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氏纵是冷家庶女,也因着儿子是楚国公而真正成了国公府的老夫人。卢氏的去世,仅是一笔带过,不可谓不凄凉。
如今看来,似乎并无能解之法。外祖母膝下无子是事实,楚国公一死,爵位必定落到楚夜舟的头上。她如果真的出嫁,府里便剩下外祖母一人孤苦伶仃。
要是出嫁后能接外祖母出府就好了。
“姑娘,您为何叹气?”
双鸾突然问道,原来是她不知不觉叹出了声。
她羞赧一笑,“我就是想起了师叔们在后山种的那棵腊梅,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开花”
“乡野出来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竟然拿宫里种的名品和山里的野花相提并论。”
这声讽刺的声音传来,明语和双鸾都看了过去,只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两位少女走近。两位少女一粉一紫,长得有些相似。
双鸾立马行礼,口中称着见过雅县主见过冷小姐。
明语也跟着行了礼,见过那什么雅县主。这位雅县主是贤王的长女,侧妃楚氏所出。和冷素问同岁,都是十五岁。
方才出声的是冷素问,他们冷家人在国公府丢了那么大的脸,她怎么可能咽得下那口气。她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孙女,很是得宠。便是宫里的冷贵妃,也极为疼爱她。
冷霖那个蠢货,也不知被人给灌了迷魂汤,居然偷人偷到国公府。父亲原本要好好教训他一番,不想找不着人。等找到人时,冷霖已经被人打废了,屎尿不禁嘴歪眼斜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说清楚偷人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眼前的野种坏事。
“听说国公夫人认你做了外孙女,真不知道你是真不要脸,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答应。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你娘的事情吗?怎么有脸做国公夫人的外孙女,也不怕连累整个国公府一起蒙羞。”
明语想了起来,这个冷小姐不就是国公府寿宴的时候引得别人注意自己的那位姑娘。原来是冷家的小姐,怪不得。
“我听人说,国公府宴请宾客,连姨娘家的亲戚都成了座上宾,早就有人暗中耻笑了。他们的名声已然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
冷素问倒吸一口气,狠狠瞪她一眼,故意退后一步。
这下雅县主就和明语对上了。
雅县主凌厉的眼神落在明语的衣裙上,这衣裙的料子名为雪光绫,神奇之处在于瞧上去素净,却在黑夜中如流光一般美不胜收。她有一方这样的帕子,平日里极为珍惜。听说当年一共有四匹雪光绫,贵妃祖母得了一匹,余下三匹都在皇后的手中。
皇后将其中一匹赏给楚家的大小姐楚璎珞,不想今天这料子制成的衣服竟然会穿在一个野种的身上。
素净的斗篷兜帽滚着一圈洁白的狐毛,衬得这野种的脸色如雪一般净透圣洁。这种光芒刺痛人的眼,叫人心里生了不忿。
她越过明语,伸手折下一支黄色的素心腊梅,丢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毁坏皇祖父最喜欢的梅花!”
明语震惊,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睁眼说瞎话,她可算是见识到了。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双鸾,双鸾只是一个宫女,便是替她做证也没什么用。
怎么办?
冷素问从雅县主的身后站出来,指着她道:“你还不快跪下认错!”
“冷小姐…”
双鸾才一出声,就被冷素问一个巴掌呼肿了脸。
明语不愿连累别人,把双鸾往身后一拉,凛然问道:“臣女不知错在哪里?”
“你还敢狡辩,本县主亲眼看到你故意毁坏御物,你竟然不知错在哪里?”
冷素问在一旁冷笑,“郡主何必与她多费口舌,她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种,直接拉下去杖毙,省得污了你的眼。”
“你说谁有娘生没娘教?”
一道清冷中透着虚弱的声音飘过来,除了雅县主和明语外,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双鸾扯了一下明语,明语回过神来赶紧跪下。
视线之中,出现一抹明黄。
明语听到人说见过太子殿下,便知道来人的身份。太子宁元朝是柳皇后所出,唤外祖母一声表姨,应该是来帮她的。
她心定之时,又听他开了口。
“你们给孤听好了,她生母是忠勇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教养她长大的人更不是你们能议论的。她有人生有人养,不是什么野种。下次若让孤再听到有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孤便让人割了她的舌头!”
