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株木芙蓉看起来很稀罕吧。”容悦问,“一般的木芙蓉都是开白花或粉花,也有开淡红色花的。而能开出像这样血一般艳红色花朵的,可不多见。”
这花她是见过的。
云栖定定地望着眼前这株木芙蓉。
这花她曾在梦里见过。
梦中,宜香就是走入这样一片血一样鲜红的木芙蓉花海,消失不见的。
“可惜呀。”容悦一声叹,叫微微有些走神的云栖回过神来。
“可惜什么?”
容悦拉着云栖往前凑了凑,伸出那只还捏了半块豆沙卷的手,指了指,“你看那里。”
第79章
“这株木芙蓉的老枝几乎都被砍光了, 就只剩下这些新枝。这新枝要长成老枝, 可得要好久呢。”
如容悦所言,眼前这株木芙蓉最粗壮的几个分枝, 几乎都被砍去了。
从断口上看,应该刚被砍去不久。
云栖不禁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都怪七公主养的那只大花猫。”容悦答,“不对不对, 其实归根究底, 还是要怪七公主。”
据容悦说,前日午后, 云栖和赵姑姑前脚送完糕点刚走,淑妃后脚就带着七公主前来拜访。
七公主还抱着她才得的新宠, 一只叫绣球的大花猫。
七公主性子活泛, 才刚来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说想去芳园里逛逛。
昭怀太子妃是个惜花如命的人,不怕七公主把花看坏,却怕七公主的绣球顽皮,会抓坏芳园里的花花草草。
于是便好声好气地跟七公主商量,让七公主把猫留在屋里, 交给宫人们照看。
七公主却不依, 说她养的绣球温驯乖巧极了, 绝对不会在园子里乱跑。
听七公主那样信誓旦旦的保证,昭怀太子妃便信了。
还派身边最倚重的木槿姑姑, 陪七公主一道去芳园逛。
七公主刚抱着绣球进芳园的时候, 绣球的确很乖地卧在七公主怀里。
谁知这绣球中途突然被一只蜜蜂吸引了去, 便从七公主怀里一跃跳下,去追蜜蜂了。
七公主紧张绣球紧张得不行,生怕爱猫跑丢,立刻命几个随侍的宫人去抓。
猫嘛,尤其是年岁不大的小猫,大都精力旺盛。
绣球一路追着那只蜜蜂,几下就蹿到了眼前这株木芙蓉上头。
七公主追过来,一惊一乍地从旁指挥,命令那几个随侍宫人,赶紧爬上去把她的宝贝绣球“救”下来。
一下好几个人扑上来,把原本玩意正浓的绣球吓坏了。
吓得绣球在这株木芙蓉上左冲右撞,上窜下跳,无论如何也不肯乖乖下来。
木槿姑姑替他们主子心疼这株无辜的木芙蓉,叫那些上树抓猫的宫人赶紧下来。
可那些人只听七公主的话,压根不理木槿姑姑。
木槿姑姑上前强行拉下一个,另一个又爬上去,根本就拦不住。
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折腾来折腾去,把花枝都给踩断掰折了。
事后,七公主并不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有错,自然也不会向昭怀太子妃认错。
口口声声说,要怪就怪那只蜜蜂,她和她的宝贝绣球可无辜。
而七公主的母亲淑妃,仗着自己颇有出身,又颇得皇上爱重,一向嚣张跋扈,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
整个后|宫之中,就只有贤妃能与她分庭抗礼。
眼下贤妃被禁足,只剩下淑妃这一家独大,淑妃便愈发盛气凌人。
弄坏木芙蓉这件事,就算不全是七公主的错,七公主也是最大的祸首。
可淑妃却觉得她的宝贝女儿没有半分不是,只轻描淡写道,回头赔几棵一样的花树给昭怀太子妃。
态度倨傲,自始至终都没为此事表示出丁点儿歉意。
反而觉得方才,一听说花树被踩坏了,就瞬间脸色煞白的昭怀太子妃太大惊小怪,太小家子气。
冷嘲热讽了几句以后,才带着七公主离开。
“淑妃不曾亲手种养过这些花花草草,哪里知道要把它们养大养好有多不容易。”容悦一脸气愤地说,“这芳园里的一草一木,皆是我们主子的心血,是淑妃随随便便找来几株花树就能抵偿的吗?”
淑妃是够欺负人的。
云栖听了以后也很气愤,问容悦,“你家主子就这么叫淑妃和七公主走了?”
