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祁静静看着她,唇角渐渐溢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纹,但随即就被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打断。
毛团子在发现自己真的把大仇人给压倒的时候,简直快乐疯了。
什么叫扬眉吐气,什么叫报仇雪恨,这就是!
因果报应不爽,当年大坏蛋要杀她,现在在梦里她这么厉害,就可以把他踩在脚下为所欲为。
毛团子那小小的心立刻被得意溢满,高高昂着头,爪子踩着下面动弹不得的白祁,那一瞬间简直觉得自己厉害的可以上天。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多久,下面被她压着的白祁就开始咳嗽,咳得越来越厉害,剧烈起伏的胸膛让她都站立不稳,简直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毛团子低下头,就看见男人脸色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如雪,他削薄淡色的唇角溢出一道细细的血痕,爪爪下胸膛的起伏也渐渐变小。
毛团子一下就慌了:“他他他,他这是怎么了?”
“他不过是大乘初期,被你这个大乘后期一压,就快不行了呗。”
白珠子故意说:“你开不开心,他马上就要死了,虽然你不能拿九重天上的君刑怎么样,但是你现在杀了他,也算是报仇了。”
毛团子听了愣在那里,她低下头,看着渐渐气若游丝的白祁,男人原本清冷俊秀的眉眼失了孤高的冷凝,唇角溢出的血痕顺着他锋利的鬓角隐入脖颈领口,看着竟然有一种濒死的凄艳之美。
殷宸不禁开始轻颤。
她在九重天连一只鸡都杀过,更何况是人。
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一个本来应该高高在上的人。
“我不要了,我不想杀他,你别让他死。”
毛团子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软软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不是君刑,他没想杀我,我也不要杀他,我就是想欺负他,我不要他死呜呜,珠子你救救他吧,我不要他死…”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坠下来,她小心地推了推白祁,见他气息浅浅,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伤心了:“你别死啊,你没有药吃吗,你快找人来救你啊。”
白珠子无声叹了口气,果然是个小傻子,心肠那么软,如果能狠狠心把人直接弄死多好,让那个臭不要脸的道尊受受重创,看他还敢不敢随便欺负人。
“这只是个梦境,人都是假的,死不死都没关系的。”
见毛团子哭的好伤心好伤心,眼泪几乎要把这坑给淹了,白珠子顿时头皮发麻,只能软着语气安慰她:“别哭了,他没事的,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他,哎呀其实他挺厉害的,皮糙肉厚,死不了,绝对死不了。”
毛团子置若罔闻,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的人要不行了,哭得更大声了。
白祁咳出一口气,听着旁边小兽呜呜呜的哭嚎,突然忍不住笑了。
他擦了一下唇角的血痕,又艰难地去摸坐地上大哭的毛团子,他带着薄茧的掌心轻轻覆在她软软的小脑袋上,毛团子的哭声一顿,怔怔抬起头,对上一双柔和清华的眼睛。
以绝情剑道力压万千云海剑修的白祁老祖,就那么轻柔地一下一下摸着小兽的头,低沉的嗓音敛去了所有的冰冷,像哄孩子一样轻轻地哄她:“不哭了,我不会死的。”
毛团子呆呆看着他,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真的?”
“真的。”白祁微微一笑,翘起修长的小指:“我与你拉钩为证,好不好?”
毛团子撅撅嘴,却一把推开他的手:“你当我傻吗,拉钩有什么用。”
白祁被她推得扯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咳嗽,毛团子顿时僵住,就像做错了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白祁笑意更浓,却蹙着眉,不胜虚弱般的,轻轻对她说:“好,那不拉钩,我怀里有疗伤的丹药,你能不能帮一帮我,把那丹药取出来?”
第156章 君刑(五)
毛团子呆呆看着男人:“我…我给你拿?”
