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子挨了骂也只能听着,谁让自己倒霉催的遇上这种事儿呢。
花管家琢磨了一路,早上老爷催的紧,他不得已只得把周婆子说的这个什么小叶大夫的事儿禀了,到这会儿再跟老爷说根本没这人,可就成了欺瞒主子,老爷一怒,别说自己这个管家的差事,就是这条老命保不保的住都难说。
倒不如实话实说,就算老爷真追究下来,也有个周婆子在前头搪着呢,自己便有错也错不至死,毕竟谁能想到这驿丞家的小姐是大夫呢,这女大夫本就稀奇,偏偏这女大夫还是位千金小姐,若非自己碰上,真真戏本子上都编不出这样的荒唐事儿来。
叶全丰这会儿正焦急的在厅中来回踱步,不时朝外看一眼,见着花管家进来,顿时脸色一沉斥道:“你不说有个医术高明的叶大夫吗,这半天都过去了,影儿都没见着,我看你这管家是当腻歪了。”
花管家忙道:“回老爷话,这叶大夫人是找着了,只是,这位叶大夫的身份有点儿,那个,有些不大好请……”说着停住话头,一脸为难之色。
叶全丰眉头一皱,心说这是什么屁话,他虽自来不喜摆谱托大,到底是朝廷二品大员,叶家又是世家大族,就算太医院的院正,自己的名帖过去,也得颠颠的跑来,半点也不敢耽搁,怎么到了这安州城,连个小大夫都不大好请了。
脸色越发沉了下来,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听一听这位叶大夫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如此难请。”
花管家低声道:“老爷,这位叶大夫虽医术高明却不是什么大夫,而是一位姑娘,便是这安州驿丞家的小姐。”
花管家话一出口,叶全丰也是一怔,立刻便想斥责花管家胡说,这姑娘怎么会是大夫,却忽想起一事,据史书记载前朝慕容氏出过两位贤后,一位出自庆福堂余家,如今庆福堂仍是大梁首屈一指的药号,这位虽通医术却还好,而另一位却真真儿的是一位神医,便如今大燕朝已经倾覆数百年,可这位神医皇后的故事却依然在民间流传,只可惜如此高明的医术却并无传人。
花管家仔细忖度着老爷的脸色,不像恼怒,仿佛想什么事情一般,花管家脑瓜转了转,忽记起什么,眼睛一亮,刚自己想错了,这女大夫说稀奇也不稀奇,在前朝可就出过一位神医皇后,便如今还有好些说书唱戏的用这个编故事呢。
想到此便道:“老爷,老奴扫听过了,这位虽是姑娘却当真医术高明,临山村乡民的病都是她治好的。”花管家也不傻,到了这会儿,就算这位小叶大夫是个庸医,自己也得一口咬定她医术高明,要不然自己这罪过可就大了。
至于这位小叶大夫能不能治好老夫人的病,是下一步的事儿了,自己得先把眼面前儿的坎儿过去再说。
叶全丰眉头皱了个死紧,这事儿的确有些麻烦,若是大夫,便太医院的太医,自己的面子也找的来,可这位虽会看病却不是正经大夫,就算自己的官位比叶全章高上许多,也不好开口请人家的闺女抛头露面出来诊病。
可如今老母亲病的越发重,这人年纪大了,可拖不得,再拖下去只怕就真过不去了,故此,不管如何也要把这个小叶大夫找来才行。
想到此,看向花管家:“你来说,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花管家心里暗暗叫苦,这事儿老爷都作难,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可要是自己说没法子,老爷指不定就要责罚自己,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这花管家心思活络,有些急智,给老爷这么一逼忽就想出了个主意来道:“回老爷话,这事儿若是夫人肯出面,便不难。”
叶全丰顿时就明白过来,是啊,女眷之间来往通常不用避忌,自己的官阶本就比叶全章高,自己的夫人出面折节下交,这叶全章还能不给这个面子不成。
且如此一来,也能先探探这位小叶大夫的虚实,若果真医术高明,到时再请她给母亲诊病,岂非更稳妥,想到此,开口道:“去请夫人过来。”
第12章 这是机会
叶全章迈进院的时候,苏氏正收拾衣裳,开春了,冬天的厚棉衣能拆洗的拆洗,不能拆洗的,搁在外头晒了再好生收起来,等到入冬的时候再拿出来穿用。
这活儿虽不算累,却需细致才行,且苏氏一个人忙不过来,偏家里使唤的人又少,两个婆子一个在灶上,一个干杂役粗活,都是粗手大脚的,苏氏不中意,这些活便她跟棠梨来做了。
说起棠梨,苏氏虽嘴上时不时唠叨,心里却知女儿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自懂事起便帮着自己料理家务,从没抱怨过一句。
苏氏是有些心酸的,虽说官人只当了个驿丞,可好歹也是官,女儿也算官家的小姐,可吃穿使费连那些富贵人家的丫头都不如,即便如此却格外懂事,衣裳不穿破了旧了绝不会做新的,自己便给她几个钱也都攒着买了医书药书,弄得这么大个姑娘,连胭脂水粉都没有,白浪费了老天给她的这副好模样儿。
想着苏氏瞧了女儿一眼,却又不得不承认,即便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衣裳,也没有其他女孩那些脂粉钗环,女儿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大家小姐差。
听见棠梨喊了声爹,苏氏往院门看去,不禁道:“平日里天不黑这院里可见不着官人,今儿是怎了,莫不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说着还半真半假的抬头看了看日头。
叶全章:“夫人这话倒像天不黑我不该回来一般。”
这话倒让苏氏想起两口子夜里手足相缠的亲近事,忍不住有些脸热,咳嗽了一声:“棠儿在呢,你这当爹的再胡说,看女儿笑话你。”
叶全章往旁边的女儿看了一眼道:“棠儿才不会笑话爹,我说的是也不是?”
