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太过于白皙,没有半点颜色,连之前最为灵动的那双眼睛,如今也是黯淡无光。
庚景知道原因。
“皇后好好养身子。”
庚景心疼她,但他却爱莫能助。
唯有替她将皇上找回来。
他会去朱雀桥。
不论找不找得到,都要去找。
庚幕也跟着庚景一道。
走之前,庚幕看了一眼星烟,深邃的眼神在那一瞬间让星烟感觉到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待她等着他开口之时,庚幕却又没了要说的打算。
有些事情。
不说比说了好。
不知情,不背负任何负担,她才能一身轻松。
魏敦在做决定的那一刻,也从未想过要让她知道,怕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让这件事成为永久的秘密。
**
从朱雀桥被烧毁,离赢绍落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在第二日傍晚才有了消息。
赢家的开国皇帝,当年沿着秦淮河一路征战而上,在攻占了河北之后,在河北的秦淮河边上,立了一块石碑。
石碑很大很高,日夜面对着滔滔江水。
上面写着,于某年某月某日,成功攻下河北,署名的除了赢家的开国皇帝之外,还有一人,魏家的先祖。
朱雀桥被烧毁,在赢绍双脚踏空的一瞬间,便被卷入到了秦淮河。
魏敦落水,与赢绍不过相差前后脚的功夫。
两人相争了十几年,若都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谁也没有想过。
赢绍认为,魏敦还不配让自己陪葬。
他拼死也会活下来,
要活下来去见他的皇后。
赢绍善水性,若不是烧毁的桥梁砸了下来,阻碍了他,当时他也能能平安无事地回到秦淮河对岸。
但时运不济,他没能爬上去,连带着朱雀桥的残骸一并被冲进了急流。
人的生死,往往只决定在了一瞬间,挺不过去就见阎王,挺过去了,即便被河水冲到了几十里开外,也能相安无事地活下来。
赢绍先到的岸边,一双眼睛因河水的侵蚀而发红,回头盯着还在水里挣扎的魏敦。
两人已经在河水里打过无数次照面,因环境和条件不允许两人再战一回,只能相互看着对方的笑话。
人在同死亡相拼的时候,无论是神情,还是体态姿势都不会很好看。
赢绍从见到魏敦的第一面起,到现在,看到的魏敦,一直都是骄傲清高,像眼下这般狼狈不堪,赢绍还是头一回见,赢绍感觉很不错,干脆就坐在了岸边上,看着魏敦在他面前的河水里挣扎。
“再用点力,爬不上来,下面就是悬崖断层,你肯定没命。”
赢绍的话不但没起到作用,还让魏敦的动作越来越缓慢。
赢绍看着魏敦挣扎在生死边缘,并没有生出半点同情,有的只是落井下石。“你那叔叔是个狠角色,不让朕活,也没想过要你活,你们魏家当真是人才济济,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很有潜质当反贼。”
魏敦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
赢绍巴不得看着他是如何死在自己面前,但又觉得他同自己漂了这一路,挣扎到了这里,很不容易,若是就这么被河水淹死了,心里不够痛快。
在魏敦快要沉下去的瞬间,赢绍好心地递出了自己的佩剑。
魏敦接了。
赢绍将他提上了岸。
两人没有再打,在朱雀桥上已经打过了一回,胜负已定,也没那个必要再打。
“你想要什么死法,告诉朕,朕可以考虑考虑,满足你。”赢绍想除魏敦,想了十几年,如今魏敦落到了他手上,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一剑要了他的命。
一时想不出什么死法,才能让他解了心头之恨。
魏敦无暇去回答他的问题。
上岸之后,魏敦全身没了半点力气,迎面躺在了河岸的石子上,猛喘着粗气。
怎么死,横竖不是被淹死就成。
这滋味,太他|妈的难受。
这一躺就看到了那块石碑。
石碑上的字,已经历经了几百年的风雨,早已经看不清原来的字迹,不过都是靠着后来的几代帝王,不断地维护,如今才能勉强看到上面的内容。
最后一次维护石碑,是在先皇驾崩之前,皇上登基后,这石碑就再也没人问津。
而皇家和魏家之间的关系,就像这块石碑一样,到了赢绍这一代,脸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再去维持。几代积攒下来的矛盾,彻底爆发了出发。
魏敦造反,赢绍盼着他造反。
魏敦盯的入神。
石碑的故事,两家人都清楚。
但终究是时间经历的太长,先祖那一辈的感情,谁也体会不到。
魏敦半天没有反应,赢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瞧,脸上满是讽刺。
“一个反贼,你看着不心虚?”
