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住持找的借口很好。男人确实不好在尼姑庵里四处乱逛。薛少河还真不好进去了。
顾唯念想了一想,对薛少河笑道:“哥,你确实不方便在这里四处搜寻。可诸位师父也不见得认得你的东西,不如我帮你找。”其实这家伙根本没丢东西吧?他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她还真好奇。
薛少河看她一眼:“你行?”
顾唯念松开了薛少河,一瘸一拐向前走了几步,环视一眼这座古朴的庵堂。莲台山原是不宜长竹子的地方,偏偏这个善云庵后头生长了一片竹子,又直又高,很是喜人。此番她们所在的地方,正好能看见摇曳的竹影。顾唯念便对静慧道:“小师父,庵堂里可有削好的竹竿?我借一根来用。实在不成,拿根棍子来也行。我拄根棍子,走着也方便。我看这庵堂也不大,要走一圈也容易。”
静慧只得去看住持。住持面上十分不悦:“好端端的,你们来我善云庵大肆搜查,将这里当做什么地方了?就不怕冲撞了菩萨?”
男人要进去找东西,她说不方便,女人要进去找东西,她说对菩萨不敬。反正她是不许人进去。不过众位山民也没觉得此举不对。好好的一个庵堂,岂能容人随便一句话就进去搜东西?
柳夫人今日格外沉不住气,听里面的人一直磨叽,便在丫头的搀扶下进入庵内:“薛公子,你不必故弄玄虚。你就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好了,你昨夜分明见到了冒充阿萝的人。听你的意思,是善云庵的尼姑在装神弄鬼吧?你找东西也不过是个托词,其实是想揪出那个尼姑来吧?咱们倒不如痛快些,要找便找,跟她们费这些嘴皮子功夫做什么。”
薛少河只得爽快承认:“那个假冒阿萝的人,确实是个尼姑。”
此言一出,善云庵内外一片哗然。
杜诚听不下去了,在他看来,薛少河分明是栽赃陷害。他拨开人群冲了进来,指着薛少河:“你分明撒谎。你昨晚一直在房中睡觉,我还听到你打呼噜了!”杜诚没敢说,他觉得薛少河打呼噜那声音跟猪似的。
杜诚接着道,“到了后来,你干脆和……”
薛少河一双眸子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到后来,我怎样了?”
杜诚被吓得整个身子猛一缩,脑子也清醒了,便咽下去了后面的话:“后来你还起夜了。我亲眼看到你从房里出来。”乖乖,这小伙子的眼神怎么恁吓人?
顾唯念听得这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薛少河问道:“杜大哥,你一整夜没合眼,只听我打鼾了么?”
杜诚道:“那倒是没有。我只是睡前听见了,后来便睡着了。”
薛少河道:“那你怎知我半夜没溜出去?我是去捉鬼,为何要弄得人尽皆知?”
杜诚没话说了。
柳夫人对住持道:“忘尘师太,薛公子与你善云庵无冤无仇,不会随意冤枉你们。既然庵中的师父没有全出来,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反倒容易找出来了。谁不敢出来,谁就是假扮女鬼的人!”
忘尘平日里便不是个好脾气的住持,今日便是在人前,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尼姑。她再做不出古井无波的模样,一声冷笑:“这位薛居士来历不明,他说看到尼姑弄鬼,便真的是我们出家人在弄鬼么?何况这莲台山的比丘尼道场,并非只有我善云庵,还有一座法妙寺呢。为何偏偏跟我善云庵过不去?”
顾唯念对薛少河自是信得过。薛少河既说了弄鬼的人是善云庵的尼姑,她便分外瞧不惯忘尘阻挠她们掀开真相。听忘尘这么说话,她虽满面含笑,却是出言讥讽道:“这种时候都不忘拉拽上另一座比丘尼道场。忘尘师太似乎跟法妙寺颇有些过不去呀。”
忘尘师太恼道:“小丫头休要胡说八道!”
静慧也道:“两位薛居士都是慈悲为怀之人,今日为何偏偏要为难我们出家人?”
众山民实在看不过去了,纷纷涌入善云庵去推搡柳夫人等人。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嚷得乱纷纷的,话里意思却差不多,都是让柳夫人出去,莫在佛前故意捣乱。倘若佛祖真的降罪莲怀镇就不妙了。
薛少河与顾唯念也被人往外推搡拉拽。顾唯念只觉得往外拉自己的人力气格外大,她根本挣不开那人的手,慌得她只得紧紧拉住了薛少河的衣襟:“薛大哥!”
