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昭愿解开披风,转过身却见“秦无双”抓着那一把腊梅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目光古怪的看着自己,忍不住问:“无双,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萧豫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在想王绍疑心颇重,女郎说要擒他,确实不易。我很担心。”
符昭愿安慰他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看着办。”她又看了眼她手里那一把腊梅,只觉得刺目,皱着眉道:“把它扔出去。”王珣的这番心意,她心里到底是抵触的。
萧豫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她是说什么,应了一声便往外走。
符昭愿转瞬却又叫住了他,“算了,你找个瓶子插着罢,外面的那两个宫人是王珣的人,被他们看到也不好。”
萧豫只好折回来,在博古架上寻了个玉颈瓶来插。
符昭愿很快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望着头顶的幔帐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苏婉最好给我生个男孩,否则……”
她没有把话说完,萧豫听得却是手下一颤,差点没把那瓶子给摔了,他隐约从符昭愿这句话里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
萧豫因着符昭愿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这一夜又没睡好。结果第二日一大早,就有宫人来报,皇贵妃苏婉要生了。
符昭愿早膳都未用,便领着人匆匆赶过去。
此时,苏婉所居的兰林宫已是忙做一团。宫人们端着热水进出,稳婆在里面耐着性子一遍遍引导,太医院院正明月玄在外面亲自坐镇,指挥着众人。
苏婉身边的人都是萧豫安排的,自然也都是萧豫信得过的,明月玄便是萧豫的亲信。
平日里对符昭愿便不大和善,此时见了她,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冷冷的说:“今天吹得什么风,把皇后娘娘都吹过来了?”
符昭愿笑着回他:“今日贵妃生产,本宫过来为她祈福。”
“那可真劳皇后娘娘费心。”明月玄露出了一丝冷笑,“昨日您请人去看诊,太医院少了一只守宫,敢问皇后娘娘,您要守宫做什么?”
符昭愿慢悠悠道:“本宫只是想养一只逗趣罢了,如今皇上不在,这日子过得乏味的紧。不过现在可好了,苏贵妃眼瞧着就要生了,日后这宫中定然热闹许多。只是本宫还是不善养小东西,那只守宫太活脱,不受管束了些,昨晚一不小心被本宫给踩死了。”
她这分明是意有所指。明月玄听罢脸色微变,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符昭愿这般伶牙俐齿,往日的安静无争不过是她的表象。
符昭愿看他这般变脸似得,反倒“噗呲”一笑,叹了口气道:“明太医,你若有这份闲情逸致处处盯着本宫,倒不如好好看着皇贵妃,让她给本宫生个白白胖胖的皇子出来,否则这个皇宫很快就要换主人了。”
她吩咐左右,“你们给本宫在这里守着,若是生了立刻来昭阳宫通传。”
明月玄怒道:“符昭愿,你若敢动皇嗣,皇上日后定然不会放过你。”
符昭愿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也要皇上在才行。”说罢,转身便走。
明月玄额上青筋直冒,上前两步就想要把她拦下,却很快被符昭愿留下的宫人抓住。
这两个宫人都是习武的,他根本再无法往前一步。
符昭愿带着萧豫出了兰林宫的宫门,有感而发道:“没想到这明太医还挺好玩的,一点就炸。我们以后没几天舒服日子过喽。”
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朕看你倒是挺开心。
萧豫心中腹诽。
第4章
只是他嘴上却担忧道:“如今局势困顿,本该趋利避害,女郎何必来招惹他们?”
苏婉那边都是自己安排的人,萧豫倒也是放心的。但他却想不通为何符昭愿一面想要联合谢欢,一面却又来兰林宫惹事。若是苏婉出事,谢欢不可能置之不理。
“如今我做的便是趋利避害。”符昭愿却不以为意,“我要的便是他们皆视我为毒妇。不做的像一点,如何骗得过王绍。”
“难道女郎已有办法制住王绍?那你为何瞒着大公子……”萧豫不大相信,昨夜她分明还对王珣说要另想对策。
符昭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眯起眼睛凑过去低声说:“因为他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你若敢与他透露,看我如何治你?”
她靠的太近了,萧豫与她对视,只觉得符昭愿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自己好似有一种魔力,让他下意识想要躲避。他挺直身子与符昭愿拉开距离,道:“昭阳宫他的眼线还少?即便我不说他也能知道你做了什么。”
“那我做的事你都看见了,你猜一猜我打算做什么?”符昭愿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萧豫愣了,符昭愿这人虚虚实实,自己与她真正算得上相处的时间才多久,如何能猜的透?