“要不怎么说窝火呢。”容悦一声叹,“精心种养,无比珍爱的花树一朝被人糟蹋成那样,与我们主子来说是大事,还是极伤心的大事。
可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弄坏了一棵花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倘若主子非要怪罪七公主,旁人一定会说我们主子刻薄小气。
其实,我们主子心挺宽的,并不在乎旁人说她什么,也不怕得罪淑妃和七公主,就是单纯的不愿与淑妃母女纠缠。
淑妃娘娘可是宫里出了名的‘无理搅三分’,七公主的性子正随了她母亲。
想让这母女俩低头认错,可难。
就算把这事儿闹大,闹到皇上和皇后那儿去,又能如何。
可以预见的结果是,七公主向我们家主子当面赔个不是,踩坏了花树的那些宫人狠狠挨一顿打,再就是把惹事的大花猫绣球送走。
我们主子说了,七公主有错,该向她赔句不是,可那些踩坏花树的宫人,是听命于七公主才会那样做,本身是无辜的。
而猫儿大都生性跳脱,追逐活动的东西是出于本能,在这件事上也是怪无辜的。
为了听七公主赔一句不是,连累一群无辜的奴才和一只长得还挺讨喜的猫儿受罚,何必呢?
我们主子说,有那工夫,倒不如好好修剪修剪这株伤痕累累的木芙蓉,让它能快些长好,长得和原来一样好。”
听完容悦的话,云栖不由得感慨,“你们主子可真是宽厚仁慈。”
容悦点头,“我觉得我们主子做得对,但心里又可心疼我们主子。昨儿木槿姑姑和李姑姑凑在一处说话,我正好也在。我们都盼着中秋节赶紧过完,圣驾快些回銮。如此,咱们昌宁行宫里便不会再有这么多是非,就能恢复往日的清净安宁了。”
云栖闻言,心中深有感触。
想来,若今年夏天,皇上没来昌宁行宫避暑,那么就没人会借机利用宋氏,来陷害贤妃。
宋氏不死,宜香自然也就不会死。
可要是皇上今年没来,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结识六殿下……
云栖摇头,这世上没有如果,与其胡思乱想这些,倒不如振作精神,把她接下来该做的事都做好。
在又深深看了一眼,那株开满血红色花朵的木芙蓉以后,云栖便随容悦继续向前走,去到那株容悦已经修剪了大半天的茑萝松前。
云栖对这株茑萝松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旁边一盆被随意摆放着的洛神花很有兴趣。
见云栖一直盯着那盆洛神花瞧,容悦不禁问:“你喜欢这盆花?”
云栖点头,“这洛神花可是好东西,摘下来晒干以后,既能泡来当茶喝,也能和银耳炖在一起做甜羹。还能拿来做蜜饯,做糕点的馅心。”
容悦听得眼前一亮,“我只听说这洛神花可以拿来入药,却不知它还能拿来做零嘴。这个东西好吃吗?”
“当然。”云栖应道,“先把洛神花用蜜糖腌渍好,然后剁碎了和在白莲蓉里,做成酥皮点心。一口咬下去,外皮酥酥脆脆,内馅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容悦听得口水直流,盯着那盆洛神花痴痴道:“真想吃呀。”
云栖笑笑,刚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温软柔和的声音,“我也想吃吃看。”
云栖和容悦同时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转过去。
正见两个女子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俩。
两人中站得稍微靠前些的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身材高挑而清瘦。
尽管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皱纹,却仍美得叫人眼前一亮。
站得稍微靠后些的女子,则要年轻许多,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此人虽眉眼生得平淡,但气质却极佳,发上那支水仙白玉簪正衬她。
从衣饰打扮上来看,这二位定是主子无疑了。
云栖见年纪稍大的那位,很是慈眉善目,猜这位一定就是容悦的主子,昭怀太子妃。
不出云栖所料,容悦才转过身来站定,就忙冲那位一礼,“给主子请安。”
至于另外那位年轻的,容悦也不认得,拘着礼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四公主。”昭怀太子妃汪清菡道。
原来这位就是四公主楚意呀。
容悦连忙向四公主道了声,“公主万安。”
云栖也赶忙向两位主子施礼请安。
昭怀太子妃冲云栖招招手,十分和气地说:“快过来,叫我看看。”
昭怀太子妃长得美,面相也善,气质亦宁柔,让人很自然就会产生亲切感。
云栖一点儿也不觉得紧张,依着昭怀太子妃的话,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
“你就是容悦的那位小恩人?”
