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惟听了这话,半分也没犹豫,立刻吩咐秋水,“你派人把蜜瓜给六殿下送去。”
如愿讨到蜜瓜的楚恬心里喜滋滋的,忙与楚惟说:“五哥不必特意派人去送,交给外头的常寿就好。”
“听六殿下的吩咐。”楚惟与秋水交代。
秋水得令,立马下去安排。
“我记得六弟嫌蜜瓜太过甜腻,从前并不爱吃。六弟是何时改了口味?”楚惟边问,边用银签扎了一块果盘里的蜜瓜,递到楚恬手上。
他五哥记得没错,他从前的确不爱吃蜜瓜,嫌蜜瓜太甜齁嗓子。
但从今日起,他爱吃了,不为别的,就因为云栖爱吃。
“弟弟是最近才喜欢上的。”楚恬答,咬了一口蜜瓜,不想才嚼了两下,就突然咳嗽起来。
楚惟见了,连忙探身过来,为楚恬拍背,“六弟慢慢吃,又没人跟你抢,这些都是你的。”
楚恬方才吃的并不急,他不是噎呛到的,而是被过于甘甜的蜜瓜汁齁呛到的。
这蜜瓜简直太甜了,比直接喝蜜糖还甜。
原来云栖那么喜爱甜食?
怪不得人那么甜呢。
见他六弟一边咳,还一边傻笑,楚惟心中惊疑。
觉得他一向沉敛稳重的六弟,今日看起来有些古怪。
不过却并不像生病了,也不像有什么心事。
瞧他六弟笑得这又傻又甜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好事。
能是什么好事呢?
第91章
见楚恬止住了咳, 楚惟忍不住问:“六弟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楚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笑得那么明显, 一边纳闷他五哥是如何看出来的, 一边飞快的琢磨着要怎么蒙混过关。
“再过几日, 二哥和二嫂就要一同过来行宫了,好些日子没见二哥二嫂,心里着实想念。一想到他们二人要来,弟弟心里就高兴。”
楚惟惊喜,“二哥真要来?”
楚恬点头,“昨日, 我刚收到二哥的亲笔书信, 说中秋佳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他们夫妻二人会在中秋节前两日赶来行宫, 陪父皇,陪咱们兄弟姊妹一起过中秋。”
“二哥不是要代父皇监国,当真走得开?”楚惟问,生怕白欢喜一场。
楚恬答:“二哥在信上说,他都已经跟父皇商量好了,想来那些国事政务一定早已安排妥帖,不必咱们操心。”
楚惟一笑, 应道:“政务的事自然不必咱们哥俩操心,却要好好想想, 怎么让二哥趁来行宫的这几日, 好好松快松快。二哥监国的这段日子, 一定闷极了也累极了。”
楚恬对他五哥的话深以为然, 忙说:“那五哥快好好想想。”
“不能我自己想,六弟也得帮我一起想。”
楚恬为难,“五哥,我……我不太擅长玩。”
楚惟忍笑,玩这种事也分擅长和不擅长?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真分。
就拿他六弟说吧,还真属于那种不擅长玩的。
因为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见他六弟玩过。
他六弟平日里除了读书、练字、研究棋谱以外,就只剩下去崇武馆练习骑射。
就连他三哥那种做事一板一眼的人,还偶尔会在书房里玩一会儿投壶当是消遣……他六弟的确是个不知消遣为何物的奇人。
虽然他六弟不爱玩,但他六弟却并不是一个古板无趣的人。
他六弟性子极好,在一众兄弟之中,他六弟无疑是人缘最好的一个。
七弟只要见到六弟,就会立刻化身成六弟的小尾巴,黏在六弟身上,扯都扯不开。
而他们才将将三岁的小九弟,因平日里深居简出,有些认生。
偶尔带出来见见他们这些哥哥,小九就只肯让六弟抱,其他人一抱,小家伙就委屈的要哭。
楚惟越想就越觉得他六弟楚恬是个奇人,也是这宫里难得的好人。
他六弟这个人,真的很难让人不喜欢。
“玩的事我在行,就交给我安排吧。”楚惟悠然一笑,提起明炉上的小茶壶,把楚恬手边已经空了的茶杯重新蓄满。
却不想放回茶壶的时候,一不留神没放稳,茶壶歪倒向一边,壶盖掉在桌上,又弹到地上,摔了个粉粹。
茶水从壶口倾撒出来,浇灭了壶下的明炉,茶水流了一桌。
见状,楚惟却没急着躲开,而是飞快地取走了桌上的两样东西。
“五哥没事吧!”楚恬连忙起身去到楚惟身边,查看他五哥可有被烫伤。
楚惟紧紧握着刚从桌上抢下来的两样东西,松了口气的样子,低声念了一句,“幸好没沾湿了。”
