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阿罗再次一字一句地问道:“当年,你为何要去罗湾村?”
“我……我真的只是恰巧路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慧空,你这般不孝是要遭天谴的!”成昆颤抖着声音,只觉得凉意从脚底升腾而上,让他整个人都僵硬万分。
“天谴吗?”阿罗嘲讽地勾了勾唇,右手再次一刀削了过去,皮肉落地发出“答”的一声响,伴随着成昆的惨叫,阿罗阴鸷地接着道,“是啊,认贼作父二十年,干出这等天理难容的不孝之事,我当然应该遭天谴。”
成昆疼得嘶嘶地叫,外面巡逻的元兵听见,高声问道:“两位大师,发生何事了?”
阿罗闻言,眉头一皱,想了一下,还是将成昆的哑穴点了,而后转头朝帐篷外答道:“无事。”
待那元兵走远后,阿罗这才对成昆说:“你若想说真话了,就点头;若还是要骗我,那就怨不得我了。”
成昆惊恐地瞪大眼,阿罗却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他刀法极好,将成昆身体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来,伤口处流的血却很少,双臂、胸膛、大腿,割到后来,成昆疼得双眼翻白,几近晕厥。
看着他浑身上下血淋淋又白骨森森的模样,阿罗终于停下手,皱着眉叹息一声:“师父,我最敬爱的师父,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说出当年的真相呢?你是在怕死?可如今你还有得选择吗?说不说你都是个死,区别便是凌迟还是痛快了结,你早说出来,何以遭受这般苦楚呢?”
他似是不解,又似是痛惜地发问,但一字一句听在成昆的耳朵里,沉沉的压迫感犹如洪水过境一般让人难以喘息。此时此刻,他竟有一丝后悔让阿罗带他逃出少林了,若是谢逊,想必几拳下来,再痛也都是瞬息之间。
阿罗沉着脸,手中的刀再次扬起,成昆听到锋利的刀从他血肉上滑过的声音,他再也受不了,开始拼命地点头。
阿罗轻轻笑了笑,抬手解开了他的穴道,“早这样多好。”
——
小九又陷入昏迷了,已是躺了许久。
杨逍合衣在她身旁躺下,将她拥入自己怀中,轻轻地叹息。
明日就是九月十五,少林寺里的存粮几乎没有了,但外头元军仍是虎视眈眈,将整个少室山围得水泄不通。
再等一天,若明天援兵还不到,只要他们强攻,所有人都会葬身于此。
杨逍收紧了手,亲吻着她的发顶,喃喃道:“小九,今日武当宋大侠的公子宋青书,为了救在战场上差点被万箭穿心的宋大侠,甘愿赎罪牺牲,周姑娘为此伤心了许久。你若再不去安慰安慰她,恐怕她真的要出家为尼了。”
“不止峨嵋,今日各门派都折损了不少英雄好汉,许多都是重伤不治,若是你醒着,定能将伤亡降低许多。”
“小九,你什么时候能醒来一次?你同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话。”
“小九……”
他自言自语许久,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可怀中的人却始终不见回应。
杨逍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直到月挂高枝,才浅浅睡去。
等他再醒来时,外面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杨左使,教主有急事召见。”
他神色一凛,唯恐元兵那头又有了新的动作,迅速洗漱了一番,去议事的地方见张无忌。
“杨左使!”
张无忌远远看到他便迎了过来,急急开口道:“方才探子来报,说那位慧空师傅杀了成昆,并且挟持了汝阳王,正和元军僵持不下,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义父的处境如何,但此时正是我们杀出重围的好机会。”
杨逍猛地抬起头来,“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张无忌点头道,“因慧空与师姐之间有诸多羁绊,所以一得到消息,我便先行来与你商议。只是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不是投靠元军了吗,即使识破了成昆的阴谋,又怎会在此时与汝阳王翻脸呢?汝阳王生或死,他都再无活路可走。”
杨逍听完,起先也是眉头一皱,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忽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喉头滚了滚,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张无忌疑惑问道:“杨左使可是有什么妙计?”
杨逍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他,尽量平静道:“我要去救他。”
“救谁?”
“救阿罗,也就是慧空。”
张无忌眼皮跳个不停,他定定看着杨逍,继续问道:“杨左使打算怎么救?”
