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联考的成绩还不错。”
“是啊,”校长立马打蛇随棍上,“本校的教育方针一直在调整加强,这次联考第一名云飞镜同学,学校一直对她精益求精,重点培养。也是我们全身心为学生着想,为学生服务,才能有今天的好成绩。”
男人笑了笑,没有接这句话。他转而换了个话题:“周海楼在学校还好吗?”
“周同学表现非常好。”校长眼睛也不眨地说出这话,“他在学校里友爱同学,积极学习,体育活动优秀,人际关系也非常出众。一直以来,所有老师提到周同学,都只有赞不绝口……这次省三好的名额,肯定除了周同学不做第二人想。”
显然,这个话题让男人非常高兴:“哈哈哈,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周海楼在家可不怎么懂事,也不爱学习,成天想着玩……你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夸他。”
这话周靖能说,校长不能说。周靖推让,校长只能更用力地吹一遍彩虹屁。
两人交谈得热络了一些,周靖刚刚想提起学校实验室的问题,突然听到走廊拐角的另一头传来一阵争执声。
他站停脚步,有点迟疑地问:“……听着怎么有点像小楼?”
校长也稍微有点慌,他稳下心,喃喃道:“不能吧,大概也就是听着像……”可千万不要是周海楼!
两人快步绕过拐角,接下来发生在两人眼前的一幕让他们齐齐惊呆。
刚刚被校长花式吹上天的,“品学兼优、友爱同学、人际关系非常出众,体育能力极其优越的”周海楼正在跟人打架。
而且看起来打都没打赢的样子,鼻青脸肿不说,还被人死死地咬住手臂,正在哀哀地叫。
盛华校长:“……”
周靖:“……”
两个人慌忙跑上前去,把这两个打成一团的孩子分开。
云飞镜死不松口。她见了校长就更是来气,反而咬得更紧。等她从周海楼肉里拔出自己牙的时候,险些直接撕掉对方一大块皮肉。
此时此刻,她嘴上沾满了周海楼的血,面对校长和另一个衣冠楚楚,一看就知道身份不凡的男人,她也只是冷笑着呸了一声,吐掉口里的血沫。
周海楼捂住自己的胳膊,表情里混合着气愤和不可思议。
他大概想都没想过,世上居然还有云飞镜这样的女孩子。
校长已经汗如雨下,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碰到一起,打了这么一架,然后还当场给校董看到。
周靖倒是还镇定,他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确认周海楼目前没缺胳膊没少腿,才沉声问现场的人:“怎么回事?”
他刚才一直以为儿子是跟个男生打架,结果等云飞镜呸了一口,他才发现这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身材非常瘦弱纤细的女孩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把头发剪短到和男生一样。
云飞镜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没擦干净,在她雪白的脸蛋上迤逦着横拖一条,带着蝎尾一样的艳丽和凌厉。
她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撞开面前的三个男人,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跑了下去。
她的玉还被宋娇娇扔在外面,她要捡回来。
校长叫了云飞镜一声,没有叫住。在场的两个男人都自持身份,当然不会下楼追她。
他们把目光重新转回周海楼身上,这回周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回事!”
周海楼没好气地捂着自己被云飞镜咬出来的伤口:“她在那儿发疯,那谁知道。”
“周叔叔……”宋娇娇看到靠山到来,哇地哭出了声。
也是知道这时,两个男人才发现角落里塞着另一个女生。
宋娇娇鬓发散乱,脸庞肿胀,周靖认了一下才认出来:“娇娇?”
“不管海楼哥的事,”宋娇娇抽噎着说,“云飞镜以前偷我的东西,被发现了就一直找我麻烦……这次也是,她突然冲上来打我,海楼哥看到阻止她,结果她还打海楼哥……”
周靖很会抓重点,他没理会宋娇娇的那一串长长的阐述,直截了当地问:“你说刚才那个同学是谁?”
校长脸上的汗更多了。
周海楼哪知道里面蹊跷。他口吻很冲地说:“云飞镜。”
校长:“……”
周靖无声地沉默了一秒,下一刻,他跟校长确认:“联考第一的云飞镜?”
精益求精、重点培养、全身心为学生着想地培育出来的那个云飞镜?
