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我后,他们悔不当初——暮寒公子
时间:2020-01-12 10:46:50

  ……
  周海楼被宿管送到教官手里,名义上是“偷了东西,要长长记性”。
  他被那些教官一口一个“小偷”和“贼”地叫着,灵魂却好像被撕扯成了两片,一片麻木地呆在他的身体里,另一片则解离出去,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下面的一切。
  周海楼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他脑海中另一个类似的场景,那个头发短短,身体瘦弱,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重重推搡,叫着“小偷”、“穷鬼就是做贼”的人是谁。
  那几个教官原本想罚他一点其他的,周海楼敢肯定,自己一定从其中一个教官嘴里听到了“倒吊”两个字。
  在这个冰冷的夏夜里,他极力地睁开眼睛看去,发现操场上的单杠上,好像真的倒吊着一个人。
  那个人脚上系着绳子,来回晃悠着,看起来简直像一只死去的猪。
  最终还是一个教官提醒:“他是大客户”,剩下几个教官才想起来什么似的。
  “那你就……跑个八千米。”
  看周海楼站着不动,那个教官立刻一脚把他踹倒:“怎么了,说你是小偷还冤枉你了?不服是不是?是不是?”
  周海楼迈开伤痕累累的双腿,在夏夜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的汗溻湿了迷彩服,在衣服上凝结成盐粒,又凝结成板霜。几个教官着急睡觉,因此轮流跟着周海楼的圈,一旦发现他慢下来,登时就是一脚猛踹上去。
  ……他好像也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女孩拼命地在教学楼八楼上下奔跑,利用拐角、走廊、消防通道,不敢慢下一点脚步。
  她也是,和他现在一样,怕被人追到吗?
  那可真是……
  可真是……
  周海楼越跑越慢,越跑越慢,最终在某一次,身后教官一脚踢过去的时候,他猛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扑通”。
  这一回,他眼皮发沉,再也爬不起来,只能瘫在地上不动了。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海楼发现在自己已经在医务室里。
  这里的医务室当然不可能像盛华的校医院那么符合规格标准,别说x光和ct,能有张架子床就不错了。
  医务室里也没有值班的校医——实际上,周海楼都怀疑,这里究竟有没有校医。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床头,周海楼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那个青头皮的男生。
  “终于找到机会和你说话了。”那个男生松了口气,“你叫什么?”
  他们两个彼此交换了名字,周海楼知道了对方叫孙亚。
  “你是从外面来的,好像还是自己来的,不是被用面包车绑过来的,是不是?”
  在确定了这点以后,孙亚松了口气,连忙问他:“那你知不知到周围究竟长什么样?”
  周海楼悚然一惊,彻底清醒了。
  这男孩是要逃走!
  “我知道。”他急促地说,“我当然知道,我见过,我没上心……你让我好好想想。”
  “你一定要好好想。”男生拼命点头如捣蒜。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逃跑被抓回来,那会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惨。”
  男生说到这里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连用了四个非常,显然是惊惧至极。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周海楼离开医务室后,又找到机会和男生商量了几次。
  某一次上午的“劳务改造课”,也就是手工折信封的时候,他和孙亚找到机会被分到了一个组。
  那之后好几天,他们都在一个小组,低声地说了很多话。
  孙亚告诉周海楼,他这回非得要跑,是因为听说学校新引进了一个什么机器,就等着机器来了。
  “有两根长针,会放电,据说能给人洗脑。”孙亚一边说一遍打了个哆嗦,“我可不想那样,以后忘了自己是谁,喜欢打游戏,只知道糊纸盒和抽自己嘴巴子让我快乐。”
  “……”
  虽然周海楼的生物学得不好,但他也知道,孙亚概念中的那种洗脑机器是不存在的。
  如果存在的话,周靖这种资本家首先就先会用来给员工上996的课。
  但是两根长针和放电,听起来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海楼一点也不期待。
  他在这里过了几天,最开始反抗得厉害,后来几天学乖了,勉强算是相安无事,一天最多会挨一两顿揍。
  但在老师眼里,他就比刚来的时候乖多了。
  而且因为他是“大客户”,所以普通老师对周海楼还算稍微客气一点。
  虽然该罚就罚,但至少会像那晚的教官一样,类似把“倒吊”换成“八千米”。
  有一天走廊里周海楼遇到那个接待老师,他竟还挂着那种黏糊糊的笑容,一脸堂皇地慰问周海楼。
  “怎么样,过久了就发现还可以吧。这里还是不错的。”
  “……”
  周海楼被他的无耻震惊地说不出话。
  但就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想起一个画面。
  华秘书和他说起云飞镜的时候,曾经提过云飞镜想要从盛华转走,最终终于遂意。
  周海楼当时还很不解地想:盛华这么好的地方,干什么需要转走?