“我们必须马上部署,由教主带领众位英雄正面迎战元兵,直取首脑。此时趁着混乱,”杨逍勾了勾唇,沉沉开口,“我便带着小九杀入敌营,去找阿罗。”
“不行,”张无忌不住地摇头,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你这样做太危险了,元军人多势众,兵力强劲,若硬闯,谁也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杨逍却不以为意地笑了:“教主,这次我想试一试。”
“如今狮王仍身陷敌营,有他为饵,咱们的人始终难以施展,为了打赢这仗,就算肝脑涂地,那也是值得的,更何况……”
他目光看向天际,眼中温和,慢慢道:“这也是小九最后的希望。”
张无忌愣了下,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沉吟片刻,他终于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教主三思。”杨逍对着张无忌拱了拱手,神情略有些凝重,“这一去,我也不知能不能回得来,明教和赵姑娘都需要您,您切不可冒此险。”
想到赵敏,张无忌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如今明教与元军对阵,汝阳王又被挟持,身为其女,赵敏的悲伤为难却从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反倒还因他遭受了许多委屈,但直到现在,他却仍然不能竭尽全力地为她着想,让自己配得起她这份情意。
杨逍虽不知张无忌心中所想,但却看出了他的挣扎,于是抿了抿唇继续道:“教主,你若不在,我们明教无人能再服众,其他门派的众位英雄将会成为一盘散沙,那么此战,我们必败。”
张无忌看了杨逍坚定的面容半晌,那些阻拦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他顿了顿,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而后肃穆道:“我以教主的身份命令你,活着回来。”
第57章 大结局(下)
杨逍回房之后,端了水来,而后行至床边,帮床上的人将身子擦干净,又为她翻了翻身,做完这一切后,他才坐在床沿上,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小九,我要带你去闯元营了,你怕不怕?”
问完,他自己倒先笑了,“这本就是绝地逢生,放手一搏,你确是不用怕的。”
窗外日头高照,他在她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终于敛起神情,把她抱了起来,然后用坚韧的布条将她缠在自己背上,推开了房门。
与此同时,说不得正随着朱元璋的军队一起赶往少林,然而朱元璋却在距离少室山半日距离时突然下令原地驻扎。
“朱老四,请你命大家脚程再快些!教主他们被围困在少室山已近五日,若再耽搁,我怕出现什么变故。”
说不得见朱元璋如此行径,虽心急如焚,但心知自己在朱元璋的军队里孤掌难鸣,是以除了催促之外,竟也别无他法。
“大师莫急,汝阳王虽只带了两万兵马攻山,但他骁勇无比人人皆知,我军连日来星夜兼程,此时已临近少室山,若不休息整顿,恐到时救驾不成,反倒被元军打得个措手不及,那才是大罪。”朱元璋眼底泛着冷意,但面上却不显。
其实以他如今兵力之强盛,打下汝阳王的两万人马并不是难事,他也知晓张无忌也绝不可能因此折损在少室山,他若是救驾及时,说不定还更得明教上下信任。
可他心中一直存着一根刺,让他日夜难以心安。
说不得告诉他,那位杨夫人即将命不久矣,很可能无法熬过九月十五。
既如此,那他再等半天又有何妨?
待她死透了,那封信从此就无人再知,到时候得了这天下,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须再受明教众人的束缚?
想到这里,他愈发高兴起来,又说:“教主和众兄弟武功高强,若强守,元兵一时也很难攻下,大师你便稍安勿躁吧。”
语罢,也不管说不得再如何相劝,左右拿一套圆滑的说辞将他强行打发了出去。
——
元军营地。
“狗贼,赶紧放了我爹,否则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保保领着一干精兵,将阿罗团团围住,玄冥二老也站在他身旁,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阿罗见到这阵仗,手中的刀又贴近了汝阳王的脖子两分,他睨着王保保,平静道:“多说无益,退兵吧。”
王保保按着腰间佩剑,咬牙道:“我爹这些天一直对你礼敬有加,早已承诺许你荣华富贵,你为何要挟持他?”
