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为她演戏——六鲤
时间:2020-01-10 08:24:53

  刘方正被他爹踹得呲牙咧嘴,夹着尾巴溜到了城西巷子,诚惶诚恐又满含期待地等着柳蕴召见。
  此时已是落日沉沉,刘方正遗憾地没见到柳蕴,被随从领到了胡明志家里。
  宋平水也在,几人聚在隔壁,商讨着这戏怎么做得逼真,宋平水搓着下巴,“不如按回忆记录成本子,大家多瞧一瞧,省得露了马脚?”
  “你会写?”胡明志嗤笑。
  宋平水哼唧一声,“我不会,有个人肯定会。”
  “谁?”
  “状元崔时桥。”
 
 
第7章 
  崔时桥是崔家闪闪发光的门面,面相俊朗又一肚子锦绣文章,甫一及冠就中了状元,现今在翰林院做编修。
  用胡明志的话说,“崔时桥自幼看的是些正经书,写的更是正经文章,进了翰林院,编的更是正经书,让他编戏本子,岂不是个笑话?”
  宋平水斜他一眼:“我看你像个笑话!”
  转身去了隔壁,真诚坦然地和柳蕴提议,“大人,私以为让崔时桥写个戏本子,更妥当些。”
  “可。”柳蕴应下来,直到宋平水离开,他的视线也没离开蹲在角落的冬葵,两人离得不算远,依稀听到妻子的咕哝声,“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柳蕴挑了挑眉,似乎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了,冬葵在下一瞬回头望过来,“夫君,我们养只鹅吧。”
  果不其然。
  那时候,柳蕴虽穷,但并不在意,可冬葵想再养鹅,为了给冬葵买鹅,他开始上街卖画,赚了些银钱。
  冬葵十分欢喜,抱着银钱不撒手,他由此知道,原来小妻子这么贪财。
  忆起这些,柳蕴的眉压了压,透出几分不悦来,他偏过头,淡淡唤了一声,“入夜了,外面凉,进来。”
  灯笼发出昏暗的光,幽幽地打在冬葵直起的身子上,映出她略略不安的神色,“夫君,你不能这么说。”
  柳蕴眸色一深,念及她今日受了惊吓,脸色稍霁,“那我们明日买一只。”
  冬葵可怜巴巴的:“可我们没钱吧?”
  柳蕴无奈地叹气,“明日我上街去卖字。”缓步到了冬葵身旁,听冬葵又问,“倘若我还养不好怎么办?”
  “那便吃了。”
  “也对。”冬葵想通了,唇角微勾,酒窝若隐若现。
  柳蕴心头一悸,勾起她的下巴,唇角刚贴上,攥成小团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夫君这是做甚?”冬葵连连后退几步,小脸红扑扑的,长而密的睫毛一眨,又急促垂下头去,声如蚊蝇,断断续续,“养鹅……用不着……这样吧。”
  须臾的怔愕过后,柳蕴扶额低笑一声,此时此景,竟是十年前他那个失败的亲亲。那是他头次与冬葵亲昵,冬葵羞得转身进了屋,任他如何敲门都不开。
  越是亲不到,越是想得紧,柳蕴唇角微动,格外想念妻子的味道,正想着将妻子抱过来好好哄一哄,只见冬葵哎呀一声,一跺脚,转身进了屋,“夫君早些歇着。”
  柳蕴眯了眯眼。
  当夜,首辅府邸一随从骑马飞驰,奔到太医院将秦太医及其他太医从梦中扯起来,传了首辅大人的口信,“方子没出来之前,诸位还是勤谨些好。”
  整整一夜,太医院灯火通明,所有太医忙得头昏脑胀,“大人妻子这病,生得也忒奇怪了,翻遍所有医书,前所未闻啊!”
  众人苦不堪言。
  次日,早朝上罢,柳蕴与幼帝授课时,太后再至,依旧是一副温和慈爱的模样,见幼帝对她爱理不理的,她用手指绞紧了帕子,忍着恼怒对着柳蕴笑言:“再过几日,瑾瑄就回京了,准备得如何了?”
  柳蕴回得周全:“礼部均已安排妥当。”
  再不多言。
  太后勉强一笑,“劳烦柳卿了。”
  柳蕴:“臣应当的。”
  闭口不提瑾瑄公主,全然是作为臣子的本分模样,太后又不齿亲口说出,“待那日,柳卿去接一接瑾瑄。”这般的话,因而僵持了些许时间,她终是坐不住,满心失望地走了。
  幼帝:“开心!”
  “朕要发奋图强,再学一篇!”
  柳蕴卷起书籍,敲了敲他的脑袋,“陛下,喜怒不形于色,臣都说过多少遍了!”
