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荣华——千秋尺
时间:2020-01-05 10:25:10

  婧怡忽然觉得很丢脸。
  儿不嫌母丑,可她却以有如此之父而万分羞惭。
  事后她曾问及沈青云,知晓父亲不过因为小厮们的三两句“闲谈”便丢盔弃甲,将颜面尊严扔得干干净净,竟当场回转告饶赔罪,更是无地自容。
  而眼下,她转开眼,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开口道:“父亲言重了,四爷前两日去西山大营练兵,这才将您的事情给忘了。方才已派人请王驸马过府小叙,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陈庭峰闻言,眼中露出狂喜之色,面上却极力压抑着表情:“既如此,便多谢……”看了沈青云一眼,“天色不晚,为父先走了。”
  沈青云看了一眼妻子,接过话头,道:“凌波,送亲家老爷出去,”顿了顿,又道,“回春堂有位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医术十分高明,岳父府中人受伤,可请他前往救治。”
  陈庭峰点头,再不言语,转身走了。
  花厅里一时只剩下夫妻二人相对,尴尬的寂静。
  沈青云看了看神色平静的妻子,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婧怡先打破沉默:“妾身有些乏,先回去了。”
  沈青云手指动了动,终是未有动作,只微微点头,轻嗯一声算做了回答。
  ……有这样一个父亲,她从前的生活可想而知。
  为求自保,有些心计也属平常。
  再说,他沈青云行走于刀尖之上,相伴左右的本也不会是温室里娇贵的花朵。
  ……
  自陈庭峰一议后,婧怡的心情阴了好几日,精神不振、诸事懒怠。沈青云知晓她的心结,也不去打扰,由得她自己排解疏散,他则暗暗忙着另一件事。
  而婧怡把自己关在屋中几日,最后做了一个决定,陈庭峰奸滑,所昨承诺如何可信?王氏之事绝不能再拖延。
  她想了很久……母亲的人生不可能寄托于变心的父亲,也无法依赖外嫁女儿的处处看顾,能保王氏平安顺遂的只有王氏自己。
  她所能做的,只有点醒迷途的母亲……为此,她已想到一个不错的法子。
  偏于此时发生了一件事,正给打瞌睡的她送来了枕头。
  “……大姑奶奶身边的侍画小产了,大姑爷闹着要休妻,大姑奶奶派了人来,请您前去评个理儿。”碧玉的脸色不大好看,语声也压得低低的。
  碧瑶在旁听见,皱眉道:“平日里也不见大姑奶奶和您有什么走动,这会子倒想起娘家姐妹来了,”冷笑一声,“您哪有功夫管这乱七八糟的事儿,她要人替她撑腰,怎不找大太太去?”
  碧玉横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大太太如今病得床也起不得了,你何苦拿话说她?”
  碧瑶气哼哼地:“我还不是气不过大姑奶奶!”
  碧玉便对婧怡道:“您和大姑奶奶是嫡亲的堂姐妹,论理儿是要帮一帮的,但大姑奶奶从前那样……您就前去应个景儿,堵住旁人的嘴也就完了。”
  婧怡半靠在临窗大炕上听她们说话,闻言点点头,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侍画好端端地,怎么就小产了?”
  碧玉应道:“奴婢已派人去江府打探过了,这件事闹得大,江府上下都知道了,正纷纷议论呢。”
  原来,侍画作为婧绮的陪嫁丫鬟一道嫁入江府,容貌才情虽不及婧绮,却为人温和柔顺,听说与江临平先头去了的发妻金氏有几分神似,因此格外得江临平的眼,虽没有抬房,一应吃穿用度却已和姨娘一个份例。
  下人们都在传,等侍画生下孩子,一个姨娘位分是妥妥的,只怕还会将爷们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婧绮从此对侍画就有些刻薄起来,江临平不在跟前时,就叫她挺着大肚子端茶倒水,动辄言语辱骂;江临平在时却对侍画和风细雨、关怀备至。
  侍画的身孕养到四个月上,已坐稳胎显了怀,人却瘦了一大圈,成日精神恍惚,如惊弓之鸟。
  后来,江家的三少奶奶、也就是蒋雪雁嫁了进来,这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不过多久便得了宽容大度,温和可亲的好名声。
  侍画与蒋雪雁身边一个丫鬟格外要好,孕期本易心绪烦躁,她又时常遭受婧绮的辱骂苛待,心情抑郁时就去找那丫鬟聊天解闷。
  一来二去的,便叫蒋雪雁知道了,特意叫了侍画过去说话。
  侍画本以为她会问婧绮的事情,吓了个半死,谁知新进门的三奶奶只是温和地问了两句她的身子,便赏了她二两燕窝,放她回去了。