棠梨早习惯了爹娘的恩爱,笑眯眯的点头:“是,棠儿怎会笑话爹。”说着眼珠转了转道“我昨儿的书没看完呢,先回屋看书去了。”说着把手里的笤帚塞到苏是手里,扭身走了。
她一走,傻姑甘草也都跟着跑了,院里就剩下了夫妻俩,苏氏道:“也不能当大夫,真不知她一个姑娘家看那么些医书药书的做什么。”说着看向叶全章:“都是你这当爹的,不管女儿也就罢了,还帮她去寻那些书来,如今这丫头越发着了魔,我看将来可怎么好。”
叶全章咳嗽了一声:“那个,古人云开卷有益,这多看书总是没有坏处的。”
苏氏哼了一声:“你就惯着她吧,等以后找不着婆家成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看你这当爹的急不急。”苏氏也不过是习惯唠叨两句罢了,见丈夫好像有什么事,便道:“不是说那叶府的老封君病的越发厉害了吗,我还想着你今儿不定得熬到多晚呢,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叶全章点头:“刚叶府的大管家来说,叶府的夫人初来安州,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有些闷得慌,想邀你过去说话儿解闷。”
苏氏愣了愣:“叶府的夫人,是那位病着的老封君?”
叶全章:“病了的是老夫人,这位是王氏夫人,娘家是岳州大族。”
苏氏便明白过来,这位要寻自己说话儿的是叶大人的夫人,虽自己天天在后院,可那天叶大人初来,也去瞧了个热闹,那丫鬟仆妇,小厮管事,瞧着得有好几十口子,这还是在路上,跟着的下人都是要紧伺候离不得的,都这么多人,想那叶府还不知怎么气派呢。
这也不奇怪,听官人说过叶家本就是世家大族,这位叶大人如今又是二品封疆大吏,这可是自己随官人来安州上任的六年里,见过的最大的一个官了,除了这位叶大人,也就前两年有个四品知府来过一回,还没住下,只是沾沾脚打个尖儿便走了。
便是那四品的知府,她家那使唤婆子丫鬟撞见自己都没说给个笑脸的,这官越大,架子就越大,连家里使唤的下人眼睛都长在脑顶上。
怎么这堂堂二品大员的夫人却要邀自己过去说话儿,若她想找人说话儿解闷儿,也轮不上自己啊,自打这位叶大人住进驿馆,这安州的大小官员天天排着队来点卯,都上赶着来巴结这位二品大员,听说女眷的帖子也是一个劲儿的往里头递,想拜候这位王氏夫人。
苏氏猜想,若非老夫人病的重,说不准赏花听戏,踏青游春的邀贴得跟雪片似的往驿馆里飞呢,这么多巴不得往前凑的,这位王氏夫人还能少了说话儿的人不成,怎巴巴的来找自己这个驿丞夫人。
想着便道:“官人不是听差了吧,这布政使的夫人怎会来邀我说话儿。”
叶全章:“叶府的大管家亲自来说的,我怎会听差,说一会儿婆子就来请你,我这才先回来知会你一声,省的那叶府的婆子来了,吓着你。”
正说着外头婆子进来道:“夫人,前头来了一位王妈妈,说是叶夫人跟前儿伺候的,特意来请夫人。”
苏氏看了丈夫一眼道:“还真来了。”
叶全章:“这件事儿虽有些奇怪,却不好拒绝,你且过去走一趟吧,好歹应付应付。”
苏氏正要进去收拾换衣裳,婆子想起什么忙又道:“对了夫人,那位王妈妈还说她家夫人最稀罕女孩儿,听说咱们家小姐,便说若方便可否连小姐一起过去,让她们夫人见见。”
苏氏一愣,疑惑的看向丈夫,这怎么连棠梨也要见。
叶全章略沉吟道:“听闻这叶大人膝下两个女儿都已成婚,不在跟前儿,如今耽搁在安州想必思念起女儿来,才想见见棠儿,棠儿性子稳重,倒也无妨,就让棠梨跟你过去便是。”
苏氏倒是松了口气,本来自己心里有些发虚,毕竟从未见过这样的贵夫人,万一紧张之下说错了话就麻烦了,有女儿在旁好歹也能壮壮胆儿。
想着,忙让婆子去叫棠梨过来,不一会儿棠梨来了,苏氏见她没换衣裳,不禁道:“怎么连衣裳都不换。”
棠梨:“我这衣裳今儿早上刚上身,挺好的,不用换了。”
苏氏紧张棠梨却不紧张,她心里明白,这叶府的夫人忽然邀娘过去说话儿,明摆着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必是那周婆子把自己给她治病的事说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来找,便拐了个弯子,让叶夫人出面,一是顺理成章,二估摸也是想探探自己的底,毕竟病的是叶府的老封君,就算从周婆子哪儿知道自己会医术,也需探探虚实。