  幼帝忙抱住脑袋,鼓起脸颊抱怨,“朕大了,有面子了,你不能这么打朕了!”
  柳蕴的目光上下扫视一圈,“没看出来。”
  “你!”
  “再者,做错事,臣不仅要打,还要罚。”
  一听要被罚,幼帝小心肝一颤,忍不住控诉,“你偏心!柳冬葵做错多少事了,你打过吗?罚过吗?”
  “你的心……”
  声音顿住。
  “臣的心如何了?”御桌前面,柳蕴抱臂而立,手里还卷着蠢蠢欲动的书籍,他冷笑一声,“嗯?”
  “你的心……”幼帝眼珠子一转,寻得最佳时机,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吼,“长偏啦!”迅疾地一蹦,几乎是飞一般蹿出了殿。
  “来人,捉陛下回来。”
  柳蕴身形一动,坐在圈椅上细细抿了口茶,不过几口茶的功夫,幼帝被恭恭敬敬地送了回来。
  咯地一声,茶盖阖上,他侧过头,目光重重地落在幼帝面上,少年容色清朗,目光明亮,“陛下确实大了,那该明白,你是君,我是臣,臣对君只有忠一字,哪有偏心一说?”
  “朕知道了!”幼帝忽地别过头,走到御桌旁,捏起书又问,“崔时桥怎地还不来?让朕等他?”
  正不满着,门外传来崔时桥求见的通报声,幼帝道了一声,“让他进来。”
  接着,从殿外进来一位年轻男子,面容俊朗,身姿如松,他先是向幼帝行了礼,而后朝着柳蕴又行礼,神色隐隐有些紧张,待他开讲,察觉柳蕴也要听时,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
  柳蕴支着下颌听了片刻,起身要走,制止了崔时桥行礼的动作,徐徐离开了殿。
  他甫一离开,幼帝就勾了勾手指,与崔时桥头碰头地凑在一起细语,“你怕柳蕴?”
  “回陛下,大人才学深如浩瀚,臣等见识有限,恐污了大人的耳。”
  “崔时桥,”幼帝缓缓撤开,像是痛失一个盟友那般沉痛,“朕看错你了!”
  崔时桥出殿时担忧万分,他这是被幼帝嫌弃了?正步履不稳地往前走着,迎面过来几人,为首的那个行了礼,“大人要请。”
  崔时桥的担忧变成了惊惶,莫不是自己讲得不行,真污了大人的耳?他内心翻起惊涛骇浪,面上不显一丝,进了文渊阁,正听见他爹拍着胸膛做保证的声音,“大人放心,我家桥儿,什么写不出来?”
  崔时桥:“……”
 
 
第8章 
  崔时桥惊恐万分。
  这世上有什么是大人写不出来,自己能写出来的?没有!
  当即转身要逃,岂料他爹崔宣平几步扑出来,一巴掌将他拍到柳蕴跟前,“大人尽管吩咐。”
  “大人请听卑职一言……”崔时桥力挽狂澜。
  崔宣平笑眯眯:“儿啊,真金不怕火炼,咱们大人又一向和善,即便写得不成,也不会为难你的。”
  捧着一颗真诚的心,拍着两个人的马屁。
  崔时桥万分为难,“卑职才疏学浅……”其余的话全被他爹用手掌堵回了嗓子眼里,崔宣平嘿嘿两声,“我儿谦虚。”
  “你家幼子高才,满朝皆知。”柳蕴唇边含着点笑,倒真有崔宣平口中的和善之味,目光落在崔时桥身上,“不必自贬,不过是写个戏本子,于你绰绰有余。”
  崔时桥一懵:“……”
  戏……戏本子?
  崔宣平欢喜至极:“大人放心,他定会写得妥妥的。”
  崔时桥绝望地阖了阖眼。
  “大人可还有吩咐?”崔宣平殷切问道。
  柳蕴沉吟,“约莫过半个时辰,我去街上卖字。”
  崔宣平还在疑惑大人咋还卖字,他儿登时容光焕发,一只手举得高高的,“我买!”
  “休得胡闹!”崔宣平瞪圆了虎眼,“儿啊,大人一副墨宝价值连城,我们就算掏空了家底,我们也买不起啊!”
  柳蕴笑了一声,“今日便宜得很,二十两一副。”
  “大人,臣等告退!”
  文渊阁外。
  一群官员见崔家父子如风般掠过,发丝飞扬,纷纷愣在当场,“崔家父子被大人抽了?”
  “胡说,大人岂是如此粗暴之人!”
  “这分明是崔家父子无礼!”
  “对不住,当我没说!”
  耳边风声呼呼,从崔时桥和他爹保持统一步伐开始,他在朝中冷静自持的状元郎形象轰然倒塌,“爹,诸位大人在嗤笑我们。”他爹哼哧哼哧地往前奔,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放宽心,再等一个时辰,他们会跪着求我!”