薛少河本想去拉住顾唯念,可是拥上来的山民太多,将顾唯念的手从他衣襟前拨开了。
顾唯念身不由己跟着人向外走。她看了一眼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又上下细瞧一眼,找准了人,忽然低头,对着那只手,狠狠一口咬了上去。疼得对方一声闷哼,顿时松了手。顾唯念犹不解恨,又抬脚朝着那人小腿狠狠踢了一下子。
抓她的是个戴斗笠的山民,斗笠拉得很低,叫人一时辨不清模样。那山民不妨她忽然左脚踢人,使出的力气还挺大,一时大意中招。薛少河趁机来到顾唯念身边,将她拉过来,护在身前。他又去看那个戴斗笠的山民,对方却已迅速离开,消失在了善云庵山门外。
薛少河其实早就想过,如果昨夜那个躲在暗处的高手趁着他来善云庵“捉鬼”,反倒悄悄溜去杜诚家将顾唯念抓走,然后再来要挟他,那就不妙了。毕竟那个高手在暗处,薛少河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为妙,所以将顾唯念带了过来。将她护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觉得够安全。不想人群中果然混进一个身法快得诡异的山民。他怀疑那个山民,便是昨夜以燕尾镖偷袭他的人。
然而此刻他满脑子却是另一件事。他揽着顾唯念腰际,一个旋身便已到了庵堂正殿前,离得那群山民远远的。他诧异地看着顾唯念:“你的脚没事了?”
众山民也停了片刻。一个妇人忽然指着顾唯念,尖声道:“你们听,她管她哥叫薛大哥。有这么叫自己哥哥的吗?”
顾唯念也呆住了。她已顾不得担心自己说漏了嘴,只忙着关心自己的脚。
这脚伤好得太离奇了,一瞬间就好了。她试着上了几级台阶,这才确信真的行动无碍了。她的左脚不疼不痒,丝毫不像片刻前还因受伤不能用力的样子。
薛少河的下巴都快惊掉了。顾唯念并没有擦过什么灵丹妙药,都是用的普通药膏。柳夫人送来的药膏,她根本没用。何况这世上也不该有如此灵药吧?要么就是顾唯念先前假装受伤做戏骗他,那她也未免太会做戏了。
顾唯念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并没有感到惊喜,反倒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担忧,就听她喃喃道:“居然就……就好了?不……这也太快了……太快了……”
薛少河满腹疑惑还没来得及问,便又被众山民和众女尼上前围住了。柳夫人等一行人,更是早被轰出山门外了。
一个山民指着柳夫人道:“已有人去请心明法师了,你莫再胡作非为。”
柳夫人道:“没有人会来做这场法事的。别说我不请他们来,就算我去请,他们也不会来。那些出家人口口声声对你们说做这场法事是造业时,我便已明白了。这法事做了也是白做。他们也信了阿萝鬼魂闹事的说法,又自知没本事对付阿萝,便来也不来。哪个高僧肯让人觉得自己修为不够呢?所以,都将事情推在我头上!”
众山民闻言,顿时群情激奋。一个山民道:“毒妇,待心明法师来了,一切自有分晓。”
忘尘则对薛少河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并不会与薛居士计较今日之事,薛居士还请离开,往后也莫再来捣乱。”
薛少河不接她的话,反而高声道:“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为什么你们一直听到哭声却没见过哭的人。为什么那个冒充阿萝的小尼姑,一定是善云庵的尼姑,而不是什么法妙寺的师父。但是,总得让忘尘师太将善云庵所有的师父都请出来才好。若是悄悄溜走一个,可就不妙了。”
第15章 中毒
薛少河声音宏朗,话又说得斩钉截铁,一时竟镇住了莲怀镇乡民,他们中已有人信了薛少河的话。
薛少河又对忘尘道:“师太,善云庵里还有个叫无忧的小师父没出来吧?”静慧方才说话时吞吞吐吐,但他还是听真切了“无忧”两个字。
忘尘道:“无忧病重,见不得风,何况你一个陌生男子,凭什么闯进庵堂指名道姓要见一个出家人?”
薛少河嗤笑一声:“师太拼命阻挠我揭露真相,似乎不大合情理。莫非师太也参与了此事?”
忘尘冷冷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在这里撒野。这是故意欺凌我等不成?”
薛少河一脸委屈:“我从进了庵堂到现在,有欺负过你们一个人么?”
忘尘被问得理屈词穷,一时大怒,僧袍中忽然滑出一柄竹笛,向薛少河肩头打去。她并不会功夫,姿态很笨拙,虽用尽全力,但在薛少河看来,这点力道依旧是给他挠痒痒都嫌不够。
薛少河哈哈一笑,伸出两指轻轻松松夹住了短笛。他一夹之下,方觉不对。短笛中立时射出一蓬银针。这么短的距离,薛少河又无防备,自是躲不过去,右边肩头立时中招。有两根银针擦过他肩头,射向了心神不稳的顾唯念。顾唯念踩在台阶上,比平日里高出许多,那银针便射在了她右臂上。顾唯念惊觉一阵刺痛,这才捂着右臂,陡然清醒过来。
薛少河甫觉上当,立刻运功,右臂一振,顷刻便将银针逼出,那一蓬银针裹挟着浑厚的劲力,“刺刺”几声,刺入忘尘肩头。他因带了怒气,银针带出的内力很大,忘尘吃不过这力道,顿时跌坐在地。
另一边,顾唯念也捂着右臂,跌坐在殿前。薛少河上前去看她:“眉眉,你怎么样?”