符昭愿微微一笑道:“算了,不逗你了。我饿了,去用早膳罢。”
两人遂回了昭阳宫用过早膳。
直到等到傍晚,被符昭愿留在兰林宫的宫人才急急来报,说苏贵妃生了个男婴。
符昭愿此时正捏着毛笔伏在案上对着一副岁寒三友图临摹,这图也不知符昭愿从哪里弄来的,居然出自谢欢之手。
谢欢的画,萧豫自然是认得的,画的落款“仲言”便是谢欢的字。
符昭愿听了宫人回禀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又继续下笔。直到添完最后一朵梅花,她才将笔往旁边一搁,对着画审视了好大一会,颇才皱着眉嫌弃道:“怎么半点不像?”
萧豫见她那些机巧画的有模有样,对于这却是一窍不通的。
画画讲究神形,意存笔先。画尽意在,她这般临摹,莫说画意,便是运笔与用墨的浓淡都分不清楚,若是还能画得好,那别人岂不是都不必学了。
他看着符昭愿那副鬼画符,抿着唇想。
符昭愿却没再纠结她那画,站起身说:“苏婉倒是个争气的,皎月你回去同宝蓝给我把兰林宫看好了,除了惯常在那里伺候的人,任何人都别放进去。”
皎月、宝蓝便是符昭愿留在兰林宫的那两个宫人的名字。
皎月领命立刻退了出去。
符昭愿似乎心情变得很好,欢欢喜喜地用沾着墨迹的手去捡一旁碟子里的蜜饯,转头问萧豫,“你要不要?”
萧豫立刻摇头。
符昭愿捏着那颗蜜饯说,“有时候尝过了甜,便越发吃不得苦。”
她笑的见牙不见脸,萧豫觉得符昭愿八成又开始动什么歪心思。符昭愿却也不嫌弃自己满手墨痕,将蜜饯丢进嘴里,嚼了几下。
很快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咧着牙齿斯斯的吸气,看上去十分难以忍受,模样说不出地滑稽。
萧豫弯了弯嘴角,转过身亲自倒了杯水给她。
符昭愿接过来就着水将嘴里的蜜饯囫囵吞了,满脸嫌弃道:“你不吃是对的。把我的牙都快甜倒了。还是盐津梅子好吃些。”
她本不爱食这些,平日里只多捡几颗盐津梅子来吃。
萧豫忍着笑道:“这些果脯还是少吃些好。”
符昭愿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再次看向案上谢欢的那张岁寒三友图,若有所思地问:“你说谢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萧豫随口说:“听说他五岁便能属文,诵诗赋,长大之后更是博贯载籍,是个极为聪颖的人。”
谢欢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皮相也好,在京中极有盛誉,符昭愿不是没听说过,不过她极少参加京中氏族之间的聚会,所以在入宫前都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后来还是在封后大典上,瞥见过他一眼。
谢欢那时已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文官里王绍下面便数他最大,只是隔得远她也没怎么看真切。
符昭愿对萧豫的话不置可否,反倒饶有兴致问他:“你这些话都是哪学来的?”
秦无双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符昭愿的随侍,能认得字已算不错,哪还能说出这些话。
萧豫暗骂自己疏忽,随即却面不改色道:“这些话都是听宫里人传的。”
那些情窦初开的宫女惯爱在背后说这些,便是在御前伺候的几个人,萧豫也是见过她们在谢欢面前颇为殷勤的。
符昭愿淡笑道:“希望他真如你所说,足够聪明。”她说着,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仔细打量着萧豫,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隐秘一般地问:“无双,你莫不是也偷偷喜欢谢欢?”
萧豫被她这话噎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都涨红了,“女郎,你可饶了我吧。”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男人?
符昭愿看她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这下更笃定了,痛心疾首道:“完了完了,女大不中留。”
萧豫看她这模样,解释都懒了,索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苏婉那边,符昭愿虽然派了人过去,但到底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倒是放心不少。这两天他也渐渐习惯了秦无双的身体,这一个晚上萧豫终于睡得踏实了许多。
结果隔日一早符昭愿寅时就起了,没一会昭阳宫便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伺候着她梳洗打扮。
萧豫也只好跟着起来。
他见她前两日打扮都甚是平常,今日却颇为隆重,凤袍加身,头上鎏金凤钗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连妆容都比往日浓艳了不少,倒有几分一国之母的威严气势。
萧豫的印象里,符昭愿虽则样貌秀丽,却从未这般装点自己。她今天太不正常了。
他正想着,符昭愿却已经从妆台前起身,款步走到他面前,腰间的佩环立刻发出清越的脆响,“无双,你瞧我这般,像不像皇后?”