而棠梨倒是真想给那老夫人瞧瞧病,一个是自己身为医生的本份,病人就在跟前儿没有不管不问的理,二一个便是便宜爹了。
她这便宜爹,这安州驿丞一当就是六年,据棠梨所知,这官员一任也不过三年,就算不升职也得调换调换,而便宜爹仿佛给人忘了一般。
棠梨明白,并不是便宜爹被人忘了,而是安州这样的小地方既没油水也没机会,根本没人愿意来,估计若不自己想办法,只怕她爹这个安州驿丞能干到致休,果真如此,她爹这一腔抱负可就得带到棺材里去了,这一辈子不活活的憋屈死吗。
没机会也还罢了,若有机会不抓住,过后再后悔可就晚了,要知道天下可没有卖后悔药的,而眼面前儿叶府的老封君生病正是一个大好机会。
不过此事自己还需见机行事,毕竟自己的身份年纪摆在那儿,若想获得这个诊病的机会,先要让这位叶夫人信自己才行,单靠一个周婆子话只怕没多少作用。
苏氏还不忘嘱咐棠梨:“一会儿不可乱说话儿,也别怕,听见说这位王氏夫人颇为和善,想必是个好说话儿的……”
棠梨打断了她娘的喋喋不休道:“娘,等这叶大人走了,我是不是就能去采药了。”
苏氏一听立马竖起了眉:“一个姑娘家成天就惦记着往外疯跑,像什么话,有往外跑的功夫,学学针线绣绣花比什么不强……”
棠梨说这些只是想缓解便宜娘的紧张,却忘了,便宜娘一唠叨起来便没个完,好在走不远就瞧见前头站着的一个婆子,看穿着打扮想必便是那位王妈妈,忙道:“娘,那是王妈妈吧。”
苏氏果然不说了,忙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打量一番女儿,虽衣裳不是信的却齐整干净,这会儿功夫,前头的王妈妈已经走了过来。
蹲身行礼:“夫人小姐万福。”
苏氏忙道:“妈妈客气了。”
那王妈妈也不废话,直接道:“我家夫人正等着呢,夫人小姐请。”嘴里说着请,目光却扫过苏氏落在棠梨身上,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这就是周婆子说的那个神医?瞧年纪也就是十五六吧,就算从娘胎里头就学医,也不过十几年罢了,会不会开方子都两说,怎可能就是神医了。
不过周婆子言之凿凿,连她瞒了十年的老病儿都抖了出来,应该不是胡说,要不然对她可没半分好处,不过这位姑娘模样儿生的倒好,只不过模样再好,也不代表医术就高明啊。
虽感觉到了王妈妈打量的目光,棠梨却只做不知,随着便宜娘到了前头,这是驿馆里较大的一个院子,收拾的也格外干净,从外到里不过两道门,只丫头婆子便有十几个,个个都穿的极体面。
瞧见这阵仗,苏氏忽觉得自己这衣裳鞋子哪儿哪儿都不对了,透着那么寒酸,正局促不安,手却被女儿握住,苏氏侧头看向棠梨,见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儿,没有丝毫紧张局促,仿佛这里是她平日里住的院子一般从容。
看着女儿的样子,苏氏那些不安顿时消失无踪,是啊,自己怕什么,这叶夫人也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且是她邀自己过来说话儿的,一会儿她问什么自己说什么就是。
感觉便宜娘安稳了许多,棠梨才放开手,娘俩这番作为全数落在王妈妈眼里,王妈妈不免又打量了一番棠梨,心道,这姑娘还真是不一般,光这份胆量跟从容劲儿,可是比不少名门闺秀都强些呢,若非知道底细,真想不到她爹只是个小小的驿丞。
第13章 水火不容
王氏出身岳州望族,后嫁的叶家虽不是公候之家也算声名在外的世家大族,且是长房长媳,虽婆母健在却不大管事,内院里的事情都由王氏打理,故此这位王氏夫人是叶府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那气派自不用说。
苏氏小家门户出身,何曾见过这等气派,一进了屋便有些无措,好在女儿在身边才没失了礼,那软塌上坐着的贵妇人倒是和悦客气,彼此见过礼便让着苏氏榻上坐,又命人挪了个锦凳来给棠梨,棠梨先谢过之后便推辞了,在她娘下首站了。
那王氏夫人见她这般,暗暗点头,这安州驿丞的夫人虽有些小家子气,这女儿却着实养的不差,便是在自己跟前儿也不见丝毫怯意,行止有度落落大方,以至于这头一回见,也不由让人有些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