魏敦自知已经是阶下囚,早已经放弃了抵抗,如今瞧着这石碑,不过就是好奇,当年先祖和先皇的关系到底好成什么样,才能心甘情愿地为赢家人打江山。
他理解不了。
从他出生,魏家和赢家的关系就已经恶化。
“你赢了。”魏敦突然对赢绍说。
谁赢谁输,早就有了结果,但能让魏敦主动说出来,这比直接杀了他,要了他的命,更让赢绍舒坦。
“你输了。”魏敦认输的时候,是服气的口吻,赢绍却没有半点谦虚,语气很傲。
“你们魏家输了。”赢绍补了一句。
那块石碑立在那里,前几代人看了,觉得是荣光,可如今在赢绍的眼里,看到的就只有讽刺,也再次提醒了他,魏家的忠良早已经不在,如今自己所见到的就只是一个让自己父皇下跪,让自己陷入无尽噩梦的反贼。
“朕改主意了,这石碑,朕打算让人常年维护。”
用来当讽刺再好不过。
“不过你们魏家人也看不到,抄家灭九族,朕一个都不会给你留。”赢绍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声音冷的像地狱里的魔鬼。“这样才能保证你们魏家再也掀不起风浪。”
魏敦终于有了反应。
不过不是赢绍想要的那种反应。
“我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你要杀你随便。”魏敦缓过了气坐了起来。
说他死而无憾,也并不尽然。
他心里还惦着谁。
赢绍最清楚。
赢绍最讨厌的就是他这个眼神,一副料定了自己会很了解他的模样,凭什么自己就该了解他,凭什么就该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想什么?
不就是在想她的皇后吗。
赢绍绷紧了脸。
无妻无女,他倒是娶啊。
魏敦却同他算起了老账,“是你先抢了我的人。”
他看上星烟的那会,赢绍还没来庚侯府。
结果他后来者居上,利用太子的职权,将星烟往他身边勾,夺人所爱,是他赢绍先干出来的。
赢绍突然就不想同他计较了,难得生出了同情,竟然觉得他很可怜。
为了一个人,同他拼到了死,却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今天第三更估计来不及了,发烧39度,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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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回宫(一更)
“抢字, 你用的不对。”赢绍刚同情完, 又刺了魏敦一刀, “她不喜欢你。”
“她要喜欢你, 也没朕什么事。”认识的早又如何,感情这东西从不讲先来后到。
这话很扎心。
魏敦最大的痛就在这, 他做的再多, 她心里没他, 但要他停止,他又做不到。
“朕容不得你, 也是因为你没自知之明, 不懂得知难而退, 有些东西, 不一定你努力了就能有。”
赢绍头一回同魏敦, 如此心平气和地去谈星烟。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心里有他。
他得意。
才能站着说话不要痛,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他和魏敦不过是一个得到了, 一个没得到。
一个努力得到了回报。
一个努力了徒劳无功。
魏敦的目光只在赢绍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就再看不下去。
将脸转了过去, 不再看他。
他满盘皆输,
无话可说。
实则他早就清楚, 他输了, 最开始他和赢绍的起点一样, 甚至占了先机,但他最后还是输了。
也不尽然是缘分。
是他自己错过了。
在星烟最不想被打扰的时间段,魏敦去打扰了她, 魏敦的爱对于她来说,只会是负担,她不得不躲着他,躲的时间长了,她也会厌倦,会恨。
她对他初时的那点好感,早就在长年累月的惧怕之中,被消磨的干净。
等到魏敦意识到这点时,
机会已经错过,太晚了。
赢绍不一样,同样的时间段,她落魄,他陪着她一起落魄。
给了她最好的陪伴,而不是负担。
有时候时间是对了,即便是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了对的人,但心境和处境的不同,同样也会错过。
