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农门状元(十二)
邵大丫改名为邵樨,日后半日跟方慧娘学针线,半日跟着邵瑜习字。
邵老爹倒是不同意邵樨耽误邵瑜的时间,只是邵瑜道读书累了教教侄女也觉得松快,邵老爹这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一晃眼便是一年,这一年里邵家倒是风平浪静,邵大郎的生意做得越发好了,而邵瑜也要启程准备入京。
“不能开春再上京吗?年都不在家里过……”邵老太眼中含着不舍,此时正是深秋时节,邵老太一想到小儿子过年都冷冷清清,心下不免难过。
“早些到了京城,也能早些适应京城的气候。”邵瑜含笑说道。
“你是读书人,你说的都在理。”邵老太说道,只是心下依旧满是不舍,又看了眼一旁送行的邵大丫,道:“上回本要说亲事,你怎么就拒了。”
“娘,待儿子回来,那时候必会为樨儿说一门好亲。”在邵瑜看来,邵樨如今不过十四岁,年纪还是太小了,并且他此番如今,高中的把握很大,到时候说亲的条件又能更上一层楼。
此番入京,依旧是邵大郎陪同,邵瑜早早的跟邵家族人打了招呼,也去拜会了县令,若是邵家人出了事,小事自有族里料理,若是大事,官府亦会帮忙,因而此行全无后顾之忧。
这一年来,方父倒是一心想要寻些好处,只是邵瑜并不纵着这个老丈人,又有便宜丈母娘拖后腿,更是让方父定点便宜没占到,方父骂了方慧娘几次,但转头邵瑜就给老丈人脸色看,几番下来,方父便消停下来了。
京城路远,行了约莫两个月方才抵达,邵大郎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个木讷的农夫了,处事十分老道,很快便在京城寻摸出一处小院来。
这院子里已经住了四个人,这四人里两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另两个是书童。
邵瑜的到来,这两个举子一听他是金陵的解元,立时便对他客气起来了,那两个举子是个热闹性子,邵瑜入住当晚,便说要办个席面欢迎邵瑜,邵瑜初来乍到,自然不会拂了这两人的性质。
席面刚开,饭菜十分丰盛,只是这两人,却邀了四个粉头同来。
邵大郎虽然圆滑世故了不少,但却是个老实人心性,他始终记得家中贫寒时邵大嫂陪着他同甘共苦,因而往日里纵有些许女子招惹,他也能守住本分。
只是往日招惹他的都是孀居的寡妇之流,此次变成了青楼的花姐,他涨红了一张黑脸,闻着对方身上的香粉味,浑身都不得劲,奈何对方热情至极,他躲都没处躲。
邵瑜见此,朝着那书生二人拱了拱手,他不愿得罪那两人,便笑着道:“两位兄台好意,我们兄弟本不该推辞,只是家中规矩严苛,还请两位见谅。”
“邵兄,不过玩玩而已,你不说我不说,你家中如何知晓?”其中一个举子张远笑着说道,说完在怀中姑娘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那姑娘跟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并非我兄弟俩扫兴,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家中幼子不过两岁,此时已经被老父盯着背诵家规,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背着他行此事,也许能瞒了过去,但我到底会觉得亏心。”这些东西都是邵瑜编出来的,但他心下却想着这一条确实可以纳入家规里。
那两个举子闻言还是觉得不高兴,但到底却没有强求了。
酒席至半夜,两个举子一人拥着两个妓子回了房,邵大郎却瞠目结舌,他似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的。
邵瑜望着邵大郎神思不属的模样,突然开口问道:“京城名医众多,大哥可要看一看?”
第13章 农门状元(十三)
邵大郎神情困惑,问道:“看大夫,看什么?”
“看看身体。”邵瑜答道。
邵大郎更是惊诧,道:“小弟,我好着呢,干什么花这冤枉钱啊。”
邵家如今还算宽裕,但邵大郎只有一个女儿,在旁人看来就是无后,此事闹来闹去,就成了邵老爹的一块心病,邵老爹曾经想过要给邵大郎纳小,但邵大郎夫妇二人感情甚笃,邵大郎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邵老爹无法,只得转而向邵瑜求助,邵瑜自是不想做破坏夫妻感情之事,因而他想了一个旁的法子,那就是先带邵大郎看看大夫,如果是邵大郎的身体出了问题,那纳多少妾也是无用,纳妾一说自然不了了之。
但哪怕是亲兄弟,关系也要好好维护,质疑男人那方面的能力与当面辱骂对方无异,邵瑜也不愿意兄弟感情上多出一丝裂痕,因而只忽悠对方当做这是一次常规检查。
“早些年哥哥过得很是辛苦,我怕身子落下什么隐患,小病拖成大病,那我可就罪过了。”邵瑜温声说道。
“如今家里虽然宽裕了,可你要读书,大丫头要出嫁,哪里都是钱,何必浪费呢,我的身体我知道,好着呢,不会有事的。”邵大郎满心不在乎。
邵瑜却道:“五年前,哥哥去吴家做工,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当时是脸着地的,过后胸腔疼痛难忍,因为家中无钱,随便找个大夫看了看,吃了两副药,又疼了几天,待不疼了大哥就没管了,只是如今一到阴雨天,我看大哥总是皱眉,是否当时落下了隐疾?”