呃……
云栖意外,昭怀太子妃竟也知道这件事。
看来她在永宁轩,早已是个尽人皆知的名人了。
容悦上前一步,“回主子,这就是云栖。”
昭怀太子妃冲容悦温然一笑,道:“方才你李姑姑过去送糕点的时候,跟我提了一嘴,我就好奇,你总挂在嘴边的那个小恩人究竟长得什么样,便拉着意儿陪我过来看看。”
昭怀太子妃细细端详了云栖片刻,“瞧这小模样,长的多招人喜欢。”
昭怀太子妃说着,亲热地拉起云栖的手,柔声问:“你今年多大了?”
云栖答:“回殿下,奴婢生于永熙四年,过了年就十四了。”
“容悦是永熙二年冬月生的,比你长两岁。容悦说她是十二岁那年入的宫,你俩既是同年入宫,那你便是十岁就入宫了。”昭怀太子妃握了握云栖的手,一脸疼惜地说,“这么好的闺女,你爹娘怎么舍得呀。”
云栖从前总听人说,昭怀太子妃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温柔和善。
她早知道昭怀太子妃是个好人,可今日一见,还是惊着了。
昭怀太子妃也太和气了吧。
昭怀太子妃贵为前太子妃,当朝皇弟的长嫂,竟半分主子的架子也没有。
会与身旁的太监宫女闲聊心事,会记得身边宫人的生辰年月,对她这个头回见面的小宫女,也如此充满了善意。
云栖想,这宫里的主子,除了吴才人以外,恐怕就只有昭怀太子妃会像这样,亲切地挽着一个小宫女的手自在说笑了。
第80章
“主子, 您看云栖是不是生得可好看了, 奴婢没骗您吧?”容悦笑嘻嘻地问。
“比你生得好看。”昭怀太子妃说,“你若快些把那株茑萝松给我修剪好, 那你俩就生得一样好看。”
云栖闻言, 忍不住笑了。
一旁,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的四公主楚意,也微微扬起了唇角。
昭怀太子妃也太可爱了吧。
原以为年纪轻轻就丧夫失子的昭怀太子妃,纵使和气, 那也是沉静内敛的和气。
不想,昭怀太子妃却喜欢笑, 还喜欢与人开玩笑。
云栖不禁默默感慨, 多好的一个人呐。
“好好好, 奴婢这就去修剪, 保证在天黑之前,把主子的宝贝修剪的漂漂亮亮。”容悦说完, 连忙把一直掐在手里, 没来得及吃的那半块豆沙卷塞进了嘴里。
然后挽起袖子, 一副要继续去干活的架势。
“你刚刚吃了什么?”昭怀太子妃忍不住问。
容悦紧嚼了几口,在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以后, 才连忙回道:“回主子, 是豆沙卷。”
昭怀太子妃觉得奇怪, “阿月今儿没做豆沙卷呀。”
阿月?昭怀太子妃这是在唤赵姑姑吗?
云栖还是头回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赵姑姑。
阿月阿月, 挺好听的, 把她姑姑整个人都叫温柔了。
云栖偷笑, 倘若她唤赵姑姑一声阿月,赵姑姑会不会把她打死?
不会不会,赵姑姑可舍不得。
像她这么聪明伶俐的徒弟,若打死了,去哪儿找更好的。
“回主子,这豆沙卷不是赵姑姑做的,是云栖特意做给奴婢的。”容悦向昭怀太子妃解释说,“奴婢尝了以后觉得可好吃,冬青也说好吃,主子要不要也尝尝?”
原本笑眯眯的云栖,在听了容悦这后半句话以后,立刻变了脸色。
让昭怀太子妃吃她做的糕点,这不行啊!
云栖倒不是觉得昭怀太子妃身份尊贵,不能跟奴才们同吃一盘糕点。
也不是认为豆沙卷不如荷花酥、花盏龙眼那些糕点精致。
在云栖看来,食物是没有贵贱之分的,只简单地分为好吃和不好吃。
她之所以不愿让昭怀太子妃尝,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手艺没有自信。
昭怀太子妃可是吃糕点的行家,对一道糕点好坏的品鉴能力,只怕比赵姑姑和李姑姑加在一起都高。
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真不敢让昭怀太子妃尝……“快去端来给我尝尝。”昭怀太子妃说,看样子还挺期待的。
云栖心里叫着千万别,然而容悦已经转身去亭子里取了。
得,她今儿是注定要班门弄斧,布鼓雷门了。
小亭子离这儿不远,容悦赶着去,赶着就一手端着一碟糕点回来了。
“回主子,这一碟是豆沙卷,一碟是栗子糕。”
“卖相不错。”昭怀太子妃冲云栖和蔼一笑,便从盘中取走了两块豆沙卷,把其中一块递给了身边的四公主楚意,“意儿,你也尝尝。”
楚意连忙接过,与昭怀太子妃一同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