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婢女依令而行。这晚饭着实丰盛,四荤四素一汤,外加蒸得洁白晶莹香气四溢的一海碗米饭。顾唯念望着满桌佳肴,叹道:“这几样素菜,我还认得,清炒笋子、红烧豆腐、蒜蓉小白菜、什菌菇煲,那几样荤的,我竟一个也不认得。”一下子上这么多菜,项远这是把她当猪来喂么?不过这些菜看起来,倒是一个个很精致,让人食指大动。项远招待她,还是很用心的么。
项远介绍道:“这道是枇杷狗肉,这道是石斑鱼头锅,这道是三参炖鹿肉,这道是红扒鳄鱼掌,汤是田七炖孔雀。”
顾唯念的食欲立刻没了,放下筷子,道:“项宫主,那几道荤菜,咱们还是撤了吧?以后咱们还是尽量吃素菜吧?”
项远却道:“你还是吃吧,最好每样都吃一点。”
“……”
项远继续道:“对你身体有好处,对你体内的蛊王有坏处,你吃不吃?”
“不吃!”
啧啧,真有骨气啊!
“我劝你还是吃吧。这样配合我的真气,灭那蛊王的元气,事半功倍!成效至少能翻一番。”
“就没有别的菜有这种功效了?”
项远也很无奈:“至少我们这小小的芳菲谷里是没有其他比这些更好的物产了。”
不得不说,崇苍宫的厨子手艺还是很不错的。顾唯念每吃一口都是皱着眉下去,而后慢慢舒展开了眉毛的。不过想想自己吃下的美味到底是什么,她还是会有些反胃。勉强一道菜吃了一口后,任这些菜肴多么美味,她也吃不下了。
项远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待他吃完了,顾唯念才道:“你们崇苍宫一直都这么浪费的么?”桌上的菜肴还剩了一半呢。
项远失笑:“你好歹是相府千金,也该学学怎么摆排场。”
“我不要学。我看你哪,就是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不知道浪费多么可耻!”
项远居然很是出人意料的撇撇嘴,没有丝毫反驳的话语,起身道:“你安心休息。如果想在谷里四处看看风景,待明日一早,叫她们两个陪你玩。”
顾唯念道:“你记得设法告诉我爹爹,我如今很安全,叫他莫要担心。”
“那是自然,这等小事何须顾姑娘吩咐,我早已经做了。如有需要,我还可以将顾相接来,好让你们父女团聚。”
“那倒也不必。我爹爹若想来,自会愿意来的。”
崇苍宫毕竟是个江湖门派,她老子毕竟是当朝相国,让父亲来这里,怕有不妥。
项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头笑笑便自去了。
待项远走了,一名婢女又出去了喊了几个人进来,将饭菜撤了,收拾了桌子。顾唯念这才知道,这两个婢女,只怕在崇苍宫的地位也不算低,还是有不少人归他们调遣指派的。
顾唯念吃饱喝足,又才运功打坐过,自然是不累的,此刻也不想休息。她干脆倚坐到床头,又发起呆来。
一个婢女看着她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道:“顾姑娘,我们宫主平日也不爱吃这些。他虽然爱吃肉,也只是吃些寻常可见的牛羊肉猪肉鸡鸭鱼肉之类。他也不爱浪费。”
顾唯念本来还想多自怨自艾一会儿呢,听了这婢女的话,却也自怨自艾不下去了,问道:“莫非他还是专门用那些菜招待我的?”
那婢女道:“可不是么。那鳄鱼还是长了三十年的,又大又凶皮质坚硬,寻常刀剑都砍不动的。一般的高手,只怕还对付不了一条鳄鱼。”
顾唯念道:“听得我更吃不下去了。”
那婢女一听,大惊失色道:“顾姑娘,你可千万别这么想。那鳄鱼长了几十年,我们宫主为了姑娘的身子,也是颇费心力,我……我只是想劝姑娘好好吃饭,而且……不要总是对我们宫主那么……那么无礼。”
另一个婢女也道:“在我们崇苍宫,还没有人敢这么对宫主呢。宫主对你已经够好了。”
顾唯念的满腹心事,她二人并不知道。顾唯念一没心情跟这两个婢女倾诉,二来看在项远也还算有良心的份上,她暂时也不想把他干得这丑事抖给他的属下听,便只是长叹一声,又自顾发呆去了。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又渐渐西沉。启明星升起,又渐渐不见,东方翻起鱼肚白,出现朝霞,日出。
一夜就这么静静过去了。顾唯念没有睡意,两名婢女劝不动她,也就由着她去了。
辰时后,项远又来瞧顾唯念,只是这次,他眸中多了些顾唯念看不懂的神色。似乎是在为难,又似乎是在担忧。以他的功夫、身份,普天下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在这深谷之中的崇苍宫里占山为王,朝廷都管不到,江湖中也人人将他奉为神明。连神秘可怕的亓族人,也拿他毫无办法。没办法,谁让项远的功夫,偏偏是他们那恐怖蛊毒的克星。
两位婢女摆好了早餐,顾唯念和项远用餐。二人刚落座,项远便问道:“你一夜没睡?”