  侍画却不敢私留那燕窝,拿去给婧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回。
  万万没想到,婧绮竟勃然大怒,当众将茶盏摔在了她头上,大骂她吃里扒外。
  侍画忙跪下来求饶,婧绮却冷哼一声,自回屋歇午觉去了。
  “……侍画在外屋跪了一个多时辰,当时就见了红,等太医去时,孩子已落了下来,囫囫囵囵一个小子。”
 
 
第86章 雪雁
  婧怡听完碧玉的话,当下便更衣梳妆,去了江府。
  新进门的江三奶奶蒋雪雁亲自来迎她:“四夫人安好。”说着,伸手扶住婧怡的胳膊,柔声道,“小心脚下。”
  她两个从前虽认识,却并无什么深交,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如今蒋雪雁的态度,倒像二人是多少年的手帕交似的。
  “二嫂这几日病着,四夫人是来瞧她罢?”一面挽着婧怡往前走,一面就拉起家常来。
  婧怡也笑得满面春风:“听说她身上不大爽利,特意送几丸宫中秘制的丸药来。”
  “那敢情好,我前两日得了几两血燕,刚预备给二嫂送去。如此,正好和夫人一道走一趟。”吩咐身边的丫鬟,“将那血燕取来,”吩咐另一个,“去二奶奶屋里传一声,沈四夫人瞧她来了。”
  又望着婧怡,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早就想找四夫人说话,只是我刚刚进门,不好成日下地往外跑,屋中琐事也多,这才一时耽搁下了。今日好歹叫我逮住了您,再不肯放过的……夫人一会定要去我那坐坐,”狡黠一笑,“不然,我就拉着您的袖子,不让您走了!”
  言语活泼,眉眼含笑,半句没有提及婧绮之事,神色之间更无一丝异常。
  可婧怡听到的消息,侍画正是因为得了她二两燕窝的赏赐,才惹怒婧绮,招致如此祸端。
  蒋雪雁原是成国公府庶出的姑娘,说来正是蒋氏的侄女儿,下嫁江临宁,更成了婧怡正经的表嫂。
  二人有着这样的亲戚关系,她却只字不提,只夫人长夫人短的一味奉承,一看便知其惯会讨人欢心,不过,高门大户出来的庶女,擅察言观色、曲意逢迎也是正理儿。
  从何,她和婧绮两个人好成了一个人,后在观澜台反目成仇,如今又成了妯娌,想必更是两看两相厌。
  侍画小产,有没有这一位的手笔呢?
  婧怡将目光落在身边女子巧笑嫣然的面上,似不经意地开口:“我今日来,主要是听说大姐身边的侍画小产……我大姐抱恙,是不是伤心过度所致?”
  蒋雪雁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面上笑意半分未减,仿佛婧怡所说不过寻常小事,点头道:“是啊,二哥屋里已有庶子庶女,二嫂本就艰难,若侍画能诞下麟儿,记到二嫂名下,也能打开些局面,”说着,收了笑容,叹息道,“也是可怜见的,侍画那丫头老实敦厚,我看着就喜欢,没了孩子,听说往后也不能生了,哭得死去活来,如今倒像疯魔了似的。二嫂也伤心,她却是个要强的性子,只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也不说话,”拉着婧怡的手,诚恳道,“夫人和二嫂是亲姐妹,您说的话她一定听得进去,请夫人好生开解劝道,叫她再不要想那些伤心事。”
  言下之意,什么小产、休妻的话,统统不要提,免得又惹婧绮难过。
  婧怡转开目光,并不接话,由得蒋雪雁一路说笑着,她只偶尔答应一两声。
  少时,至婧绮处。
  婧怡见满屋子的丫鬟除未留头的,其余个个姿色上乘,且做妇人打扮,便知已叫江临平一个不落的收用过,不禁暗暗惊叹此人之好色。
  而主事的大丫鬟叫墨画,是婧绮出嫁前自外头买来的,相貌清丽、身形干练,看着便是个利落人,看见她们便上前行礼:“二姑奶奶、三奶奶。”
  一面将人往里让,一面已朝里禀报:“奶奶,二姑奶奶和三奶奶来了。”
  婧绮正坐在临窗大炕上发呆,精神气还好,只人瘦得厉害,两颊微微凹陷,嘴唇干裂,瞧着就有些凄凄惨惨。
  只见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冷冷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婧怡尚未回答,蒋雪雁已自动对号入座,噙着浅浅的笑:“我给二嫂送些血燕来。”说着,身后丫鬟送上个雕红漆锦盒,里面包着一包燕窝,是上等品相的货色。
  婧绮却看也不看一眼,冷声道:“东西送到,你可以走了。”
  蒋雪雁对她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仍是笑吟吟地道:“四夫人答应要去我屋里坐坐,我就在这里等着,一会直接领夫人过去,”掩了嘴,“免得叫她给溜了!”
  言语俏皮,却把婧怡推到了前面。
  果然,婧绮斜过眼睛,瞥了一眼婧怡,冷笑一声,道:“四夫人如今成了香饽饽,好大一张脸面!”