  云飞镜是被误会过一阵,不过后来不就风平浪静,再也没人敢针对她了吗?
  ……时至今日,他终于懂得。
  同样的道理,原来换在自己身上也是成立的。
  ——这个学校这么好,周海楼干什么挖空心思地想要逃出去?
  ——他是一开始吃了点苦头,被人揍到甚至说不出话,可后来不就不常有了吗?
  ——最开始男生们污蔑他是贼,别人给他起个外号叫小偷。但之后他们都改叫他“大客户”了啊!
  当一切发生在周海楼自己的头上时,他才明白、理解、体悟了所有。
  糊信封的时候,周海楼低声问孙亚:“你为什么找我商量?”
  这个男生胆子大,动作细,如果只是想找个知道地形的人的话,其实不用一开始就锁定周海楼。
  ——周海楼很有自知之明地意识到,自己其实算不上个什么东西。
  连在这种学校里,他都不是第一要被考虑的合作对象。
  孙亚很诚实,他说:“我看出来了,你家有钱。”
  周海楼入学的时候,他曾经趴在窗台上看清了周海楼身上的衣服。
  这一回,周海楼是真的明白了。
  “我出去后……给我家里看身上的伤……他们不会放过这里的。”
  这一次“入学”,他还确实“学”到了许多许多地东西。
  最后孙亚单方面地结合周海楼、他另外的“线人”,甚至是老师的闲谈,勾勒出了一张附近的地形图。
  他带周海楼往那个狗洞看过,以狗洞的大小,确实只有孙亚这种瘦小的人能勉强挤出去。
  “我出去后,就联系我姑姑,她应该会照顾我。”孙亚喃喃地说。
  他把自己的一只手臂给周海楼看,周海楼发现上面记满了电话号和密码!
  “你要联系谁?”孙亚问他。
  周海楼沉默了良久。
  他想说他父亲,可他太清楚周靖的冷酷、自负和固执。
  这个学校就是周靖挑的。
  他又想说云笙大舅,但一想起一开始就是云笙提议把他送进类似的学校,周海楼就忍不住后心发凉。
  最后,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说:“我妹。”
  孙亚惊异地看着他,似乎想不到他会把任务托付给一个比他还小的人。
  “你妹?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不……”
  周海楼倒退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们感情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们甚至没共同处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进行一场单独的对话过。
  “我都没她电话号……”
  他根本不知道云飞镜从前有没有电话——她那么穷,会有电话吗?
  “我对她……”
  他对她无视、污蔑、纵容一切泼到她身上的脏水,也任由另一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对她做尽了恶事。
  甚至周海楼的朋友都不能用言语点醒他。
  但是他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她的身份?
  “我只是知道……她明白。”
  云飞镜会了然所有发生的一切。
  云飞镜能知晓那所有的感受。
  因为……周海楼也明白,那些事究竟代表着什么。
  周海楼如今终于在亲自品尝过后恍然大悟,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在沉默良久以后,他给了孙亚华秘书的电话。
 
 
第60章 逃离(一更
  成年人做事, 都喜欢给彼此一些缓和的空间和余地。
  第四天的时候,那个已经提前打好招呼的战友才打电话给云笛,问他你们家孩子什么时候到。
  学校那里知道云家孩子要求可能比较高,都已经安排好一开始方便人融入群体的远足行动, 就等周海楼过去以后就可以开始。
  问题是……周海楼什么到?