  这边柳蕴没成想两人溜这么快,不得差人又去吩咐几句,待处理完政务,乘轿子回了城西老巷子,随从已备好卖字的笔墨纸砚,他提着进了院子,冬葵正在同杜三娘学刺绣。
  自打进了这破宅子,冬葵褪去了绫罗绸缎,“这般金贵的东西,我还是不要穿了。”
  柳蕴:“嗯?”
  冬葵抿抿唇,“不是咱的东西,莫要穿,穿了烫皮,你也脱了吧。”亏得她说得出来,柳蕴无奈地给她和自己换上了粗布麻衣。
  这会儿她穿着粗布麻衣,细皮嫩肉的,红唇微抿,酒窝动人,问杜三娘时面上茫然之色落在柳蕴眼里可爱非常,一双杏眼飞快地朝门口瞥过来,见是柳蕴回来,忙地起了身,“读完书了?”
  天未亮时,柳蕴起床,惊动了隔壁的她,她披着衣服不让柳蕴出去,柳蕴哄她,“我找宋平水读书。”
  多年前,他倒也这么做过,冬葵由此不疑有他,眼巴巴地望着他消失在大门口。
  不过一会儿,冬葵已到了柳蕴跟前,柳蕴抚了抚她的脑袋,“去街上卖字。”
  冬葵兴奋:“我也要去!”
  柳蕴拒绝不得,他记得他头次上街卖字,冬葵确然跟着的,两人遂收拾东西到了街上。
  老街破败,并无多少行人,恰如当年怀化县的那条旧街,柳蕴已着人按记忆里的模样做了调整。
  是以,冬葵一路走来,并没有修正什么,两人在一家胭脂铺对面站定,铺开摊子等人来买。
  冬葵被柳蕴按在小凳子上坐好,她托着腮定定地望着胭脂铺里的客人,目露羡慕,身旁柳蕴按了按她的小脑袋,目光瞥向了街头。
  被他这么淡淡一望,原本徘徊不定的崔家父子当机立断,指使家仆抄起家伙,“看到大人没?给我使劲儿地砸!”
  家仆煞白着脸,“老爷,砸了,我们还有命吧?”
  “啰嗦什么,快上!”
  一群家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那架势很快引来一群行人驻足观望,崔家父子还立在街头。
  崔宣平踌躇不定,“大人让我们做戏哄夫人开心,夫人开心了,我们便会没事吧?”
  崔时桥:“大人爱妻之心,朝中无人能及!”
  “儿啊,收起你仰慕的神色,考虑一下我们的狗命?”
  “……”
  冬葵正幻想着等自己有了银钱,定要去胭脂铺里去,余光瞥见一群彪形大汉疾步过来,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朝铺子砸了下来,“柳蕴,可算认出你了!”
  冬葵被惊,还未起身已被柳蕴搂在了怀里,大掌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身子,她顿了顿,扭身一转,露出一张挂着泪珠儿的小脸,“你们莫不是瞎了?十里八乡,谁能长我夫君这么个模样,这么个好模样,不该一眼就识得出?”
  柳蕴压了压唇角。
  那群家仆本就是壮着胆子来的,猛一被骂,动作顿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刚才背好的话,“生得好顶个屁用,还不是穷得叮当响?”
  冬葵的目光鄙夷地扫过大汉脸上,“那你还不如个屁!”
  人群轰得笑出了声,赶来救场的崔家父子听了个话尾儿,崔宣平呐呐道,“这么个情况,狗命肯定保得住了。”
  崔时桥透过缝隙,只瞧见一张芙蓉似的小脸,眉似远黛,轻而易举晃了他的眼。
  “儿啊,该我们上场了!”
  衣角被扯,崔时桥极快地垂下眸子,定了定心,才晓得高喊一声,“里面可是柳蕴?”
  人群分开一条道儿,崔家父子领着另外一群家仆过来,装作闹事的家仆大骂几声,终于能飞快逃了。
  崔宣平装模作样地打招呼,装模作样地夸了一通柳蕴如何高才,冬葵躲在柳蕴身后听得心里美滋滋,尤其是看见崔宣平拿出一锭锭银子买字,眼睛唰一下亮了。
  崔时桥偷偷瞥来一眼,只一眼,再不敢多看,拿了柳蕴写好的字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才出街头,朝中同僚纷纷奔来,“大人卖字了?”
  崔宣平哈哈大笑,“大人哄夫人玩,只卖这一副!”扬了扬手中的字,一群同僚如恶狼。
  崔宣平睥睨众人∶“求我呀!”
  一年轻同僚∶“爹!”
  崔时桥∶“……”
  起开,我没有这么大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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