“临时起意罢了。”
阿罗瞥了一眼脚边成昆血肉模糊的尸体和静默在一旁的谢逊,暗暗自嘲一笑。
随着成昆进元营的时候,他不死心地存了些希望,祈祷那些往事即使肮脏也不要如小九设想的那般血淋淋,可事实证明,这世上没有成昆干不出来的事,是他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他本以为报仇便是圆满,现在他最大的仇人,他的师父已经被他亲手千刀万剐。
谢逊也被他种了蛊,如果谢逊能活下去,这辈子都得于痛苦煎熬中度过,为自己所犯罪行赎罪,这正是他最想看到的,死可太便宜谢逊这种人了;倘若元兵不愿放过谢逊,总归也会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偏偏门口那小兵不放心,去禀告了汝阳王,偏偏汝阳王要孤身进帐篷。
偏偏……他还想着去救成昆。
汝阳王意外落于他手,又让他有了些新的触动。
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这个世界、被小九所不需要的,既如此,那他执迷不悟到死又有何妨,反正她对他,从来都很不屑。
可是,汝阳王让他有了一次闪光的机会。
明教一直以来都以驱逐鞑虏为己任,她志同杨逍,若他能将元室最后的倚仗铲除,让蒙古短时间内再无骁勇善战的将领,若能解除他们少室山之围,她是不是就可以正眼看他一次了?
不求扬名千古,但求让她真心铭记,这世上,他来过,在她心里停留过。
这样,他总算可以不后悔了。
阿罗空寂的心渐渐被一股雀跃和期待填满,于是他看着王保保,重复道:“退兵,否则我立即让他死。”
王保保未说话,汝阳王反倒抢先从容开口道:“不可!万万不可退兵!沙场男儿,生死何惧?只要剿灭了这群江湖反贼,便可保我元朝二十年无忧!听我令,全力进攻少林,势必要在今日之内,将那群穷寇拿下!”
“爹!”
王保保痛苦地捏紧拳头,始终不肯走,“我不能拿您的命去换,我做不到!”
正在此时,一名元兵疾步来报:“禀告王爷,敌人开始下山反击,他们打法凶悍,若不增派人手,咱们的一万先锋军恐招架不住!”
汝阳王闻言,立刻大喝出声:“库库·特穆尔,立刻出兵!这是军令!”
“说够了吗?”
阿罗阴沉着脸,见汝阳王还欲再说,左手扼住他的喉咙,右手的刀一个偏转便扎进了他的肩头,再拔.出来时,白刃染红了一半。
汝阳王挨了一刀,却愣是咬牙将痛意吞进了喉咙,王保保满脸焦急,阿罗却继续威胁道:“你的兵若敢出去一步,我便立刻让你爹死在你面前,说话算话!反正我也没打算活,拉个元室王爷陪葬,也是极好的。”
说完,阿罗往营地门口望了望,算算时间,那人也应该快带着她来了吧。
毕竟,这可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大师,有话好说!”
王保保见他满面寒霜,生怕他再做出伤害汝阳王的事,言语里多了一份妥协。
僵持间,一名元兵再次跌跌撞撞地跑来高喊着:“报!有人闯营!”
“对方有多少人?”
“就……就一个!”
“就一个人,你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王保保眸中怒火顿生,“哪个狂徒这么大的胆子?”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保保回头去看,便见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儒雅男子骑在马上疾奔而来,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凌厉而压迫的气息,周围的元兵竟无一人敢上。他背后似乎还背着一个女子,只是那个女子垂着头,伏在他肩上,看不清面容。
王保保心头一紧,杨逍将马的缰绳一勒,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然道:“明教光明左使杨逍在此,有何指教?”
离得近了,王保保终于看清楚他背后的女子,她虽双眼紧闭,面颊瘦削不少,但那面容却是曾让他魂牵梦萦过的,他震惊得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她怎么会,还活着?
但此刻的情况并不容得他多想,于是他敛了心神,指着杨逍喝道:“杨逍,你闯军营,目的何在?”
杨逍并不看他,反而将目光投向阿罗,“我来救人。”
“你果然带着她来了。”
阿罗跳过杨逍,去看他肩上的小九,短短几天,她更瘦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想通,”杨逍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但你能想通,那不论你身处何地,我都要带她来找你救命。”
“也不算想通,”阿罗嘴角也勾了勾,“只是找到了比拉着她一起死,更有意义的事。”
汝阳王见阿罗竟然还有救兵到,心下一惊,对方虽只孤身一人,但终究是明教光明左使,不可小觑,他心中思量片刻,很快做了个决定,然后抬眼对着王保保说:“保保,现下你还在犹豫什么?我的命与我大元江山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你若再犹豫下去,叫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