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与赵姑姑说:“姑姑,我觉着七公主的事似有蹊跷。”
“是有蹊跷。”赵姑姑应道,“七公主没那么大的主意,八成是受奸人挑唆,才会做出那种事。”
“去算计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此人当真是阴险卑鄙。”云栖气呼呼地说。
“宫里尽是这样无耻又卑鄙的小人,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赵姑姑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与云栖说,“算计小姑娘不算什么,那些人狠毒起来,可是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云栖更气,骂道:“真不是人!”
赵姑姑轻叹一声,“所以我才不愿待在……”
听赵姑姑话说了一半就没下文了,云栖不禁转头盯着赵姑姑问:“姑姑不愿待在哪儿?”
“没什么。”赵姑姑不肯说,只管埋头继续剥栗子。
云栖也转过头去,继续搅和她的豆沙馅。
在一段冗长的沉默以后,云栖忽然开口问赵姑姑,“姑姑是不是不想回皇宫去?”
赵姑姑答:“我想回去。”
“我知道姑姑不喜欢皇宫,否则六年前,也不会自请从皇宫调到行宫来。”
“不是调,是逃。”赵姑姑眸色微暗,“我是逃命逃出来的。”
云栖知赵姑姑最不爱提从前在皇宫里当差的事,她也从不多嘴打听。
她没问过赵姑姑为何要自请从皇宫里调出来,更没问过赵姑姑离宫之前在哪位主子身边当差。
但联系着赵姑姑调来行宫的年月,以及她与赵姑姑聊天时,赵姑姑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
云栖猜,赵姑姑从前应该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
不是当今皇后秦氏,而是已故的先皇后沈氏。
当年沈皇后被萧贵妃毒害身亡,皇上悲痛欲绝,雷霆之怒下,不但诛灭了萧氏九族,还杀光了凤仪宫的宫人,为沈皇后殉葬。
赵姑姑刚刚说,说自己是从皇宫里逃命逃出来的,更加印证了云栖的猜想。
赵姑姑应该就是先皇后沈氏身边的旧人。
当年,赵姑姑之所以能逃脱杀身之祸,应该是王醒公公出手保全。
在云栖的印象中,赵姑姑并不常提起先皇后,偶尔提起便是满口的赞扬。
可以看出,赵姑姑十分敬重先皇后。
先皇后在赵姑姑心里的地位,应该就好比吴才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先皇后被人毒害枉死,赵姑姑心里必定难过至极。
赵姑姑离宫,应该不只是为了逃命,也是为了逃离皇宫那个伤心地。
“姑姑若是不想回皇宫……”
“我刚刚说了,我想回去。”
“姑姑骗人。”
“我何时骗过你。”
“没人愿意回到自己的伤心地,我就不愿意。”云栖说。
赵姑姑笑了,“你姑姑我不是一般人。”
云栖却笑不出来,“我不想姑姑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自己。”赵姑姑敛了笑,一脸认真的与云栖说,“不瞒你说,这几年间,那谁时不时就派人给我捎话,劝我回去,我都没答应他。我不是怕回那个皇宫,而是没理由回去。但眼下,我有理由了,我想回去了。”
“什么理由?”云栖问。
赵姑姑不答,塞了一颗刚剥好的栗子到云栖嘴里。
云栖边嚼栗子,边含糊与赵姑姑说:“叫姑姑承认,您决定回宫的理由是因为疼我,想陪在我身边护着我,有那么难为情吗?”
赵姑姑红了脸,“谁难为情了?”
云栖忍不住扑上前,紧紧抱住赵姑姑,“姑姑,谢谢,谢谢您对我这么好。”
赵姑姑莞尔,“你这丫头,越发会撒娇了。”
云栖促狭一笑,“姑姑还不是跟我一样。”
赵姑姑纳闷,“你何时见我跟人撒过娇?”
“姑姑不总是跟王醒公公撒娇吗?”
赵姑姑听了这话脸更红,立马从云栖怀里挣脱出来,“谁冲那谁撒娇了!”
“可在我看来,姑姑那就是撒娇。”
“你看错了。”赵姑姑斩钉截铁的否认说,“回头我就给你熬一大锅猪肝粥,猪肝明目,你多吃点儿。”
“我眼神好着呢,倒是王醒公公,这几日只怕挺遭罪的。”云栖说。
是啊,那谁这两天应该是挺遭罪。
赵姑姑知道,王醒刚入宫的那几年吃了不少苦,年纪轻轻的就落下了腿疼的病。
虽然一直都有想法子医治,却还是一年比一年严重。
原本只在冬日才会犯的腿疾,如今一到阴雨天就犯。
双腿疼得厉害,走路都不敢打弯。
“那谁是皇上身边最倚重信赖的人,什么好药和上等补品没有,不必咱们为此费心。”赵姑姑明明心里担心的紧,却嘴硬。
“姑姑也不缺零嘴吃,王醒公公还不是隔三差五就派人给姑姑送?”