  婧怡差点被她气笑……这个陈婧绮能不能再不知好歹一点?自己巴巴儿地赶来替她解围,就吃她这两句奚落?
  若非还有其他打算,她真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
  不过,此番总要叫她吃些苦头才好。
  只见婧怡微微一笑,并不接她的话,自开口道:“听说大姐不思饮食,人瘦得厉害,我特意带了碧玉来,你往常最爱吃她做的点心。今儿就叫她现成做了热乎的,姐姐好歹吃一口。”
  婧绮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反应过来,瞥了眼一旁的蒋雪雁,点头道:“多谢妹妹记挂,”语气虽仍有些不自然,到底不似先前冷嘲热讽。
  遂吩咐墨画:“带碧玉姑娘去小厨房。”
  墨画应声,刚要领着碧玉下去,却听蒋雪雁笑着开口:“什么样的好点心,叫四夫人巴巴儿地给二嫂送来?”走到婧怡身边,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夫人能否也让我的丫鬟跟去偷学些手艺,也叫我解解馋。”语毕,不等婧怡回答,给身边丫鬟使个眼色。
  那丫鬟会意,跟着墨画、碧玉一同下去了。
  不让她和婧怡单独接触也就罢了,连身边的丫鬟也不给说话的机会!
  是有什么话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呢?
  婧怡冷眼打量婧绮,见一向不肯示弱于人前的她此刻却眉眼低垂,神情冷漠,对蒋雪雁的指手画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二人前一段较量谁胜谁负,已一目了然。
  婧怡收回目光,反握住蒋雪雁的手,展颜道:“我看大姐有些乏了,咱们在这里唠唠叨叨的,反扰了她的清净,我还是去三表嫂屋里坐一坐罢。”
  蒋雪雁不想她刚来就要走,一时愣住,但自己的话已说在前头,再反悔不得,忙不迭地应:“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遂向婧绮告辞:“二嫂好生歇着,我和夫人先走一步。”
  婧绮抬起头,正与婧怡对视,二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表情不变。
  最了解彼此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婧怡相信,婧绮已读懂了她目中深意。
  ……
  再说婧怡,随蒋雪雁去了她的屋子,二人分宾主坐定,用茶闲话。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先前跟着墨画去“学做点心”的丫鬟便转了回来,一脸灰败颓丧。在屋门口连晃了两次,见蒋雪雁始终没有反应,才退了下去。
  婧怡看在眼里,嘴角笑容加深……婧绮对付不了蒋雪雁,一个小丫鬟总还是不在话下。
  蒋雪雁也看得分明……自己不让陈氏姐妹单独说话,这位沈四夫人就反其道而行,把自己拖了出来;陈婧绮随手打发了丫鬟,就和四夫人“做点心”的亲信接上了头。
  如此,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这位正得意的王府四夫人是全知道了。
  不过,千方百计要隐瞒此事的人又不是她,自己不过奉命而行,已经尽了力,是陈氏姐妹太过厉害,也怪不得她。
  而她今日请婧怡前来,为的却是另一桩事。
  婧怡见蒋雪雁神色变幻,以为她要说婧绮之事,不想她眉目流转间已泪眼盈盈,口中的话却是:“夫人,妾身托大,自称一声嫂子,求您高抬贵手,帮嫂子一个忙!”
  怎么就突然说到这上头了?
  却见蒋雪雁泪如雨下、抽噎道:“本来,夫人难得来一趟,我说这些不应景也不应当,但武英王府门庭显贵,平日里我也登不了您的门,今儿难得您来。我也就顾不得什么颜面体统了。”站起身来,朝着婧怡倒头便拜。
  婧怡忙起身避让:“嫂嫂何必如此,有话直说便是。”
  蒋雪雁抹着泪,满脸惊喜:“夫人这是答应我了?”
  还没有说什么事,就想逼着她先答应,婧怡心下一阵不快,面上神情便有些淡:“究竟是何事,表嫂先说与我听听。”
  蒋雪雁哭声一顿,这个陈婧怡,比她姐姐还要精明,从前只觉她默默无闻,毫无半分存在感,如今看来真真是看走了眼。
  见婧怡面色不好,知道不能再拿话诓骗,面上神情更是真诚恳切,开口道:“想请夫人在四爷面前求个情,叫你三哥上五军都督府谋个差事,”顿了顿,一咬牙,“你三哥性格温和、才华平庸,想来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求四爷为他寻一个闲散不出错的差事,就顶好的了。”
  婧怡又吃了一惊,她今日前来,满脑子想的都是侍画小产一事,这蒋雪雁,怎就替自己夫君求起了差事?
  何况江临宁身子不好,别说举什么刀枪剑戟,平日里拿着书握个笔都气喘吁吁地,还要去五军都督府任职?
  “表哥素有才名,早两年就考中了秀才,今年秋闱也是要下场的,嫂嫂怎么就想到了五军都督府……表哥也是这样想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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