冷素问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紧闭着嘴生怕有人来割自己的舌头。心里咒骂着,一个病秧子多管什么闲事,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还想着割别人的舌头。
“回太子殿下,是这位明姑娘折了园子里的梅花,县主说了她两句让她认错。不想她不知悔改拒不认错,臣女这才气不过言辞激烈了些。”
宁元朝冷哼一声,问明语:“她说的可是真的?”
“回太子殿下,臣女并未折花,也并未故意毁坏。”
明语清澈的眼眸像蒙着一层雾,似乎很是迷茫。宁元朝自小生在皇宫,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那些看上去清纯的女子,往往藏着最深的恶意。
可是他在这个女子的眼里看不到半分污浊,想到她是山里长大的,想到教养她的人是心里的那个人,目光不免带了一种长辈看晚辈的温暖。
冷素问暗恨,这个病太子一定是被贱种的美貌迷住,竟然一直盯着看。也不看看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有没有那个福气享用美色。
“太子殿下,她撒谎!”
宁元朝不喜冷家人,又因身体不好,总听有人说他活不长,难免性子有些孤鸷。对于冷家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也从不会顾忌父皇的面子。
“她说的,孤信。你说的,孤不信。”
雅县主咬了咬唇,没有作声。父王和母妃交待过她,在人前一定要敬着太子伯父,千万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皇伯父,许是下人看岔了。方才雅儿也是心急,冤枉了这位姑娘,雅儿给她赔不是,还请她莫要放在心上。”
宁元朝面色稍霁,冷风一吹,瘦弱的身体有些受不住。阴鸷的双眼看着自己的侄女,冷哼一声。这些人还真是等不及了,当真以为只要自己一死,贤王就能成为太子了吗?
还真是天真。
“你要道歉的人不是孤,而是这位姑娘。”
雅县主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明语道歉。明语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不妨事,把雅县主气得后槽牙都快磨烂了。
宁元朝冷冷挥手,“如此,此事便作罢,你们退下吧。”
冷素问再不服气,也不敢和太子对上。她和雅县主赶紧带着宫女们沿原路退下,不敢回头看太子会和明语说些什么。
明语还跪着没有抬头,可是她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似乎在看她,又像在看她身上的衣服。
“你师父的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合适。”
果然,是看她的衣服。
“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方才他去长春宫给母后请安,便听宫人说表姨进了宫。他没让宫人声张通报,就那样自行进去,不想他听到了一个藏在心里多年的名字。
那个名字,像魔咒一样印在他的心上,从未消褪。
明语依旧低着头,“回太子殿下的话,臣女的师父应该过得并不是很好。”
如果过得好,又怎么会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师叔们都说师父忧思成疾,这才早早的去了。这些年,她想必没有一日是开心的。
太子的身体似乎踉跄一下,身边的太监想去扶他,被他摆手拒绝。
“你说…她过得不好…”
“应是不好的,臣女极少见她有笑模样。”
“她…可有和你说过什么,可有提到过什么人?”
明语想了一下,师父极少提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提到过去的人。但是她知道,师父纵使身在佛门,心里依旧没有真正放下。
“臣女并未听她提起过什么,她日常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诵经打坐,每每一坐就是一天。臣女幼年时曾问过她,念经到底有什么用。她告诉臣女,念经可以为亲人祈福。每年的八月十二和十月初八,她都会做一场阳事道场,说是为她的亲人积福延寿。”
太子闻言,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倒。太监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托住。他神情悲怆,似是极受震动。原本病弱的身体像是一下子枯败下来,双眼无神地望着天际,望了许久,然后扶着太监的手一路低咳着走远。
明语想,那两个日子中的一个,一定与他有关。
所谓造化弄人,如果师父没有出事,那么很大可能会嫁进东宫。冷氏一派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想方设法害师父。
出宫的时候,她和外祖母说起雅县主和冷素问诬陷她的事情,也说了太子解围后的事情,接着说到他问起师父的事。
“殿下似乎很是伤心,我不知自己说错了哪一句。”
卢氏心揪着疼,爱怜摸着她的头,“你没有说错,错的是造化。”
当年太子对璎珞有意,璎珞对太子亦是有情。对于此事皇后是乐见其成,她虽有些介怀太子的身体,却也是默许的。原本她与皇后商议好,等到璎珞满十八便准备亲事,不想天不遂人愿。
这么多年过去,太子一直未娶太子妃,她的心里也不好受。那一次璎珞出京游玩,并不是真的去玩,而是去为太子寻访名医。
谁知道就出了事,再也没有回来。
时也,命也。
一切仿佛都是冥冥之中的有缘无分,终是以另一种方式宣告无果。
经过街市的时候,明语悄悄掀开帘子朝外看,待看到簪珠阁大门紧闭,门上似乎贴了一张告示时,她心里一个“咯噔”。
“怎么了?”