楚恬忍不住多看了他五哥手上的东西几眼,是一卷书,还有一条手帕。
那卷书楚恬认得,是他五哥手抄的《庄子》。
他五哥喜欢《庄子》,曾将整部《庄子》亲手抄写了两遍。
打眼一扫书页上的字,他五哥应该正读到人世间那一篇。
至于手帕,他之前也曾见过。
算是那个唤作宜香的宫女的遗物吧。
五哥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啊。
看来他五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宜香。
只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楚恬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他五哥。
思念已经逝去,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人,那种滋味有多痛苦多绝望,他懂得。
楚恬原本是想出言宽慰他五哥几句,却怕越说他五哥心里反而会越难受,只好全当什么都没瞧见,也什么都没发觉。
只是……楚恬忍不住多瞧了楚惟手中的手帕几眼。
觉得这条手帕,跟云栖今日才赠给他的那条很像。
没错,是云栖赠给他的,并不是他自己强行要来的。
……
含冰居前的宫道上,云栖缓步前行。
随着云栖越往前走,越靠近含冰居,含冰居门前的情况,她就看的越清楚。
她看到,含冰居门前不仅整齐地站着几队太监,门前还停着一架辇舆。
云栖自来到这个世界,成为宫女以后,就一直在行宫里当差。
而在昌宁行宫中长住的主子,就只有昭怀太子妃和吴才人两位。
云栖不清楚昭怀太子妃平日出门时,会不会乘坐辇舆,却知吴才人出门都是步行,从来也没乘坐过辇舆。
因此,云栖至今还没见过谁乘坐辇舆出行。
不过,她之前却在去北苑库房搬东西的时候,近距离的见过一架辇舆。
据看守库房的太监说,这架顶端雕刻有九尾凤凰的辇舆,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乘坐的凤辇。
一听这架辇舆就是传说中的凤辇,她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尽管这架凤辇已经放在库房里整整三年未见天日,里外都蒙了层灰,却仍能凭它惊人的精美华丽,让人眼前一亮。
镶嵌于凤辇之上的珠玉宝石,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库房里,即便是上头蒙了层灰,也幽幽发亮。
可以想见,在日光下,该是何等的璀璨夺目。
凤辇无疑是云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奢华靡丽的一架辇舆。
但打今儿起,那架凤辇就要靠后站了。
停在含冰居前的那架辇舆,明显比凤辇更加华贵。
云栖不敢盯着那架辇舆多看,生怕被嵌在上头的珠玉宝石反射出来的光刺伤眼。
除了这个理由以外,她也是出于敬畏。
世上能比凤辇更加华丽的辇舆,就只有龙辇。
而世上有资格乘坐龙辇的人,就只有当今皇上一人。
皇上来含冰居了!
皇上竟然来含冰居了?
皇上终于来含冰居了……
但此刻,云栖心里是忧多于喜的。
因为她觉得,皇上今日会来含冰居,并不是皇上自己突然想起来行宫里还有吴才人这号人,临时起意前来探望。
更像是谁安排好的。
是谁在安排,又为何安排,云栖一时想不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吴才人是知情的。
不只知情,还很配合。
吴才人今日突然盛装打扮,就是最好的证据。
吴才人既然一早就知道皇上今日要来,为何不提前知会她和赵姑姑一声,而是选择瞒着她俩呢?
能见到皇上,就说明有机会复宠,这对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皇上一面的吴才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吴才人实在没必要把一件好事瞒得这么死。
除非,这件事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好。
云栖猜,吴才人眼下八成已经是某人手中的棋子了。
是谁呢?
