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欺负了。
被他欺负了。
薛怀朔轻轻拍她的背,他想说对不起,但是说不出口。
事实上, 他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场漫长的梦魇,现在大梦初醒, 一身冷汗。
怎么、怎么会想到杀了她呢?
太痛苦了, 无法缓解的焦虑和仿佛毒药的嫉妒与不甘,只是因为她一句话, 因为她带着醉意和别的男人说起仰慕与追随。
就好像她过往带来的一切欢愉,都只是为了与此刻造成的痛苦平衡。
这两个词, 在师妹那里, 不是只属于他的。
她想和谁说起, 就可以和谁说起。
可以随时夸赞另一个男人的眼睛。
察觉到他回来了,还很自觉理亏地闭上了嘴,她知道这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说呢?
想到自己这样嫉妒得仿佛被烈火焚烧,她却还轻佻又自在地转而撩拨起自己来,完全就什么也没意识到。
薛怀朔觉得只有杀戮能够缓解自己负面情绪,他恨得牙根在发痒,要撕毁掉什么东西才能重新抑制下去。
可是平章师妹不想他杀人。
他就真的这么住手了。
“她不想”“她不喜欢”好像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非常重要的理由。
可是她再不喜欢他的眼睛,她再害怕他的眼睛,他也没办法变出一双好好的眼睛给她喜欢啊。
所以要去喜欢别人完好无缺的眼睛吗?
薛怀朔简直觉得内心的杀意再次翻腾,可是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他杀不了她。
他会屈服的。
给了她想要的,就会听话了吧?
平章师妹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继续哭,她呆愣愣地靠在自己怀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肯定吓到她了。
薛怀朔有点后悔,可是那句对不起就这么梗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走到住的那个小酒馆前面,倚在他怀里的美貌姑娘好像终于从哭泣中回过神来,迅速地把脸埋在他怀里,手也藏了起来。
刚近中午,不是痛饮的时候,酒馆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老板娘客气大方地给他们打招呼“中午好,回来休息啊?”
怀里的姑娘没有应声,但是藏在他怀里的手轻轻推了推他,薛怀朔无奈答道“嗯,中午好。”
老板娘笑着问“晚晚玩累了?我还给你留了好吃的,我自己做的,尺糕,你要不要端一份上去吃。”
江晚终于躲不过去了,含含糊糊地答“谢谢姐姐,留着吧,我待会儿下来拿,现在累了,想休息。”
她这一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新婚夫妻被家暴了,还是先混过去再说吧。
顺利上了楼,进了房间,江晚终于松了口气,唇瓣上还肿肿的,虽然不至于痛,但总觉得不自在。
她慢慢有点反应过来了,琢磨着师兄估计一开始就在,可能还听到了自己说喜欢人家眼睛,才会控制不住生气生成这样。
她正想着,忽然被放在了床上,有些茫然地仰头看过去,眼睛立刻被遮住了。
一个温柔的吻落了下来。
没有吻她已经肿肿的嘴唇,而是隔着他自己的手掌,吻在了她的眼睛上。
好像害怕这个吻会给她带来什么伤害一样。
要不是眼睛上被施加的奇怪重量,还有忽然靠近的安息香的味道,她甚至没法第一时间领会到他在干什么。
他小声说“对不起。”
江晚一时僵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她自己来说,“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非常容易说出口,像一套串词,顺口就从嘴里滑出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和讲笑话一个样。
“对不起”原本是很郑重的。
就像这样。
薛师兄的声音有刻意压低,那种虽然不甘心,但是因为特别喜欢所以不得不低头的意味很浓“以后想要亲亲也不能这样,和我好好说,好不好?”
好不好?
他低头了。他让步了。他无计可施了。
他不懂圆滑,对世事的处理也总是有所偏颇,他唯一的优点就是真诚了。
真的喜欢。
真的痛苦。
真的让步和屈服。
江晚心想要是换个渣女来,自己家傻白甜师兄保证已经被骗身骗心好多次了。
她手腕上的淤青一碰就痛,眼睛也哭得有不自然的丝丝缕缕的痛,她想转过头去,但被他摁住动弹不了,于是半真半假地骂了一句“坏哥哥。”
薛怀朔控制她的力道松懈了一点,有点手足无措,想了半天,对她说“你也捅我一刀,行吗?”
江晚“……”
不是!我说这句话是为了撒娇!是要你亲亲抱抱举高高买好吃的哄我!不是要把温情剧变成惊悚血腥港台频道!