赵姑姑无言以对,只管低下头继续剥栗子。
在见赵姑姑连着剥烂了两颗栗子以后,云栖道:“姑姑就别装了,我知道您关心王醒公公。您若想给王醒公公送什么,就赶紧张罗,回头托有德给送过去。”
赵姑姑起身,解下身上的围裙,就往小厨房外走。
“姑姑这是要去哪儿?”
赵姑姑答:“去大膳房挑块好羊肉,再挑些当归、红枣、枸杞回来炖汤。”
“这汤正合王醒公公喝呢。”云栖笑笑,“王醒公公若知道姑姑如此用心关怀他,心里一定高兴。”
“谁说这汤是炖给他喝的,这汤我是特意炖给你和有德喝的,分他一碗罢了。”赵姑姑依旧嘴硬。
云栖习惯了赵姑姑在有关王醒公公的事上口是心非,无意揭穿,只笑盈盈的问赵姑姑,“要不要我陪姑姑一道去大膳房?”
赵姑姑摆手,“你继续做你的豆沙卷,若得闲就帮我把栗子剥了。”说完,就撑着伞急匆匆的出了门。
云栖也不敢偷懒,赶紧回到灶台前继续忙活。
作者有话说:
2018年的最后一更,自开坑以来一天也没有断更的我,也是棒棒哒~
明年我也会好好努力~
感谢一直默默追文的小天使们,你们是我的光~
第130章
天刚亮, 楚恬和楚惟兄弟俩就赶到了关押楚思的静室。
负责看守静室的宫人没想到五殿下和六殿下会突然到来,原以为二位殿下是奉皇上之命来提审七公主。
不想,二位殿下竟是自作主张,前来探望七公主的。
眼下淑妃倒台,往日与淑妃来往亲密的妃嫔以及皇亲贵胄, 都在急着撇清与淑妃的关系。
这些人甚至比那些与淑妃有仇的, 更加急不可耐地想要冲上前,狠狠地踩上淑妃一脚,以证自己的清白。
而五殿下和六殿下竟然不避嫌, 主动赶来关怀七公主。
也不知这二位殿下是太重情义, 还是太傻。
在人心凉薄冷酷的皇宫里, 重情义就等于傻。
五殿下和六殿下这是在引火烧身呐。
此番与淑妃一同倒台的, 还有昌宁行宫的第一大总管梁昌鸿。
梁大总管昨日刚被罢免, 新的大总管还未走马上任。
眼下, 昌宁行宫各部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尤其是这过去一直都直属于梁昌鸿管辖的静室。
平日里担着个静室管事虚名的贺祥贺公公, 在得知梁昌鸿获罪被抓以后, 便一直如坐针毡。
那是因为这些年,梁昌鸿从行宫里偷运出去的每一个宫人,都是他帮着物色的。
也是他想法子将人偷偷抓起来, 再悄悄运送去那两个地方的。
可……可他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帮梁昌鸿做这些。
倘若他不听梁总管的话, 别说在这位梁大总管一手遮天的行宫中立足了, 只怕早就死于非命。
如今, 梁昌鸿的罪行被揭发出来,皇上一定会命人严审梁昌鸿,让他交代出其他共犯。
等待着他的将是死亡。
但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万一在供出他之前,梁大总管就死了,那么他说不定就能逃过一劫。
这皇宫里有太多人想淑妃死,不得好死的死。
但也有不少为着自身利益考虑,希望淑妃活着的人。
收受贿赂,私放宫人离宫;偷运宫人出宫,充盈私下经营的青楼和象姑馆。
这便是淑妃淑妃犯下的大罪。
在这两件事中,淑妃算是主谋,梁昌寿则是共犯。
可要是梁昌鸿这个共犯死了,那么淑妃便可以将这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梁昌鸿身上。
把自己粉饰成一个被梁昌鸿蒙蔽,只有失察之责的无辜人。
左右梁昌鸿已死,死无对证,随的活人如何编排。
从昨日梁昌鸿被银甲卫抓走以后,贺祥就一直盼着听到这位梁总管畏罪自尽的消息。
不想,没等来好消息,却等到了被银甲卫押送过来的七公主。
他心存的那点侥幸,彻底消散了。
绝望中,他不禁大骂淑妃党无用。
那些没用的狗东西,平日里跟着淑妃横行霸道的张狂劲儿都去哪儿了?