“外祖母,我方才看到簪珠阁好像关门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有些担心。”
卢氏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心地纯良又念情,是好事也是坏事。自己终究不能护她一世,世间的风雨还得她自己亲生去经历。
“想去就去看看。”
“谢外祖母。”
卢氏含笑地让车夫停下,派了两个家丁跟着,另让她除了带微草,把金秋也带上。“出门在外要时刻谨记,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语动容,低声应下。
“去吧,早些回府。”
明语又行礼,带着人离开。
卢氏目光幽远,当年自己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是一双儿女还是在府外出了事。她不是没想过把明姐儿拘在内宅,但内宅又真的安全吗?湘姐儿可是在后院出的事。
无论府里府外,只要有人存心想害人,那是怎么都挡不住的。她不能永世陪着明姐儿,终将有一天去见她可怜的璎珞。往后的路,还得靠明姐儿自己去走。
她的明姐儿,一定会好好的。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掀开车帘去看。马车开始行驶后,她不舍地放下车帘。就在这时,她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快停车!”
第25章 母子
马车一停下, 她自己掀了帘子跳下去, 把安嬷嬷吓得半死。
她站在路中间, 放眼之处都是来往的行人。形形色色, 各不相同。可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没有踪影。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老夫人,您吓死奴婢了。”
安嬷嬷赶忙把她扶到路边,心悸不已。老夫人方才跳下马车冲到路中间, 万一被什么人或是马车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卢氏自苦一笑, “方才似乎看到了…许是我年纪大了, 眼花了, 走吧。”
安嬷嬷狐疑地四处看了看, 也没看到什么面熟的人。心想着或许真是老夫人看花了眼,认错人了吧。
而此时,向南山闪进了簪珠阁的后门。胡掌柜轻声说姑娘来了, 他眼神中先是闪过欢喜,很快又是一沉。商贾之事污杂,他实在不想女儿搅进来。
“你没和她说什么吧?”
“东家,姑娘聪明着呢, 我哪里瞒得住。”
向南山没说什么, 快步进了屋子。
明语心里很是着急, 方才胡掌柜说事情越发的糟糕。不止将军府的女眷,还有梁夫人的娘家人都让簪珠阁送首饰过去挑,又都把东西全留了。
她们分明是明抢。
正想着,就见向南山进来。
“你不应该来的, 这里乱得很。”
明语明白他的纠结,当下道:“你既然说你的产业都是我的嫁妆,那我来过问一下自己的嫁妆总没有错吧。如今眼看着别人都要把这些东西抢完,我怎能不急?”
她虽不懂行商之事,却也知诚信二字。那将军府既然占了两成干股,怎么能如此不义之事,难道他们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骂。
“你可有见过梁将军?”
他摇头。
“梁将军是武将,按理说不会行如此龌龊之事。你可有派人去打听,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派人去打听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刘大人不肯见我,将军府那边我更是进不去。倒是刘府有个管事,我塞了一些银子去,那人透露了一点信息,说我得罪了贵人。贵人发了话,不许我再留在京中。我平日不太出门,有事都是让檀掌柜出面,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曾得罪过谁。”
他怕被人认出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轻易不露面。
明语眉头微皱,爹初来京中,不可能得罪什么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同行竞争,有人想挤垮簪珠阁,且对方背后的势力比将军府大。
京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世家贵族鳞次栉比,几乎家家都会有私产铺子,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来是谁在针对他们。
这般一来,倒真有些棘手。
她不想惊动外祖母清修,阖京之中自己认识的权贵只有季元欻。可是季元欻那人,她现在根本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想了想,别无他法,唯有尽力一试。
让微草去侯府送信,她则在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候着。心里打着鼓,也不知道姓季的会不会来。眼看着茶水喝了三杯,季元欻的身影终于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