邵大郎心下一暖,没想到这点细节都被邵瑜注意到了。
“大哥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父母和嫂子,如今我虽读书出了一点名堂,但哥哥依旧担着养家大任,你若有了意外,这一大家子也不知道怎么活。”
邵瑜说的恳切,邵大郎最终还是同意了,只是再三道不能因为寻医问诊而耽误邵瑜的学业。
翌日,邵家兄弟俩一起出门,去了城外的一个草庐,邵瑜事先打听过,京城有个医生善治“男”症,这大夫脾气古怪,替人看病只在乎“眼缘”二字,哪怕是达官贵人,若是不合眼缘了一概不看,不过因着这大夫专治男症的缘故,也鲜有达官贵人登门。
在京城这样一个牌匾砸下来,都能砸着五六个达官贵人的地界上,这大夫如此行事,但也没有人出手对付,这也是一桩奇事了。
大夫姓房,草庐之中除了他,便只有一个药童,待听见门外风铃轻响之后,那药童便开了门,将兄弟二人引了进去。
“我家先生如今正在药庐里炼药,两位郎君且等一等。”药童年纪不大,不过十来岁,看起来乖巧懂事。
邵瑜朝他微微颔首,道:“既然房大夫忙碌,我等便先等着便是。”
许是因为见多了会闹事的兵刃,药童见邵瑜不像是脾气大的模样,心下松了一口气,又眼珠子不住的在邵家兄弟二人之间打量,思考着究竟哪一位是要治“隐疾”的病患。
草庐地方小,只有几间茅草屋,这药童也不说请二人入内一坐,两人也只能在院子里干站着。
“小弟,你身子弱,怕是受不得累,本也不是你看病,你不如去马车上坐着等。”邵大郎悄悄与他咬耳朵。
邵瑜摇了摇头,道一声无事。
邵大郎一拍脑门,笑着道:“瞧我傻的,小弟你身子弱,最后也一起让大夫开口。”
邵瑜脸上一僵,赶忙道:“不用了,这些年我身子好了不少。”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处院子,他的视线忽然停在墙角。
墙角缩着一个人,那人缩成一团,穿着一身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衫,脸上脏污不堪,见邵瑜望过来,对方直直的回望邵瑜。
那是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睛。
邵瑜莫名的觉得很是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这人是谁?”邵瑜问道。
药童摇了摇头,道:“这是去年冬天先生捡回来的,当时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又浑身是伤,先生几番辛苦,治了三个月才将这人的命给救了回来,只是这人也是个苦命人,伤好之后隐隐有些疯癫了,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先生本来怜他年纪小,想让他做个药童,但奈何他脑子不清醒,还喜欢到处乱跑,先生无奈,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邵瑜的记性一向很好,他恍惚间想起来,上次见到这双眼睛,还是金陵城。
在福松客栈里,这人住在他斜对门的天字号房里,开考那天,这人还跟自己说了一句吉祥话,虽然邵瑜是凭真本事考上解元,但还是觉得对方那句吉祥话让他一整日都心情舒泰。
且对方当时的样子,应该也是应试的秀才,既然会出现在京城,那么应该是考上举人了,提前上京赶考的,提前了一年来京城,也不知道对方出了什么意外,这才成了如今这模样。
邵瑜心下一软,亲自打了水,沾了帕子打在这人的脸上,这人神情倒没有抗拒,原本一双满是灵性的双眼,此时正呆愣愣的看着邵瑜。
“小弟,我来吧。”邵大郎想着邵瑜没有做过这种粗活,便伸手接了帕子过去,小心翼翼的擦拭对方脸上的脏污。
脏污之下,露出少年如玉一般的脸庞,因着这一年来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粗糙了不少,但模样却与客栈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这人我认识,我可以带走吗?”邵瑜问道,邵瑜虽是个任务者,但却没有那么冷漠,他一直觉得自己穿梭许多世界,除了完成任务,从某种意义上,也在过自己的生活。
因而他哪怕知道,随着任务进行,自己能够获得另类的永生,但邵瑜依旧积极热情的对待任务世界里的生活,这种对待生活的通透态度,转化为对待他人的善意,举手之劳能做的事情,他从来不拒绝。
“你真认识小疯子?”药童小声问道。
“这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我和他同为金陵举子,有同乡之谊。”邵瑜解释道。