白祁似要开口, 又蹙起眉头,剧烈的咳嗽,脸色苍白如雪。
毛团子一看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颠颠跑到他旁边, 伸着白软软的前爪就去拨弄他的衣领, 原本陇的紧紧密密的雪白交领松散开来,白皙的脖颈和一线胸膛隐约露出来, 毛团子只看了一眼, 隐约知道在人族观念中这样不好,顿时没好意思再看。
她伸着爪爪在他衣领里摸索,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什么药瓶子之类的东西,肉嘟嘟的小脸顿时皱在一起, 变成了一颗皱巴巴的毛团子。
白祁不知何时已经转过头来,他漆黑深邃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带着不为人知的笑意。
毛团子仔仔细细摸了一遍, 就差翻进内衫摸了, 非常确信没有,于是更着急了:“没找见啊,你是不是忘带了。”
白祁眉头蹙紧:“也有可能,我常年清修, 这次又出来的急,若是忘了带也是有可能的。”
“那怎么办啊。”毛团子坐在地上,一脸晴天霹雳:“你这么弱, 动都不能动,我如果把你拖出去找人,你是不是就得死在半路上了。”
白祁闻言,轻叹一声:“若是如此,也是我的命。”
他嗓音幽幽,隐隐落寞,听着别提多可怜了,毛团子顿时觉得心里被拧着似的难受,泪意上涌,眼眶又要红了:“你别这么说,不是你的命,都是我害得你,呜呜我要是不撞你就好了…”
白祁有心要逗弄她,可看她这样委屈害怕,又只觉心尖软成了水,又怜又爱,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地疼她。
“你别急,我又想起来了。”
白祁吃力地说:“我腰间常年悬着一个玉佩,那是个小乾坤,里面有不少丹药,你能不能帮我再找一找那个玉佩,若是找见了,我便有救了。”
毛团子不疑有他,连忙去翻他的腰带。
她尚且不能化为人形,化不出手指来,只有一个白软软的小肉垫,尖尖的小爪子尖也握不住东西,焦急之下爪子一勾,那雪蚕丝织成的月白腰带就跟纸糊似的断成了几段,毛团子顿时僵在那里,小心地回头看了看,见白祁如病弱西子阖眼轻轻地吐息,还没有注意,她赶紧扭过头去,将功折罪要把药找出来。
腰带一断,只听一声脆响,一块莹润的玉佩就坠到地上,毛团子用爪子勾不起来,急得上嘴去咬,咬着巴颠巴颠跑到白祁脑袋边,坐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抱着玉佩使劲的晃,没一会儿里面珍藏的奇珍异宝就劈里啪啦掉出来,转眼就堆成小山给她埋了进去。
白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撑起身子要去捞她出来,然后就瞧见小山轰然一塌,里面毛绒绒的白团子安然无恙叼着一个玉瓶兴奋地跑出来:“是这个吗?这个味道最香,这个一定是好药。”
白祁顿在那里,不动声色松懈力道慢慢往后倾,面上仍是那浅淡苍白的虚弱,却微微露了笑意:“是,你真是聪明。”
毛团子几乎是第一次被人夸奖,开心的尾巴都转成旋风,叼着药瓶蹭到他脸边,极富表现欲的问:“你要我喂你吗?”
白祁心中微跳,他抿唇,含蓄地一笑:“那就谢谢你了。”
“没事儿没事儿,别客气。”
毛团子用前爪拨掉玉瓶的木塞子,叼着玉瓶控制着角度,一颗圆滚滚的玉色丹药就掉在她粉嫩嫩的肉垫上,她小心地托着丹药凑近他:“来来,你快张嘴。”
白祁顺从地张开嘴,只觉得嘴唇一软,丹药滑入他嘴中,他眼睛里却只有那近在咫尺的粉嫩肉垫,衬在一片白乎乎的软毛中,随着呼吸伸展又收缩,让人只想捏住细细的揉捏把玩。
那绵软的触感不过浅尝辄止,很快小爪子就被收了回去,毛团子凑在他旁边紧张地看着他的脸色:“你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用?”
白祁晃了晃神,清冷隽秀的眉目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温和地对她笑:“我好多了,谢谢你。”
“不用。”毛团子怪不好意思:“要不是我莽撞,你也不用受这种罪。”
白祁吐出几口浊气,像是积蓄了些力气,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正色说:“我知你心地纯善,并非有意伤我,既然如今我无大碍,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毛团子听他这么说,顿时感动的泪眼汪汪。
这个梦境里的白祁和那个大坏蛋一点都不一样,如果是那个大坏蛋,估计现在早拿剑把她捅成筛子了,但是白祁被她撞成重伤,却还柔声细语安慰她,让她别太自责。
都是同一张脸,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那么大?!
毛团子抹抹眼睛,感动说:“你是个好人,我不该把你撞成这样,这样吧,你有什么困扰我能弥补你的吗?我特别厉害,我可以帮你打架。”
白珠子飘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还不到一个时辰,之前恨得君刑咬牙切齿的毛团子就倒戈在男人伪装的丑恶嘴脸下。
它内心是崩溃的,它几乎想摇着这傻团子的肩膀大声告诉她:你清醒一点!人家在挖坑给你啊,你能不能不要傻乎乎乐呵呵地往里跳,弥补个屁!都是假的,都是阴谋啊!
