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我后,他们悔不当初——暮寒公子
时间:2020-01-12 10:46:50

  ……不会有人同情的,即使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也不会有人帮忙的,哪怕恳求地看过每一双眼睛。
  他面对着众人站着,如同被高高地吊在架子上,人人都能看到他背后有只张口欲噬的怪兽,却人人都不曾提醒一下,也不愿意伸手帮个忙。
  ——“大惊小怪,或许怪兽就不会咬下来呢?”
  ——“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有怪兽,不知道那些说有怪兽的是怎么想的,哗众取宠,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寻思别人身边怎么就没有怪兽,只给他碰上了呢。好端端的怪兽就去惹你?怪兽又不是没事儿找事儿闲得慌。”
  ——“我悄悄跟你说啊,你不要理那个人,他太奇怪了,居然被绑在架子上呢!”
  云飞镜曾经被十几个女生按在角落里,扯得外套都破碎;周海楼一样被按在滚烫的沥青地上,强迫着换下身上的衣服。
  曾经在一条走廊的最中央,当着几百个同学的面,宋娇娇尖叫着扑进周海楼怀里,大哭着“哥哥她偷了我的表”。
  周海楼后来想起,云飞镜的曾经以茫然而惊愕的视线扫视过整条走廊。
  他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女生真擅长装模作样。
  直到一个宿管查寝的夜晚,他才意识到,云飞镜可能就是下意识地、最纯粹地……想找个人帮她说一句话而已。
  那一刻仿佛扭曲了黑夜与白天,穿透了时间和空间,过去的云飞镜,如今的周海楼,两个人都手脚冰冷地站在原地,同时同刻蒙受一场不白之冤。
  至于事实真相……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好像大家都是没长嘴巴的怪物,脸上只生了一对讥诮的、冷漠的、与他们无关的眼睛。
  暴力已经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有这么多的眼睛一直看着。
  这些眼睛目送着他被按在地上殴打,目送着他当场被教官叫到前面加罚,目送着他从一躺在床上猛地弹起来,从薄薄的褥子里摸出一根向上扎着的曲别针……
  一直目送着,一直避开他,不说一句话,也不对他的任何问题作出回答。
  他们静默地看着一朵花从娇艳到枯萎,直到等到了那花朵即将坠地或已然凋谢,他们才长出嘴巴。
  “咦?怎么就死了呢?”
  “咦?我们也没怎么样啊?”
  “咦?人死了?真的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呀?”
  ……
  周海楼眼前闪过无数凌乱的碎片,他的、云飞镜的、他的、云飞镜的……
  他痛苦地弯下腰去,整个地把脸埋进了打了了石膏的臂弯里。
  直到自己也被人踩在脚下,周海楼才意识到,他当初是怎样卑劣的一个欺凌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周海楼埋在臂弯里的脸庞已经涨得通红。
  他拖着哭腔说:“你原谅我吧……我从前什么都不知道……我再也不……你是我的妹妹啊!”
  云飞镜没有说话,但周海楼听到女孩的脚步声。
  是云飞镜由远及近,一步步地走到他身边来,每一声脚步都好像直接叩在他的心上。
  周海楼胡乱地把自己的泪水在胳膊上蹭了蹭,冲着云飞镜抬起头,露出他乱七八糟的一张花脸。
  云飞镜站在他两步之外,表情依旧淡淡的。
  她问周海楼:“你的胳膊是骨折吗?”
  “不。”周海楼受宠若惊地说,“只是脱臼。那时候有个男生想跑,我帮着他,让他吊在我的胳膊上,慢慢把他放到一楼……他还是太沉了,我胳膊就被拉得脱臼。”
  云飞镜又问:“那你想过甩开他吗?”