校长额头上一时水漫金山,他伸手擦着自己的大秃顶,结结巴巴地说:“是,是……”
周靖一时未做表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校长的肩膀。每一拍好像都带着深意,每一拍好像都富有哲理。随他手掌轻轻拍下,校长浑身的泡泡肉都哆嗦起来。
周靖干脆没有理会校长,他只是厉声训斥周海楼:“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和女生打架,长本事了。走,去医院,把你那个伤处理一下!”
就这样,他拎着周海楼,后面跟着个宋娇娇,校长讪眉耷眼地小跑在他身后。
路过一扇敞开窗子的时候,周靖的脚步微微一停。
他听到楼下传来女生低低的哭声。
刚才那个打他儿子打得格外凶狠的短发女孩子,如今正跪在楼下花坛旁,整个人蜷成一圈,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抵在心口,声音悲伤得让人不忍听闻。
那女孩子洁白的后颈处有一块淡青色的蝴蝶胎记,不知为何,那只蝴蝶随着女生的呼吸一抖一抖,竟在第一眼落在周靖视网膜内时,就让他心头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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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院病房内,周海楼气呼呼地坐在床上,周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刚才宋娇娇想留下来照顾周海楼,被周靖三言两语支走,校长想和他解释两句,周靖的态度也一直可有可无,半听不听。
周海楼的伤没什么麻烦的,大多都是皮外伤,擦擦红药水就行。
唯一严重的是云飞镜咬的那一口——人是杂食动物,牙齿上有很多各种各样的细菌。既然云飞镜咬他见了血,周海楼就得打破伤风针。
期间周海楼一脸不爽,还在医院里嚷嚷“打什么破伤风,我看应该打狂犬疫苗”之类的话,被周靖一巴掌扇在脑后打了回去。
“乙肝疫苗也给你打一套好不好?”周靖冷冷地问他,“你是要医闹吗?”
“……”周海楼悻悻地嘀咕了两句,老实了。
期间周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已经拷过了一份学校的监控录像。
周海楼一看他那个沉沉的脸色就不高兴:“不就嫌我打架落你的面子了,一句热乎话都没有,你这也是当爸的?”
“和女生打架,你还有理了。”周靖拉开一张椅子在儿子对面坐下,沉着脸训斥他,“打赢了丢人,打输了更丢人。我看你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那是我要打吗?!”
周海楼当时就不乐意了,指着桌上的电脑说:“监控你看了吧?她发疯一样地冲上来打我,我对她都够客气了,实在扯不开才还了两下手。”
周靖不动声色地点开视频:“那你看一遍监控。”
……
盛华财力到位,摄像头也就遍布整个校园,每个摄像头都配收音设备。
云飞镜和宋娇娇发生冲突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奈何一整排的窗户都开着,呼呼的风声让两个人说的话听不太清楚。
但即便如此,从画面上也足以看出来,这场争执是宋娇娇挑衅在先。
周海楼呆呆地看着宋娇娇背对摄像头,先是捡起了地上的东西,然后握在手里不还给云飞镜,甚至还主动走到窗边威胁,一时之间表情都有点僵硬了。
这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下意识地替宋娇娇辩解:“她们两个一向就有矛盾,最开始也不是娇娇先惹得事……”
周靖哼笑了一声,也没说话。
电脑上监控视频的进度条还在继续往下播放,云飞镜和宋娇娇的声音不大,所以收音效果就很模糊。
可周海楼那一嗓子中气十足的“云飞镜,你又欺负娇娇!”,却是被听得清清楚楚。
周海楼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用自己都心虚的声音说:“我当时真的是误会了……”
监控录像里清清楚楚地展示着,在听到周海楼的声音之后,宋娇娇再不犹豫,一把将手里的那个物件给扔出了窗外。
学校的监控画面还没升级到高清的程度,因此周海楼和周靖就分辨不出来,这两个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争吵。
云飞镜的玉佩在监控里只是个像素不佳的影子。
可周靖看着监控,竟无端地觉得地上那东西很重要似的。
……或者是女孩子在楼下蜷成一团默默流泪的那一幕,给自己留下的的印象太深刻吧。
接下来的事情监控里就比较清楚了。云飞镜打了宋娇娇四记耳光,周海楼冲上来出头,反而被云飞镜痛扁一顿。
周海楼看着这段录像尴尬到耳朵通红,手忙脚乱地把视频点了叉。
周靖全程都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对周海楼的举动也不发表意见。直到播放录像的笔记本被合拢,他才不动声色地问:“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海楼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挣扎神色。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今天这个事情,肯定是娇娇不对。”
“但是以前!”说到这里,周海楼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扬高了,“之前一直是云飞镜有问题。她对娇娇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没觉得娇娇错到哪儿去。”
“嗯。”周靖脸上喜怒不显于色,“你继续。”
“我没有要继续的了。”周海楼硬邦邦的说,“我不计较她打伤我,她也别计较娇娇的错。然后这事就这么过去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到自己父亲眼中泄出几分已经让他非常熟悉的冷酷笑意。
“宋娇娇说了一句话,我把扬声器调到三倍才听清。”周靖慢条斯理地盘问自己的儿子,“她指控那个女同学勾引男生——我还没问过你,你最近为什么不和陆家、严家的孩子来往了?”