江晚伸手去揉了揉眼睛,对他说“我手痛。”
薛怀朔从善如流地把她的手腕握在手心里,这只是皮肉外伤,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难度,怜惜地摸了摸她的手腕,偷偷看了她一眼,又捧到唇前轻轻吻了吻。
江晚觉得有点眼热,但是她身上真的很不舒服,为了防止自己师兄下次生气还这么下死手搞她,她直接把头偏过去了,不去看他。
手腕上逐渐爬上丝丝缕缕的暖意,江晚开口喊他“师兄。”
“嗯。”
“我真的很想活着。”江晚说“可能有时候生活已经很不堪了,处境已经很恶劣了,活着特别累特别苦,可是我还是想活着。”
她没什么话好说,她活了两次,可要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我想活着。”
薛怀朔顿了顿,他在思考怎么回答她,可是门忽然被敲响了。
他站起身来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酒馆那个温柔老板娘,在他开门之后迅速闪身进来,手上端着一盘尺糕,笑得很标准,对在床边坐着的江晚说“晚晚,给你端好吃的来了。”
她明显看见了江晚往身后藏的手腕,还有上面未消的淤青。
江晚试图解释“我刚才摔了一跤,一直在哭,哥哥……师兄在安慰我。谢谢您记挂我。”
她估计老板娘也不会信,毕竟没有谁摔跤会摔出环状的淤青,但是江晚一下子也想不到别的借口,蒙混过关而已。
薛怀朔对老板娘这种直接进门的行为有点不满,但是碍于她们俩还挺聊得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老板娘手上的糕点,说“谢谢记挂。”
老板娘看得出这里不太欢迎自己继续待下去,于是很快就离开了。
江晚瘫在床上,叹了口气,说“师兄,老板娘小姐姐肯定以为你是个家暴新婚妻子的坏丈夫了。”
薛怀朔叹了口气,对自己的风评没有任何想法,俯下身子去摸她的头,试图给她的眼睛消肿。
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会截然不同。
一个人的优缺点有时候会自我搏斗,以至于他表现出如此矛盾的样子。
江晚一直知道薛怀朔作为一个反派,身上到处都是缺点,比如性格太极端,一个不顺他心意他就杀人;比如话不好好说,有误会也不主动沟通,不想告诉你连借口都不找,就是不想告诉你;再比如太冷血没有共情能力,就算是面对屠城的**,只要和他没关系,保证掸掸袖子就走……
优点呢……
嗯,优点呢……
为数不多的优点就是有挂打架不容易输;还有比较真诚,想杀你就直接告诉你,不会骗你对你好再暗地里捅你一刀。
被爱意蒙住双眼的时候,是看不到这些缺点的,但只要还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这些优点缺点都会通通出现。
悲观主义者会看到黑暗的隧道。
乐观主义者会看到隧道外的光芒。
而火车司机只看到两个站在隧道铁轨上的傻逼。
江晚只看见自己和师兄都惨兮兮的。
傻逼选项框。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傻逼选项框。
她一定要想办法把这玩意从自己身上搞掉,活着很好,但被傻逼胁迫活着就不那么好了。
江晚闭着眼睛小声说“师兄,刚才那个黑衣人就是上次我们在东海上碰见的那个神秘人,他是来找自己身世的线索的,我猜他父亲可能和弘阳仙长有点关系,所以上前去和他搭话。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没法告诉你,我就是知道。”
薛怀朔没有接话,他很轻很轻地在摸江晚的手腕。
过了一会儿,他说“好,我去查查看。”
下午江晚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出门了,把盘子还给老板娘,特意把白皙的手腕露给她看,一点痕迹也没有。
老板娘很客气地笑,还招呼她下次再来,一点异样都没有。
由于一身黑衣在大白天实在是太显眼了,江晚不一会儿就打听到了高长生的去处,说是去了海边的断崖。
“那个地方,几百年前也是一个好去处。”卖首饰的阿婆笑着介绍“那个时候叫情人崖。因为情人崖有无数镂空的小洞,可以放一些小小的纪念品,而且那些小洞一旦被关上,只能五十年之后再被打开,有很多人慕名而来,为了五十年之约。”
江晚惊叹“自然形成的吗?”