  “没有。”周海楼立刻回答,生怕云飞镜以为自己是那种道德败坏的人。
  “我怎么会甩开他……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已经是我的全部希望,我哪怕是死,那一刻也决不能松手的。”
  即使不知道孙亚能不能逃出去,不知道孙亚逃出去后会不会打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来救他……可这已经是周海楼的全部期冀和指望。
  听到了这个回答,云飞镜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着笑容里不含宽容,也不带着谅解,好像只是动动嘴唇,不存在任何感情意味。
  周海楼突然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脱臼……在手腕。”
  “是啊,我从二楼半跳下去。”云飞镜淡淡地说,“连跳两次,落地为止。跳的时候除了害怕没有其他念头,唯一记得的就是把右手抱在胸前。”
  “后来老天果然厚报于我,我身上挫伤了不少地方,左手腕脱臼了,幸好右手安然无恙。”
  “……”周海楼仰头望着云飞镜,他颤抖地,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抱着右手?”
  他几乎能预感到那是怎么一个惨烈的答案,必然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熟悉。
  他不想问,不敢问,可此时此刻,已经是气氛在推着他往前走。
  云飞镜又笑了一下。
  “因为我的右手是写字的,十三天后就要区考。我想转学,我想离开盛华,那就只有这一条路走。”
  “我没有一个身上写着电话号的朋友,我也没有那个电话号可以托人去打,我没有钱,没有地位,只有学习成绩还算拿得出手。”
  “在那个时候,那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东西。”
  “真巧,”云飞镜平静地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断了右手。”
  有时候人在事后回想起来,总会惊讶并后怕于当年的决绝到破釜沉舟。
  但要是能再把昔日的心境模仿一次,大家就会明白,那时候因为前方只有这一线天峭可走。
  虽然天峭又窄又抖,虽然它通往着未知的前路,可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要一阵狂风刮来,登时就要粉身碎骨。
  周海楼慢慢地、无地自容地侧过了头。
  “你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过你还没能理解我——你自以为自己理解了。”
  云飞镜说:“我听说你的事了,你在那里呆了四天三夜……我看过那个学校的新闻,我觉得他们都非常不是东西。”
  “但你没有真正理解过我当时的境遇,周海楼。”
  “你在那里,身边的人冷漠的就是冷漠的,对你不好的就是对你不好的,愿与你结盟的,就是一开始伸手去帮你的。”
  说到这里,云飞镜微微摇头:“纯粹的冷漠,纯粹的恶毒,和一开始就明晰的、没有反水的结盟。”
  可周海楼只是个特例,世上的事,云飞镜遇上的事,大多数都不是这么简单的。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即便周海楼已经伤成这样,他居然还是比云飞镜要幸运一些。
  云飞镜的同桌,可以无声跨过云飞镜鲜血的冷漠,可最开始的时候,云飞镜曾以为他是自己的朋友的。
  至于其他的同学……曾经有个女生在食堂里跑过来对云飞镜说她相信云飞镜。那天她们一起吃了一顿中午饭。
  第二天由旁人在一旁偷拍的照片就在她企鹅空间里堂皇地挂出来,女生配了一串“哈哈哈全校第一智商也不是很高嘛”的文字。
  第三天,追着云飞镜的十四个女生里,她跑在第五个位置。
  云飞镜只回过一次头,可她觉得那一眼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了。
  但这些事情,似乎就没什么必要和周海楼说。
  在云飞镜的印象里,他好像只能理解他经历过的东西。
  倒是关于那些四面倾泻而下的恶毒……
  云飞镜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之间,有混沌着为恶的,有清醒着亮出屠刀的,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面无表情地路过的,也有从始到终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因为一个指控,因为一个女生的请求,因为那个女生背后撑腰的人是你。”云飞镜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夜之间,我身边几乎全部的环境都扭曲崩坏。”
  “我伸出手拼命阻止,想要把我的世界一块一块重新拼回去,可即使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保住我脚下还有一尺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再多想一寸,都是奢望。”
  云飞镜并不是总那么坚强,也并不是总锋利地像一把新开刃的刀。
  在从二楼半跳下去的那个瞬间——真的仅仅是腾空的一瞬间,在把右手抱在怀里的时候,云飞镜感到一种近乎撕裂般的,既痛且快的自由。
  假使云飞镜心性再偏执一分,她心里就要升腾起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念头。
  或者云飞镜的性格再软弱一点,那她大概只有自己去找个地方寻死一条路走。
  云飞镜摇摇晃晃地走在唯一的一条独木桥上,要是当初她稍微偏离一点,那此刻的云飞镜想必已经是个死人。
  至于死法……无非是社会新闻和恶性社会新闻的区别。
  幸而云飞镜守住了。
  她摸爬滚打、她踽踽独行、她遍体鳞伤,终于跋涉出那片泥沼。
  自此前路天高海阔。
  ……却不代表过往都被一笔勾销。
  “周海楼,你并没有理解我,你只是自以为的理解了我。你口里说着‘明白’,其实只是明白了你自己而已。”
  云飞镜微微地对周海楼倾下身来,每句话的吐字都无比清晰。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我们假设当初在学校里打你的人正站在这里,他真的很诚心的和你道歉了,你原谅他好不好?”