一提这个,周海楼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知道云飞镜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重点在这个叫云飞镜的女孩身上吗?”周靖眉目之间无喜无怒,声调冷硬地反问,“我还以为重点在宋娇娇身上。”
“爸!”
“你受到太多不良影响了。”周靖宣判了他的最终结果,“我会把宋娇娇送到外省念书,你和她可以假期见面。”
周海楼没受伤的那条胳膊猛地一拍床垫,整个人都站起来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娇娇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她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吗?”
周靖面无表情地说:“我给她出学费,让她进盛华,对她仁至义尽,就是因为她是我看着长大的。”
“是吗?”周海楼高高地扬起声调,“我还以为,那是因为你把她当成我养的洋娃娃呢?”
“我没介意过你划我的卡,用我的钱养她。”周靖冷嗤了一声,“你怎么打扮你的洋娃娃,我管不着。但你得让你的洋娃娃别净会给人添乱。”
由于家里没有女主人,周靖早期又常年在外,所以和周海楼的关系甚至都没有家里的阿姨和他关系更好。
等后来周海楼到了青春期,父子之间的矛盾就更加剧了。
世上没有一门“如何做好好家长”的必修课,就算有这样的课,周靖可能也未必会学。
所以周靖显然不太清楚,对于青少年来说,金钱上的所属关系,无疑是亲子交流中的一大爆点。
“是,那他妈都是你的钱,我早晚还给你!”周海楼暴躁地一脚踹翻了病房的床头柜,“可你我把娇娇当成我亲妹妹,我不要求你把她当成你亲女儿,你能不能至少把娇娇当个人看!”
“我养的我养的,一提她就是这个口吻。她是小猫小狗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丧心病狂,从小领了个姑娘养成个童养媳,做我小情儿!”
床头柜上的铁艺花瓶哗啦倒在地上,轱辘轱辘滚出老远,成为周海楼暴躁发泄的背景音。
周海楼喘了一口粗气,所有的不满都如同雨点一样朝周靖砸了过去。
“我从小你就不着家,家里的管家和阿姨都比你亲。小时候人家都有妈妈,我没有;我让你给我找个妈妈,然后你跟我说,不能找,找了我亲妈就伤心了。那是你第一次告诉我,我不但有亲妈,我还有个亲妹妹。”
“我听进去了,我信了,我真以为自己有个妹妹。我哪儿都找不到我妹,家里同龄孩子只有娇娇,我和她一起长大,这和亲生兄妹也没差了吧?”
“结果你又不同意。”
“我都这么大了,十多年过去了,你突然警告我,让我记住她不是我妹——那我妈妈和我妹妹在哪儿呢?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找啊!”
说到气急处,周海楼崩溃地抄起身后的棉花枕头砸向周靖。
“我就想有个家而已!有个家,不是房子!我妈妈和妹妹在哪儿呢?这些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找啊!”
周靖面沉如水地接住那个枕头。病房的枕头都是棉花的,再用劲儿砸人也没有多疼。
他随手把东西扔在地上,严厉地呵斥道:“坐下。”
“……”
“我让你坐下。”周靖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次。
出于父亲的多年积威,周海楼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