顾唯念只觉得右臂又麻又僵,蹙眉道:“薛大哥,我胳膊动不了啦。”
薛少河想将她身上的银针□□,却发现自己右臂也开始发麻了。他虽内力浑厚,却也不过比顾唯念多撑了片刻而已。银针上显然淬过药,且药性很重。薛少河拔出顾唯念右臂上的两枚细针,左手发力,封住顾唯念右臂穴位,让药力莫再扩散。接着又轻点几下,匆匆封住自己右臂穴位。
顾唯念依旧有些惊惶。薛少河神色温柔,低声安慰她:“不用怕,从这一刻起,咱们跟着忘尘师太,她去哪里,咱们也去哪里,总能看见解药的。”除非忘尘师太不吃解药,情愿死在这里。
顾唯念听他这么说,便安下心来。她虽面色苍白,却是浅浅一笑,声音颇有些无力:“有薛大哥在,我并不怕。”
忘尘没想到薛少河竟是如此迅速应对她的暗算,到头来,最倒霉的反而是她自己。她并不通晓武功,善云庵一众女尼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她什么。很快,忘尘便已是半边身子发麻。
众山民、女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原来这个平日看来高深莫测的忘尘师太,袖中的竹笛竟暗藏着如此厉害的暗器!这薛少河今日虽然放肆,却也罪不至死。忘尘一个出家人,竟然想用暗器将他杀死!
柳夫人也已带人重入庵堂,看到这番变故,十分震惊,匆匆行至顾唯念和薛少河处:“怎么了?”
薛少河不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忘尘笑:“忘尘师太,你是得道高人,又是善云庵的住持,每日里虽不能说养尊处优,却也称得上衣食丰足。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最穷困潦倒时,活得连条狗都不如。你一定要陪着我去死么?也好,我还赚了!”
顾唯念闻言,便对薛少河笑道:“我的命原本也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赚一天。我已赚了好些日子。这一回,哪怕被这老贼尼害死了,我也不亏。”
薛少河大笑:“正好咱们还能死在一起。可怜了老贼尼,害人不成,反倒祸及自身。我看她那样子,只怕要死在咱们前头。”
顾唯念这次并没有因为他说些暧昧不明的话而生气发怒。已是生死关头,她再不想对他发脾气了。
柳夫人虽未见到方才情形,可也大概明白了些许状况,眸中泛出水光:“薛公子,是我害了你们兄妹。我不该平白无故逼你帮我这个忙。”
薛少河道:“与你无关。我就爱管闲事,你不来求我,我照样查这件事。”
善云庵一众女尼,纷纷跪倒在忘尘四周。静慧道:“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毒?可有解药?”
其余女尼纷纷垂泪,皆苦苦哀求忘尘即刻解毒。
忘尘的力气正在迅速消散,却仍气势逼人,摇头道:“此毒无药可解。这对狗男女既然不怕死,就让他们去死好了。敢来善云庵捣乱,我身为住持,就该阻住他们,便是为此搭上性命也无妨。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
众女尼顿时一片哀哭。
忘尘此话一出,柳夫人也动了怒,指着她道:“老贼尼,少在这里冠冕堂皇。闹鬼一事你定然知晓。这般袒护弄鬼之人,只怕你也参与其中。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害我?如今还要连累旁人。你有半点佛心么?”
忘尘有气无力道:“杨居士,我并不知你这般胡言乱语是为何。”
她居然真的宁可一死,也不肯放过拆穿此事的人。
薛少河握住顾唯念的手,低声道:“就算她不肯交出解药,我也未必不能找出解毒的法子。就算真找不出也没关系,我自会拼尽全力帮你逼毒,绝不会让你有事。”
顾唯念心中感动,眉目温柔,浅笑微微:“薛大哥,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尽职的保镖了。叶寻说得对,你很值得信赖,很靠得住。你是个好人,佛祖定会庇佑你。咱们今日,一定不会有事。”
薛少河仰天长叹一声:“但愿如此。我也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么个老贼尼手里。今日真是阴沟里翻船!好不倒霉呀!”
山民中已有人去叫廖大夫了,其余人等也都纷纷想对策,有说灌肥皂水的,也有说灌盐水的。
原本跪着的静慧忽然起身,匆匆向后头跑来。经过顾唯念与薛少河时,不忘双手合十,朝二人鞠躬后,这才又继续往后头去了。
薛少河抬眼看柳夫人:“夫人,你与静慧关系十分亲密么?”
柳夫人摇摇头,又道:“倒是阿萝与她相识。”
薛少河道:“她一直在帮你。”
柳夫人很惊讶:“静慧在帮我?”
薛少河这么一说,顾唯念便也明白过来:“薛大哥,你是说,她从一开始便有意接近咱们?”
薛少河道:“我去扶她时便发现,那段山路虽然湿滑,但也不是很难走,倘若是走惯了山路的人,也不会轻易摔倒。何况她身上没有半点伤,却倒在地上许久不能起身。当时我便怀疑她是故意接近咱们,不过也只是怀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