“你看得出来?我实在不困,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自己很精神呢。项远,你派出去的人,有没有通知到我爹?”
项远摇头。
顾唯念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爹?”
“我们已经找到顾相的下落了。”
“真的吗?他现在到哪里了?”
“这里。”项远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纸信笺递给顾唯念。
顾唯念接过来,满脸疑惑,不知项远不肯明说,只给她一封信笺却是何故。她打开信笺,上面的字迹历历在目。看过之后,顾唯念登时呆住,手中轻飘飘的纸张,悠悠落地。
“怎么会这样?薛少河,他疯了吗?他怎么能这么对我爹?!”
第165章 天外仙居
顾唯念要气疯了:“他敢把我爹送到亓族人手上!”
“宫主尊鉴:顾相已入亓族领地开若林。属下亲眼所见,薛少河与亓族十二长老,共同押解顾相走入若开林。叶寻不知去向。福安。属下林凤叩禀。”
若开林,绵延三百里,是苗疆亓族圣地。外人不得进入,据闻,擅入者迄今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
薄薄的信笺,短短几行字,却仿佛将顾唯念打入冰窖,身心凉透。
半晌,顾唯念方颤声问道:“林凤是谁,他说的话真的可信吗?”她希望这件事是假的。爹好好的,薛少河也绝不能这样对待她的父亲。
项远道:“林凤就是小林,我分舵十二楼清风楼的楼主。自是信得过。”
顾唯念不死心,又问道:“他既然是亲眼所见,那他……他此刻会不会已经悄悄潜入若开林?”
“不会。”
“为什么?我爹的安危,你们就不管了吗?”
“如果林凤进入若开林,倘若他出了什么事,谁回来报信?我若不知道此事,顾相那才是真的没救了,真的危险。”
顾唯念又道:“可是……这件事太奇怪了。叶寻绝不会不管我爹的。有洗剑阁的人照应,凭他薛少河再怎么厉害,又怎么可能从叶寻那里带走我爹呢。”
项远道:“ 叶寻忽然不见,也正是我奇怪的。”
“所以,林凤有事瞒着你,对不对?他跟了叶寻那么久,你又怎知,他不会对叶寻也生出几分情义来?说不定,他故意隐瞒了叶寻的行踪。”或许,叶寻进了若开林救爹也说不定。
项远道:“顾姑娘,我知道你急于寻求自我安慰。可你如此说林凤,你可否想过,倘若我真的怀疑他生出了二心,他便要倒霉了?他前些时日,全力探寻顾相下落,如今又在全力想办法不惊动若开林一草一木,也能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却在背后捅他刀子,这不合适吧”
顾唯念本就是太急于安慰自己才口不择言,此刻听项远这么一说,立刻意识到自己此言确实对不住在外帮她救父的林凤。她只得道:“此事是我失言了。”
项远道:“叶寻与薛少河是好友?”
顾唯念点头道:“是。”
叶寻这一把可是坑死她和薛少河了。
项远道:“所以你猜这次有没有可能,叶寻和薛少河是串通好的?”
顾唯念立刻道:“不可能,他们为什么要串通?叶寻为什么要让薛少河带我爹进若开林?她和我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爹?”
项远叹了口气。这顾唯念是急糊涂了。他本意是想说,叶寻和薛少河有没有可能是合力做戏。看起来,是薛少河将顾相带入了若开林,实际上,叶寻说不定在外另有接应。
项远道:“顾姑娘不必忧心。至少叶寻不在那群人里。说不定,她会救了顾相呢。我听说这位叶阁主虽然在外人眼里很神秘,但为人其实至情至性,说不定,她会念着与姑娘你的一番交情,此刻正在想什么妙计营救顾相。”
顾唯念心烦意乱,她怎么也想不通,叶寻在做什么,爹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被薛少河抓住了,还有这个项远,她们父女落到这一步,全都怪他!她道:“我也想不通她在做什么。我也不懂薛少河在做什么。就算他恨我爹,要杀了我爹,又何必带我爹去若开林,将他送给亓族。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才能抓住我爹。还有你,你这破东西,可是你给我的”她踩了一脚落在地上的一纸信笺,“我甚至不知道这鬼东西是真是假!”