  他如果再不来, 夏天的雨季就要比他先来一步。那时候江潮上涨, 远郊泥泞难行, 学校到时候还得安排个其他的活动。
  云笛得知此事,立刻感谢过去,然后当晚吃饭的时候就把此事告诉了云笙。
  于是云笙晚饭过后就致电周靖, 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周海楼送走。
  周海楼这些日子在家连养伤带收拾行李, 外加和朋友告别, 怎么都应该休息够了吧。
  就是再舍不得, 学校还有暑假呢, 又不是从此不回家了。
  结果云笙的问题言简意赅, 周靖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周靖告诉云笙, 人已经送走了。
  云笙心里微愣一下, 接着便问周海楼被送到哪里。
  他和周靖此前已经十四五年没有过直接对话。
  他们两边相看相厌,彼此之间沟通起来已经很不熟悉。而且话题丝毫不具备延展性, 基本上就是一个人干巴巴问一句, 另一个简单答几个字。
  ——幸好云笙干巴巴地多问了这一句。
  周靖才把学校名字一报, 云笙这边冷汗就已经下来了!
  这一部分的市场鱼龙混杂。他特意推荐了云笛战友的学校, 不止是因为外甥在那里有人照顾,更是因为知道其他类似旗号的学校都是什么货色。
  要是周靖把周海楼送去一个外地的贵族学校,那他可能就自己气一会儿。但如果说周海楼是被送到……
  云笙当即怒道:“你疯了!”
  大早晨接上云笙的电话, 已经让周靖头痛欲裂。
  他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昨晚没睡好,晚上正困乏的时候, 被云笙提高嗓子震得这一下脑仁儿生疼,还是自己的脑子本身就在疼。
  到底是人到中年了,机体素质就是不行,连夜不能熬太久了。
  周靖没好气地握紧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敲了两三下后,觉得头痛微微缓解,这才不咸不淡地和云笙说话。
  “第一,周海楼是我儿子,大舅哥手伸太长了。第二,这地方难道不是你挑的吗?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大舅哥想怎么办可以说。”
  “……”
  云笙和周靖积怨多年。
  要想他们两个突然一下在电话里热切起来,云笙可以事无巨细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跟他解释清楚,那还不如痴心妄想比较快一点。
  最关键的事,云笙接完电话以后,心都已经快飞到学校去了,哪有那个闲工夫和周靖说那些业内才知道的规矩?
  他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你疯了。”
  然后立刻就挂了电话。
  他从挂衣架上拎起自己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云笛:“二弟,周靖把人给送到隔壁省了……对,也是这种学校……对,我怀疑他根本没问过……不用说了,你点人吧,我们现在过去接外甥。”
  ——————————
  男生宿舍一间挤下十六个人,夏夜里天气闷热,因此会整晚整晚地开着窗。
  等到半夜里夜深人静,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孙亚从上铺慢慢地吊下来,和一直不敢闭眼的周海楼对视一眼。
  他们默默地交换了一个口型。
  “都睡熟了吗?”
  “应该是。”
  周海楼突然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嘴里吧嗒出一声模糊的梦呓:“西瓜……砍你们脑袋个大西瓜……”
  宿舍里男生的鼾声交织成一片,甚至没因为周海楼这一声“梦话”而产生任何停顿。
  看来是都睡熟了。
  周海楼冲着孙亚点了点头。
  他先翻身下床,死死地固定住高低床的床架——学校给学生们用的床价廉倒是价廉,物美却未必到哪里去。
  这种床半夜翻个身都能听到铁架嘎吱一片,以男生的体重,想从上铺下床,在深夜里的动静就更是刺耳。
  孙亚占了身板瘦弱的便宜,蹑手蹑脚地从窄梯上爬下来。
  他因为太紧张,脚心里全都是汗,差点在光溜溜的圆杆楼梯上滑一跤。
  幸好这些老床楼梯已经被磨得掉漆,中间露出的铁杆部分俨然生锈,粗糙不平,恰好替孙亚挡了一下,免去他一场祸事。
  等孙亚翻身落地的时候,满额头都是亮晶晶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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