“你想带走他,那得先将药钱结了。”木门“咯吱”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
“房大夫?”邵瑜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他本以为房大夫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没想到却是这般年轻。
“人你可以带走,但药钱可不能赊欠,一共一百两银子。”房大夫说道。
邵大郎却是咋舌,道:“什么药值一百两银子,小弟别听他糊弄你。”
那房大夫闻言,却并不生气,上下打量了一番邵大郎,开口揶揄道:“你的病,约莫也是要一百两银子的。”
第14章 农门状元(十四)
“小弟,这人想钱想疯了吧,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病?别是骗子吧,我们不治了。”邵大郎偷偷跟邵瑜咬耳朵。
邵瑜刚想说话,邵大郎又道:“但你的朋友还是要救的,好好一个举人,不能眼见着他这般落魄。”
邵大郎一直的概念里,举人就是老爷,日后能当官的,想邵家从前为了供邵瑜出来,餐风饮露都可以,这人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想必家中对他也期许甚大。
且邵瑜这个举人虽然不收他人投献,但依旧活得风光无比,而对比眼前这人,邵大郎就忍不住替对方心酸,且因着弟弟也是举人的缘故,他也怕弟弟日后落得这个地步,连个搭救的人都没有,因而才愿意出这一百两银子。
邵瑜本来还在想怎么劝邵大郎帮忙搭救小疯子,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了出来,他心下微暖,道:“你的病也要好好治。”
“我就不治了。”邵大郎小声说道。
“既然来了,总不好白跑一趟。”邵瑜劝道。
“小弟,你说我怎么没点治病的天分呢,你看他来钱多块。”邵大郎念念有词,邵瑜不禁失笑。
最终邵大郎还是受不住邵瑜的劝说,接受了房大夫的看诊。
“虽然你是个讨人厌的,但你这个兄弟看起来讨喜得很。”房大夫也算是说清楚了他接受问诊的原因。
邵家兄弟俩跟着房大夫进了屋内,邵大郎坐下之后,房大夫光是切脉便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大夫,我是什么毛病啊?”邵大郎见房大夫眉头皱起,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大夫,那些文绉绉的话,我大哥也不懂,不如跟我说吧。”邵瑜为了避免邵大郎知晓自己的病情,将房大夫请到了隔壁房间。
邵大郎一向信任邵瑜,见弟弟这样说,也没有多加怀疑。
“你哥哥这情况有点复杂,但也能治。”房大夫说完,便刷刷刷的写起药方来,又细细叮嘱一番。
邵瑜点头应了,接过药方,飞速的扫了一眼,他略通药理,粗看一下似乎确实是对症的药方。
“小弟,真的要买这药方?”邵大郎想到要花出去的一百两银子,便满心不愿。
“这药方我看过了,若是不买下来,这不是欺负人吗?”邵瑜这般说道。
无法,邵大郎这个老实人只能不情不愿的付了钱。
“按照我说的规矩吃药,若是半年内不见效,可以再找我。这日头也不早了,药配好了你们就快回去吧,这边不留人午饭。”房大夫不客气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药童的声音:“师父,有客来访。”
邵瑜二人赶忙告辞。
药童领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头戴一顶白色纱帽,手中执着一把折扇,脸上一道细长的伤疤,虽是书生打扮,形容却更似草莽中人一般。
“郑潭?”邵瑜没想到会在这小小的草庐里,得见故人。
那人闻言望向邵瑜,瞳孔微缩,紧接着想到这地方的大夫治什么的,不禁露出一抹讥笑,最后化为木然。
“你在叫我?”那人问道。
邵瑜点点头。
“在下名唤仇三,先生是不是认错人了?”仇三笑着说道。
邵瑜眼神一闪,双手抱拳说道:“那是我失礼了。”
邵瑜一路上都在想刚才见到的那人,一年不见邵瑜和邵大郎扶着小疯子下了马车,刚进院子,正巧遇上同院的张远。
“邵兄,你怎么将乞丐带了回来?”张远捂着鼻子不高兴的问道。
“张兄见谅,这人是我的同乡,不知何故料到至此,我见到了自然该帮扶一把。”邵瑜说道。
张远闻言皱眉,说道:“这院子里住多少人,当初可都是说好了的。”
“我知晓,就住这两天,回头再想别的办法。”邵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