竟然连个七公主都看不好,都保全不了!
他怎么能指望这些人有脑子想到杀死梁昌鸿便能帮上淑妃。
看来,他终究是难逃一死。
贺祥心里清楚,其实就算梁昌鸿没把他供出来,按着宫里“宁可以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传统,作为一直与梁昌鸿过从亲密的人,他恐怕也活不了。
即便意外活了下来,等新的行宫大总管上任,也定会想法子清理掉像他这样的,前任总管身边的亲信。
到时候,他怕是会生不如死。
与其被拖去杀头,身首异处,连个全尸都没有;与其被新官上任的大总管杀鸡儆猴,凌辱折磨至死,倒不如自尽。
一时找不到白绫,贺祥只能找来条麻绳,悬于房梁之上。
他双脚踩在凳子上,几次将脖子伸进绳圈里,又几次钻出来。
他终究还是想活的。
他不想死,也没胆量去死,却也没勇气活着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屋外传来一个小太监焦急的声音,“贺管事,求您快给句话,究竟放还是不放五殿下和六殿下进牢里见七公主,二位殿下都等急了。”
贺祥高高地站在凳子上,双手紧握绳圈,一脸的茫然。
放还是不放?
死还是不死?
突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头大力踹开。
两个锦衣少年,先后走了进来。
虽然只在迎接圣驾抵达行宫的那日,匆匆见了一面,但贺祥却还记得五殿下和六殿下的样貌。
闯进屋来的这二位就是了。
楚恬和楚惟急着要见楚思,可负责看守静室大牢的宫人,却不敢自作主张放二人进去。
说是要去请示管事的贺公公,请两位殿下稍等。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个去请示什么贺公公的小太监回来。
楚恬和楚惟急了,便抓了个人带路找到了这里。
也才知道,不是那小太监诓他俩,而是那位贺公公避而不见,躲在屋里装死,才耽误了这么多工夫。
若不是试着推过屋门,确定屋门从里头插着,他们只当那位贺公公不在屋里呢。
当楚恬和楚惟等不及,命常寿把屋门踹开以后,负责踹门的常寿惊着了。
那位贺公公这是要自尽?
一见屋里是这种情形,楚恬和楚惟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楚惟立刻吩咐随行的长空上前,将那贺祥拿下。
楚恬觉得不妥,忙与他五哥低声耳语了几句。
楚惟听了楚恬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立马挥手示意已经把贺祥从凳子上拽下来的长空停手。
接着便与贺祥说:“畏罪自戕,你是一了百了,可有想过你的家人会不会被你连累。倒不如去戴罪立功,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还有活命的机会?有的有的!
戴罪立功,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贺祥茅塞顿开,连忙跪伏在地,一个劲儿的冲楚惟磕头。
楚惟没再与他多言,便与楚恬一道转身出去了。
“如此贪生怕死,还敢犯下那等杀头的死罪。”楚惟叹道。
“兴许是身不由己,不过错了就是错了。”楚恬说。
楚惟一脸赞赏地望着身边的楚恬,“比起六弟,我这个做兄长的还是太过冒失鲁莽。方才若不是六弟提醒,我就做了多余的事了。”
楚恬报以一笑,“五哥就别夸我了,我这个人最不禁夸。五哥不想看到我得意忘形,犯傻的样子吧?”
楚惟被楚恬逗笑了,可一想到楚思,却又笑不出来了。
楚思再刁蛮任性不懂事,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
楚惟还清楚的记得头一次见楚思时的情景。
那日是楚思满月,父皇在宫中大宴群臣,他也跟着去凑热闹。
尚在襁褓中的楚思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又白又软,还很乖。
见到他以后不哭也不闹,还一个劲儿的冲他笑。
“人生若只如初见”,从前他对这句诗没什么体会,如今却真心觉得这诗写得好,写的精辟。
楚惟忍不住与楚恬说:“这人都是越长大越有心眼,咱们七妹怎么越大反而越傻?”
楚恬道:“五哥就当七妹这是天真单纯吧,这样想是不是就没那么想揍她了?”
楚惟听了这话,微微松开些握紧的拳头,但片刻之后,又重新握紧。
“我觉得还是该揍她一顿,让她彻底长长记性。日后打死她也不敢再像这样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