阿婆摇摇头“人工造的。是当初鸽派的一个姑娘想出来的点子,可惜后来鹰派那些造孽的打架把情人崖撞毁了一半,好多信物都掉进海里了,后来就没人来了,情人崖就荒废了。”
“据说情人崖被毁去的当天,不知道是谁的信物掉进水里,在海面上投影出一片绚丽的晚霞,晚霞里还有个漂亮姑娘,眼角有颗痣,回眸一笑,很好看。”阿婆笑着说“那个时候我也还是个漂亮姑娘呢。”
江晚笑着夸“看得出来,阿婆您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根据指路来到已经荒废的情人崖时,江晚他们还没发现高长生,却发现了早上分开走的胡子大叔。
他正和自己瘦高的蜘蛛精朋友蹲在断崖上,很热情地向江晚他们打招呼“大妹子大兄弟!我们找人有线索了!”
第62章 望承
江晚有问过胡子大叔为什么要来找自己的朋友, 又是怎么找到罗刹山来的。
胡子大叔的回答是“我当年苦修上百年,就这一个朋友,莫名其妙人不见了,没能力也就罢了, 如今有能力了, 可不得来找他。”
至于为什么到罗刹山来,胡子大叔说“我一路从北边下来的, 怎么走都会走到罗刹山来的。”
感情已经走了大半个南瞻部洲,罗刹山只是其中一站,他也没什么头绪,就是四处瞎找, 能找到人自然好, 找不到到处玩也不亏。
限于天赋,很多人就算勤奋苦修一生,也无法到达地仙境界。更不用说在修行上面天生比人族更欠缺天赋的动物族类了, 可能苦修一生,也不过是地精罢了。
每百年飞升为上仙的就那么几个人, 就算是上仙, 也会有天人五衰,并不是长生不死的。
所以很多修道者并不执着于晋阶飞升, 一脚踏入道门,比寻常人要更长寿年轻, 会几个术法, 就已经满足了。
很多动物精怪修成人形之后, 往往对继续苦修就没那么多的执念了。
当然,原书里的学霸江晚被灌输了几百年“你天赋那么好一定会飞升上仙给师门挣面子”,还有了正经的道号,和普遍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年轻人心理落差一大,很容易就陷入执念想不开,可以理解。
情人崖断了一半,只有孤零零的半仞悬崖悬在海面上,江晚本来是有点害怕高楼的,但是被薛师兄拎着天天到处飞,已经适应了从高处往下看。
“确实有很多小洞。”江晚扒着悬崖往下看,问“大叔,你们找到什么线索了啊?”
胡子大叔说“我们听说一百年前情人崖被几个年轻人不小心撞毁了,一些信物掉进水里,里面可能有蜃制作的城重,落入水中之后自动解体,因为危崖附近没有人,所以在海面上投影出了被储存在城重里的记忆。”
江晚瞪大眼睛“你朋友就是那个眼角有痣的女孩子吗?”
胡子大叔“什么有痣的女孩子?我听烧烤摊的老板说是一个眉心有疤的男人,我朋友眉心就有道疤,我们以前一起去偷灵草的时候磕到的,很像一条鱼。”
旁边他的瘦高蜘蛛精朋友插话“我记得老板也有提到还有个眼角有痣、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还说他们可能是夫妻。”
胡子大叔并不承认,嘴硬道“什么夫妻,阿泽怎么可能娶妻了不通知我,肯定是两枚城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们看错了!”
薛怀朔并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尤其是现在心情不太好,他敷衍地和胡子大叔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江晚说“我们直接下去看看吧。”
江晚点头,然后就被薛师兄直接揽着腰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断崖底下是无数个小小的山洞,因为山崖被巨大的力量毁去,邻近的小山洞都互相贯通,变成了一个有点规模的中型山洞,放进里面的物品都滚成一团,脏兮兮的黏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那个中型山洞很偏僻,还是薛师兄挪开了几块碎石才顺利进去的。
难怪整个情人崖都没落了,看这个样子,也不会有人过来存东西的。
山洞里一点也不暗,有块体积不大的亮晶晶的东西一直在发光,虽然体积不大,但是照明很厉害
“这是什么?”她问。
薛怀朔仔细认了认,说“发光的是岩浆,温度很高,包裹住岩浆的是一整块玄冰,玄冰外面又是一层透明的……”
他敲了敲那个一直在发光的冰块岩浆,语气带着点疑惑“这是什么?好像是……蜃的眼泪?”
江晚“这三种东西组合在一起有什么特殊用处吗?”
薛怀朔摇头“没听说过,应该是玄冰包裹着熔浆被保存在某个山洞里,然后蜃的眼泪和某个高温的东西放在另一个山洞里,这座山崖倾毁的时候,蜃的眼泪和那个高温的东西分开了,被泼在这个冰块的表面,逐渐凝结成了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