魏敦当初没能给星烟的,如今他给了。
到最后他即便是输了,也做到了没再去给她添麻烦,没让庚家牵扯进来,她所在乎的人,如今很好,以后也会好。
得不到,起码也没有再影响到她。
其他的,横竖他也活不长,不想了。
但赢绍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朕想了一下,不论你死的有多凄惨,都不能解了朕的心头恨,朕决定将你带回去,囚禁一辈子,你想要朕的江山,朕就让你看着朕是如何坐拥这天下,你想要朕的皇后,朕就让你好好看看朕和皇后,是如何幸福美好一辈子。”
最毒的也不过如此。
魏敦起身盯着赢绍。
突然就觉得或许淹死的感觉并不是很难受。
“杀可以,辱不行。”
魏敦最后挣扎了一把。
可赢绍偏不。
他就是不杀,偏要辱。
意见不合,只能刀刃相见。
江水的滔滔之声,混着岸边灌木丛中的虫鸣,两人刚爬上来,又战了一场,直到天色暗沉下来,双方的体力熬到了极致,才罢休。
石碑的两头,两人各躺一方。
迎面看着满天的繁星。
星空的浩然和空旷,似乎也能让一个人的心胸也跟着宽广起来。
“我从未小瞧过你。”
这回魏敦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今两人走也走不了,黑夜漫长,总不能一直不说话。
魏敦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太子问他叫什么,他没答。
赢绍以为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看不起他。
魏敦以为,他是在故意讽刺他。
从小只要是魏敦见过的人,哪怕是初次见面,对方也能知道他是谁。
赢绍问他,他便当成了是他在故意羞辱他。
权臣之子,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心里有数,自己父亲和先皇之间的关系,朝堂和魏家是什么关系,他都清楚。
他知道,
但赢绍不知道。
他长赢绍两岁,心智比赢绍成熟,理解的东西自然比赢绍多。
在赢绍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时,他就已经清楚了两家人的恩怨,一心想要护着魏家。
他同他势不两立,但绝没有小瞧他的意思。
相反,赢绍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之相,让魏敦生出了嫉妒。
赢绍侧目盯着他,眼睛里的的猩红更甚,“你要想说什么,还是掂量了之后再说,朕说不杀你,没说让你完好无损。”
魏敦不怕死。
没闭嘴。
“吴家大公子,是我杀的。”魏敦突然提起了这个名字,也没担心赢绍认不认识他口中所说之人。
吴大公子是谁,赢绍应该比他记得更清楚。
——当年关起门来,当着魏敦的面说太子无能的人。
赢绍听到了那句话。
魏敦也知道赢绍听到了。
魏敦做事喜欢光明磊落。
讨厌趋炎附势之人。
他杀了吴大公子,也是想证明自己若要赢他,靠的并非是这么阴沟里的手段。
赢绍确实清楚吴大公子是谁。
不但清楚,之后吴家在康城的消声灭迹,还同他有关系。
但唯一遗憾的就是,吴大公子死了,不是他杀的。
如今知道了是魏敦杀的,赢绍也并没有感激他。
旧事被提起,赢绍的脸色不太好,一张脸冷的厉害,嘴角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过,他说话应该掂量好了再说。
赢绍对魏敦又重新燃起了杀心。
“从我出生,生活便是顺风顺水,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知道何为凡事都有例外的人。”
魏敦突然而来的衷肠,又硬生生地将赢绍的杀意憋了回去。
“不但没小瞧你,还将你视为了这辈子最大的对手。”魏敦将这十几年来,与赢绍之间的矛盾摊开了说,“我对你的江山感兴趣不假,我若是父亲,在先皇的那一代早就反了。”
赢绍嫌弃自己只是虚名,想要实权。魏敦想要的不只是实权,还有名头。
但后来赢绍登基。
一切就变了。
先皇在位时,魏敦从未觉悟过来自己是个掠夺者,但赢绍登基之后,三年的时间,便将江山治理出了一片锦绣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