项远看她发脾气,心中甚是不愉快。在崇苍宫,怎么可以有人这么放肆,动不动对他发火?待要教训顾唯念几句吧,却又不忍心,一开口便成了:“顾姑娘,你不要过于激动。不就是个若开林,我们崇苍宫可没有放在眼里。我崇苍绝学,专灭他亓族蛊虫。之前暗算我,致我受伤那笔账,我可还没跟他们算清楚呢。”
顾唯念闻言大喜:“项宫主说得对。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真是太好了!咱们这就去吧。”话毕,拉上项远的手便要走。
项远无奈道:“顾姑娘,咱们总该筹划好,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再去吧?何况你体内可是有蛊王的。你若也与我同去,我怕多生事端。”他就差没说顾唯念不能去,否则是个拖后腿的了。顾唯念一来功夫不行,二来那蛊王如何操纵,只有亓族人心里清楚。顾唯念若贸然到了若开林,保不齐反被亓族人利用,成了对付他们的利器!
顾唯念意识到这也是个严重问题。她不怕自己丢了性命,但若过去添乱就不好了。她只得道:“那咱们快些想办法啊。快……”话未完,忽觉一阵天旋地转,脏腑内一阵翻腾。她一阵干呕,便觉眼前一黑,手脚一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这番情形,倒是让项远也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顾唯念这是怎么了,按理说,前几次她的调息,还有他的功法压制,那蛊王是越来越羸弱的,顾唯念的身子骨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怎么会忽然晕倒?
项远连忙抱起顾唯念进了房间,将她放置在床榻上,悉心为她诊脉。顾唯念脏腑内翻腾的汹涌戾气,叫他不寒而栗。她的面上,也渐渐附上一层惨淡黑雾。
一旁的婢女惊道:“不好,这蛊王怎地忽然间如此凶猛了?”
项远叹道:“亓族圣物,果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怕这蛊王先前感受到自己的危险,便悄悄蛰伏在了顾唯念体内不动声色,叫他们误以为,他们的法子很有用,这蛊王已被压制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可是今日,这蛊王忽然发作起来,才叫人知道,他早已比先前更厉害了。
那婢女道:“宫主,若顾姑娘脸上全部变黑,那她……她只怕”只怕她自己早已活不成了,变成了蛊王的宿主。且那时,蛊王已经养成,这人世间只怕无人能敌得过。婢女又道,“还望宫主早做定夺。”杀了顾唯念,毁了蛊王的宿主,趁着蛊王未成,又才失去宿主,最是是羸弱,用她们崇苍宫的绝学,灭了蛊王,才是最安全的法子。
项远厉声道:“闭嘴,这件事提都不要再提,这心思你也最好收起来。若再让我听见或者发现你有这种心思,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婢女吓得脸色煞白,连忙道:“属下知错。”
“滚!”项远喝道。
两位婢女应声便都战战兢兢下去了。
……
穿过若开林终年不散的重重瘴气,薛少河终于与一干亓族人等,来到更为神秘的亓族圣地。随着一步跨越出瘴气毒阵,他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片看起来方圆约莫三十里的竹楼。外围的三层竹楼紧密相连,形成天然的屏障,仿佛是一道城墙,里面可见隐约可见其他竹楼的楼顶,或者四层五层。
此时,薛少河的身侧是六位亓族长老,左面三人,右面三人,刚好将他夹在中间。他的前面,亦是亓族几名长老,引路。后面是三位亓族长老,以及一行亓族蛊毒师,和毒师押解着的顾佑平。看起来,薛少河好像是在亓族长老的簇拥之中,备受礼遇,然而,他只要敢有任何危险举动,几位将他包围的亓族长老,便要顷刻间至他于死地。
至于顾佑平,这原本风度绝佳的当朝左相,此刻脚步漂浮,面容浮肿,面色蜡黄,看起来倒像命不久矣。他明明已走不动,可是亓族人在他双掌间穿过一只银色细弯钩,牵着他一路向前。顾佑平若慢了一步,手掌便是撕裂般的痛苦。
薛少河根本没有回头看过一眼身后的情形,一路只管大步前行,根本不在乎顾佑平能否跟得上他的脚步,若是慢了一步,又会遭受怎样的痛苦。
打头的亓族长老回头对薛少河道:“薛大侠,此地便是我亓族人聚居之地,天外仙居。”
这帮妖物的住所,居然叫天外仙居。薛少河不动声色道:“看起来,果然是个好地方。”
外围的竹楼中,有一个下面没有窗户,整个竹楼上虽不见人守卫,下方却是两扇几乎三层楼高的巨形竹门。一名年迈的亓族长老领路,一行人走到那巨门前,也不见人开门,只见那两扇巨形竹门自己缓缓打开。
薛少河觉得这长老一定触动了什么机关,但他又确实没见那个亓族长老手上有什么动作。那亓族长老回身向薛少河躬身道:“薛大侠,请。”
薛少河便随他们一行人进入了这天外仙居。待一步跨入那巨大的竹门后,他发现在,自己仿佛这里面居然还真的别有洞天。这里面居然是个干净雅致的小镇。镇上人穿戴虽然比之外间怪异了些,但看起来也不过是寻常异族人模样。这小镇上翠竹参天,小河潺潺,各色竹楼在修竹间错落有致,门前户户有流水,着实像个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