但是就在它忍不住要飘下来骂醒毛团子的时候,白祁似无意地往上一瞥,恰好定在它身上。
那目光清清浅浅,却有如实质般把它整个笼罩。
白珠子瞬间僵在原地,之前被道尊支配的无边恐惧重新涌上心头。
这怎么会呢?难道白祁还留有君刑的记忆?这怎么会呢,按理说梦境世界中无论是记忆还是情感都无法保存的啊。
白珠子疯狂头脑风暴,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动弹,看着无知无觉在白祁旁边蹦跶的毛团子,也只能心里默哀一声。
白祁见白珠子老实了,才低下头,看着眼睛亮晶晶期待看着自己的毛团子,沉吟片刻,说:“若是你有心,我倒是真的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毛团子马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你只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上古凶兽降世,闹得云海界人心惶惶,魔族妖族恐有趁火打劫、入侵中原之势,我恐云海界将有浩劫…”
白祁微微垂眼:“万仞剑阁贵为正道之首,为亿万修士所影从,若是你能暂时留在万仞剑阁,于外人看来便是与万仞剑阁、与整个云海正道同气连枝,修士们也就不必再担心天道大劫、可以安心修炼,而魔族妖族也不敢趁乱侵入云海界。”
毛团子一听,就卡了:“这…”
她进入梦境世界的时候想的好好的,第一当然是要报仇了,第二就是要在梦里面尽情的吃喝玩乐、周游四方,好好享受肆意妄为的快乐兽生,现在白祁是个好人,她自然不好再把对于君刑的仇恨加到他身上,所以已经打算救完他就离开了。
但是他这么一说,她之前又答应的好好的,于公于私,她都不太好拒绝。
白祁见毛团子那圆圆的小饼脸又皱在一起,无声地笑,却似无意说:“正好我闭关修行百年,应该出山入世磨练心智以求突破,若是你也没有旁的琐事,不如与我一道,我曾于人世长居过一段时间,也可带你领略一番人间风味。”
毛团子眼前一亮。
白祁这话简直点在了她心口,她期待地问他:“那你会做烧鸡吗?”
“会。”仙风道骨清冷无双的白祁老祖眼也不眨地回答:“不止如此,我少时出身于尘世,这些人间食物都会,这些年也常常做来自己品味一二,便是有不会的,也可以寻着妙处带你去吃,断不会让你失望。”
白祁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男人居然这么接地气,简直没有一处不和她心意,她顿时扑过去抱住他的脖子,后爪爪踩在他的手臂上使劲儿蹦跶,兴奋说:“我答应你,我跟你走,以后我就跟着你了。”
白祁一手环着她软软的背,她毛绒绒的大尾巴扫在他手腕上,像挠到他心里,绵绵的发痒。
他不动声色转了转手腕,纤长的指骨擦过她柔软的尾巴,他摸了摸她软绵绵的脑袋,她羞涩地蜷了蜷,顿了一下,想到美味的烧鸡,又迟疑着过去乖乖蹭了蹭他的手掌。
他眸色渐沉,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
轻微而低缓的呓语,只有自己能听见。
“乖孩子。”
毛团子动了动耳朵,没有听清,疑惑地问:“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白祁一笑,撑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我们该出去了。”
一众剑阁大能握剑围着断裂的巨峰,盯着那幽邃的大洞,眼睛泛红。
“太上长老是我剑阁栋梁,那凶兽凶狠残暴,竟直直冲着太上长老而去,只为瓦解我等士气,实在狡诈狠辣。”掌门盯着那深坑,想到里面太上长老该正与那恶兽苦战,深吸一口气,凛然说:“那恶兽足有大乘后期之实力,我等贸然冲上去只如螳臂挡车,事到如今也不得顾及性命,便让我等展开浑天阵,以命为祭,誓要将那恶兽镇压在此,不得让其危害苍生。”
众多长老面色沉重,但也无一人出声后退,只握剑毅然凝视着山峰坍塌的方向,随着掌门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站到阵眼之位,脚下大阵灵光一闪,众人衣袂被劲风吹起,澎湃的天地灵气瞬间聚集而来。
“且慢。”
突然清淡的一声自坍塌的峰底传来,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已经被默认为重伤濒死的太上长老缓缓走出来。
他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三千墨发用玉冠竖起,容色略微苍白却不掩清冷威仪。
众人呆呆看着状似安然无恙的太上长老,视线又慢慢下移,定在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团雪一般毛绒绒的小兽上。
那小兽看着圆滚滚、软绵绵,约莫还是只幼崽,一双宝石似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半个身子窝在他怀里,只露出小脑袋探头探脑往外看,蓬松的大尾巴在男胸口一甩一甩,机警又可爱,几位女长老当时心里就是一软。
但是掌门和其他男长老还保持着理智。
掌门想到刚才砸到太上长老胸口的,可不就是一个白绒绒的东西,如今再瞧这…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头晕目眩,接受无能,全场一时死寂。
直到白祁平静地摸了摸怀里的小兽,拂袖说:“都散了吧,昭告天下,日后上古凶兽自愿镇守万仞剑阁,天道无碍、大劫不起,谁若再敢借机生事,莫怪我剑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