这阵子,含冰居里最反常的事,就是玉玢频繁外出,并且还频繁出入吴才人住的东屋。
大热的天,两人却总是闭门长谈。
云栖认为,她有理由怀疑,这个某人就是吴才人和玉玢的旧主,景嫔。
不过,也不一定就是景嫔。
谁知景嫔是不是某位更了不得的大人物,手中的一颗棋子呢。
先不论吴才人这颗棋子,眼下究竟被谁捏在手中。
云栖最想弄清楚的是,某人究竟想利用吴才人做什么。
他给吴才人安排好的最终结局又是什么。
是勉强算善终的鸟尽弓藏,还是像宋氏一样……筝声、箫声、还有女子清脆的笑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直往她耳朵里钻。
云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身红衣的宋氏身姿摇曳,翩翩起舞的画面。
“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嘣嘣”两声异响。
是筝砸在地上的声响,是琴弦摔断的声响。
云栖记得,那天那队太监来含冰居清走宋氏的遗物,宋氏最珍爱的那张筝从一口大箱子上滚落下来,就是砸在她此刻站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天大雨倾盆,她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她好冷……
云栖心口处猛地一阵揪疼,疼的云栖浑身发抖,竟有些站不稳。
忽然,身后有人轻轻拽了她一把,“快跟我来。”
“姑……姑姑……”
见云栖脸色惨白,嘴唇泛着明显的青紫,赵姑姑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云栖,“这是怎么了?”
“之前走的太急,没事。”
赵姑姑看云栖这样子,实在不像没事,却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扶着云栖走进一旁的宫巷,打后门回了含冰居。
扶云栖回屋坐下以后,见云栖一脑门子的汗,赵姑姑连忙倒了碗水叫云栖喝。
却不知云栖这不是热的流汗,而是冒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云栖接过赵姑姑递来的水,急急喝完,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就问:“姑姑是何时知道皇上今日会来的?”
“皇上来了才知道。”赵姑姑答,“今早你跟我说才人忽然盛装打扮,我心里就存了个疑影。待你出门去给有德送饭以后,我特意去前院找才人,问才人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才人却不肯说。我怕才人出事,就一直在屋里守着才人。却万万没想到,不是才人想出去,而是皇上要来。我怕你回来的时候,会被门前的阵势吓到,估摸着你快回来了,我便打后门出去等你,刚一出去就看见你了。”
直到最后一刻,才人也不肯对赵姑姑松口?
云栖想,才人大概就是怕赵姑姑会插手此事,会让这件事生出变数来。
而才人不想要任何变数。
显然,才人今日应该是背水一战,不容有失。
某人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让吴才人如此屈从于他?
云栖想到一种可能,也唯有这一种可能。
第92章
“那封家书果然有问题, 那幕后之人只怕是以才人至亲的性命相要挟, 逼才人对他唯命是从。”云栖望着赵姑姑,稍稍犹豫了一下, 才问, “姑姑认为,那个人想利用才人做什么?他要才人……死?”
就算不是要才人去死,也没存什么好心。
见云栖已经紧张到面色惨白,赵姑姑不忍心再对云栖说这种丧气话, 只道:“兴许他是想提携才人,让才人青云直上, 再为他所用。”
姑姑明摆着是在安慰她呢。
云栖心里很清楚, 倘若那幕后之人, 真是打算提携才人, 扶才人上位,并且仅仅只是想利用才人为他排除异己, 笼络皇上, 那么才人这阵子也不会总是那么闷闷不乐。
就算才人生性恬淡, 一向宠辱不惊,不为自己即将重获皇上的恩宠而欢天喜地, 至少也不该是忧心忡忡的。
才人心里显然很清楚, 某人要利用她做什么, 也应当知道自己被利用以后的结局。
而那个结局, 一定是很不好的结局。
这世上应该有不少人, 很想预知自己的未来, 看看未来的自己会活成什么样子。
这不只是出于好奇,也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对自己的未来,怀着很美好的憧憬。
可要是预知出的未来是坎坷惨淡,甚至是没有未来呢?
云栖无法想象这段日子,吴才人内心究竟经历了何等样的沮丧与绝望。
云栖还清楚的记得那晚,就是吴才人刚收到家书的那天晚上,才人跟她念叨的家书内容。
家书里说,才人的双亲身体都十分康健,才人的长兄事业有成,与才人的长嫂恩爱有加,膝下已经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明年第三个孩子也将出生。
才人的弟弟刚中了秀才,还定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明年春天就会把新媳妇娶进门。
还有才人的小妹,年底的时候便要出嫁了。
家书不长,内容也很平实,却能让人读出一种喜悦。
一种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很顺遂安逸的喜悦。
家书中讲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而想要维持这份美好,才人只能选择牺牲自己。
倘若才人是为别的人或别的事,才不得不屈从于某人,云栖觉得自己还能够出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