萧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不说话,倒是有那么点像。”
说起来符昭愿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天真烂漫的年纪,在长辈眼里恐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真的能唬住谁?
符昭愿却不甚在意,笑了笑说:“你且看着好了。”
这次去兰林宫,符昭愿乘了辇驾。这时候天还没亮,整个皇城显得十分寂静,队伍前面有宫人提着宫灯引路,萧豫撩开幔帐,就着晃动的烛光看向外面影影绰绰的宫墙,只觉得心头莫名紧张。
他现在还不知道符昭愿要去做什么。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兰林宫。
隆冬的晨风凛冽,吹到脸上是刺骨的寒冷。符昭愿下了辇驾,反倒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了一旁的宫人,自己率性走了进去。
兰林宫的宫人往日里仗着苏婉的圣宠,向来看不起她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
今日当值两个婢子见了符昭愿领了这一众人进来,略略见了个礼道:“皇后娘娘,我们娘娘如今还在睡着,您若是要见,稍晚些来罢。”
符昭愿却不理她,朝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那宫人略一点头,立刻带了两人将那两个婢子给按住了。
今日她带过来的人都是会武功的,也不全是昭阳宫的人。
萧豫甚至都没想到她进宫也不过一年余,居然在宫里安插了这么多人。
那两个婢子被制住,哪肯乖乖就范,见不能动弹便扯着嗓子大喊来人。
符昭愿冷冷瞧了她们一眼,吩咐道:“把这里给本宫看好了,若是有人要硬闯进来,杀了便是。”
说罢,她领着萧豫推开了兰林宫紧闭的宫门。
殿里还燃着烛火,冷风灌进来吹得一阵烛影摇动,不过很快门又被关上了。
外面闹了这么大动静,要是苏婉还没醒,那才奇怪。
符昭愿撩开珠帘大步跨进内殿的时候,就看见苏婉抱着孩子警惕的缩在床角看着她。
“苏贵妃可安好呀?”符昭愿进了内殿便不再往前,停下脚步开口说道。
苏婉看着她,低哑着声道:“你想做什么?”
她昨日生产后嗓子便沙哑了,眼下还未恢复。
符昭愿道:“本宫想做什么?本宫想要借你怀里的孩子用用。”
苏婉立刻打断她,“不可能。”
符昭愿笑了一下,眼里却无半丝笑意。她一步步走近苏婉,不紧不慢道:“苏婉,听本宫的你和你孩子还能活着,如若不然,你且看看你这孩子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你要知道,王绍联合众臣,欲立萧晟为新帝。你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说完,还摇着头露出几分悲悯之色。
苏婉不是傻子,她自然之道若是萧晟想要称帝,她如今生下的这个孩子便是他最大的绊脚石。她看着符昭愿,再次问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符昭愿也同样看着她,气定神闲道:“本宫欲效仿郑太后立幼帝,临朝听政。”
第5章
她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同造反无异!
苏婉怒道:“皇上如今生死未卜,你便想效仿郑太后临朝?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符昭愿,你想得美!”
“本宫是想的挺美的。”符昭愿凑过去,恰见孩子再睡梦中咂咂嘴吧睡得香甜,压低声音笑道:“多可爱的孩子。他今日尚能躺在你怀里安睡,明日指不定便是一具冰冷的死尸。王绍若想要弄死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萧豫一出事,王绍便急着拥立新帝,傻子都能瞧出来是谁在背后捣鬼?只有帮本宫一同扳倒王绍,你孩子才能好好活着。懂么?”
苏婉虽然知道她说的多是事实,但符昭愿会想要除掉王绍,她到底是不相信。
她摇摇头,不相信道:“你会抛弃你的氏族,支持我儿子?你以为我这般好骗?”
“是我的氏族先抛弃的我。”符昭愿直起身体,愤然道:“萧豫活着,我尚还是皇后,若是萧晟继位,我还是什么?这些都是拜王绍所赐!人都是贪婪的,有些东西得到了便不想放手,我也不过是个俗人。权利是这世间最诱人的东西。”她不再装模作样自称本宫,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都微微泛红,看上去真如一个为权势疯狂的人。
萧豫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想要给符昭愿这演技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