  “……”
  周海楼如同被扇了一记耳光一样,猛地偏过脸去!
  “我……”周海楼的脸色从红到紫,从紫到青,最后望向云飞镜时,眼底只有一片恳求。
  “别这样比较我……”周海楼喃喃地道,“我,我至少没有对你动手……”
  是的,严格来说,周海楼没对云飞镜动过手。
  他确实用手刀击打过云飞镜的关节,不过那一次是云飞镜主动朝他扑了过去。
  云飞镜笑了笑:“是,我使用的比较对象不太恰当。”
  周海楼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还不等他这口长气出完,云飞镜就对他说:“那我们换一个人……就像是周靖先生。”
  “我听说你至今也不肯见他,可在把你送进学校的这件事里,他也没有对你动过手吧?”
  “!!!”
  那一刻周海楼浑身的肌肉都收缩绷紧,他看向云飞镜的眼神已经几乎是乞怜般的了。
  “求求你……”周海楼沙哑着嗓子轻声说,“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求你别再说了……”
  他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掌死死地往下压着,简直恨不得挡住自己的一整张脸。
  他又羞又愧又惭,实在是再没有脸多看云飞镜一眼了。
  “我只是……”周海楼从嗓子里挤出一声悲腔,“我只是很对不起,我想你是我的妹妹……我们应该和一家人一样……”
  “当然,‘你想’。”云飞镜重复了一遍,“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觉得感同身受,你觉得愧疚,你向我道歉……我也可以当成你是真的后悔。”
  “但无论你究竟后不后悔,你最本质的目的,只是得到你的满足而已。”
  “你想被我宽赦,你还想我继续做你的妹妹,你想我和你是一家人——不过还是那个问题,你现在愿意回去见周靖先生了吗?”
  “……”
  “啊!!!!”听了云飞镜的话,周海楼突然发狂般,撕心裂肺地恸叫了一声。
  他放下挡着脸的手掌,掌心里,面孔上,都糊着一片亮晶晶的水迹。
  “那……求你回答……我做什么,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周海楼朝着云飞镜的方向挪了挪,姿态已经近乎是在床上跪着,“只有这一个问题,求你告诉我。”
  云飞镜想了想,送给他一句话。
  “你知道吗,严铮青也没有对我动过手。但我还是这么告诉他——今天,我也用这句话告诉你。”
  “我永不原谅。”云飞镜清晰、冷淡、斩钉截铁地说,“周海楼,我永不原谅。”
  随着这句话被云飞镜吐出,周海楼如同被什么击中了一样,顿时抽空了全部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床上。
  云飞镜最后一次对他点了点头:“我想,这次你应该没有什么其他话想跟我说了。”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在手马上摸到门把的那一刻被周海楼叫住。
  周海楼虚弱地问她:“你今天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心里有没有一点点的解气和痛快?”
  云飞镜实话告诉他:“没有。我只是觉得悲哀。”
  “不必再请求我的原谅,也不用再自以为对我好,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而为我做什么事。”
  云飞镜想了想又补充道:“说永远不见,似乎也不太现实。但如果有下次见面,我们最好还是当成谁都没见到吧。”
  “最后,经验之谈,别吃发物。”
  云飞镜不再理会周海楼,甚至不曾再回一次头。
  她开门,把门关上。当病房的房门合拢的一刻,门里门外就分隔开两个世界。
  云笙大舅没有再病房门口等着云飞镜,门口站着的是另一个人。
  那人脸色惨白如纸,看云飞镜走出来,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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