，要考虑提防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不纯粹……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对方的脸颊。
一如既往的光滑而富有弹性，恨不能让人扑过去狠咬两口……
想到这里，肖也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他嘴唇快要贴上去时，他脑海中闪过她对元少洛谄媚的笑，以及亲密无间帮陈文轩捏头发的画面。
“这么长，应该是我的。”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尽管经验丰富的情场老手林修，信誓旦旦地说这两人肯定没什么，但他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