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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十年
“看你这表情,”戚渊笑了,狭长的凤眼微微折起,勾起眼角微微上翘,笑意温柔且多情,却被格外清冷的相貌与气质收敛,变成淡极的风流内敛。他从口袋里神奇地掏出一张幼稚儿童才会用的小红花贴纸,撕下来贴在桃山手背上,不慌不忙地淡淡说,“唔,奖励你名字可爱。”
桃山:……
好的,她可以入土为安了。
肤色瓷白的女孩子脸红起来简直不要太明显。她低着头,可以称得上是手足无措地在咬唇,绞尽脑汁地想要回个一句半句,最后情急之下,竟然礼尚往来地回答道:“您、您的名字,也也很可爱。”
——啊,男人的名字夸什么可爱?!桃山你的嘴是真的笨!
戚渊闻言顿了一会,片刻后笑道,“你这是想问我的名字吗?”
“没、没有!”
桃山抬头看着戚渊否认。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男人好看的眉眼,男人低头看她,诱导她说:“你问的话,我会回答。”
戚渊话音刚落,林瑞便推门而入。
“哦呦,热闹啊,今个儿啥日子,凑在这等我呢?排面啊!”林瑞提着一袋快餐盒风风火火地进来,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桃山四分之一的脸,粗粗判断是新来的实习生,便公事公办开口,“嘿新来的实习生?这么早到了呀,欢迎啊。”
在一边安静如鸡、看戏看得起劲的罗丽恨不得给林瑞甩两耳光子让他清醒清醒。
林瑞把早餐放到客厅桌上,满面笑容地问:“最近忙,也没来得及问卢月。新朋友怎么称呼啊?”
罗丽硬着头皮,顶着自家老大瞬间黑下来的神色,干笑着地朝桃山简单地介绍林瑞:“呃,桃山,这位就是瑞哥。”
桃山这名字,林瑞觉得有点耳熟;等他看清桃山的脸……哎呀妈呀,这可太脸熟了。林瑞都懵了,看着桃山一会儿,又看看脸色阴沉的戚渊一会儿,他有点转不过来:“这、诶,哥,你怎么把她带这来了?不是说不让和陌生人吃饭?”
戚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林瑞,“你回来的真是时候。”
林瑞对戚渊情绪何其敏感,几乎是戚渊刚开口,他便干笑:“没没没,我觉得其实我不应该回来,啊哈哈哈。”
戚渊只平静地看林瑞一眼,没做搭理,然后他朝桃山伸出手,言简意赅道:“跟我上来。”
他的侧脸刚好对上窗外的阳光,极黑的瞳孔留了一片金色,深邃而璀璨;向她伸出的手骨节分明,长而白皙,手背下覆着淡青色的血管,天光很亮,桃山甚至能隐约看见留在皮肤上面的针孔。
这个时刻,桃山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生病了吗?他有点瘦,好像不爱运动、不爱吃饭的样子。
戚渊见女孩低着头也没给个反应,便自己干脆利落地攥着她的手腕,把她往二楼住处那带。桃山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跟着戚渊走,上楼梯的时候还一直在走神地想:他手指很凉,体温偏低,平时肯定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戚渊和桃山上了二楼之后,全程快静成空气的罗丽和陆隆瞬间炸了。
“卧槽!桃山是什么来头!”
“我草!他们俩很不对劲!”
“吵什么吵,渊哥没走远呢。”林瑞打断罗丽和陆隆的对话,自顾自地摸着下巴沉吟,“卢月呢?叫卢月出来吧。我们得合计一下要不要请个公关,处理一下#山神艹粉#这种舆□□件。”
罗丽惊了:“我的妈妈呀,有这么劲爆的吗?”
林瑞挑眉:“有,我合理怀疑,山那狗东西一见钟情,看上人姑娘了。”
陆隆这一刻觉得自己的心稀碎。
二楼A房。
戚渊的房间装饰很简洁,整体色调灰白,和他身上的衬衫一个色系;入门右手边是卫生间,然后是大衣柜,中央是两米宽的大床,再靠窗是书桌和落地灯;正对床的墙上和书桌上方都是灰色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本;书桌和床中间位置很宽,于是还摆了一张小茶几和懒人沙发。
戚渊指了指懒人沙发,示意桃山过去。
“你坐那,”戚渊从最外面书架上的一个小盒子里拿了一颗巧克力,放到桃山手掌心上。指尖触碰,他有过片刻的停滞,而后便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在兜里,“吃糖吗?”
戚渊嗓音很凉淡,他低垂着眉眼,情绪无不平静内敛,没人知道他在裤兜里偷偷地反复捏搓着触碰过她的指尖,去回味牵她手时的温热。
戚渊有点记不清这是多少年过去了。无数个颠倒错乱的白天和黑夜,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与幻想,让他在很长一段日子里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一开始总是记着她,后面害怕自己记着她。再次相遇之后他果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像个躲在阴暗里的变态一样去窥探她的生活、然后贪恋她的温暖。
太差劲了。自己真的太差劲了。
她那个时候是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大概也记不住什么事情,不是说服过自己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吗?他现在这样又算做什么呢?
戚渊的情绪变化极快,他没等桃山回答,便往后退了一步,瘦削的背脊靠在书架上,从眉眼平和藏着欢喜到微皱着眉头自我厌弃,真真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你吃完糖便出去吧,”戚渊说,“走时把门关上。”
拿着巧克力、在纠结是要现在吃掉、还是把它供起来的桃山懵了。
“不想吃?”
戚渊伸手准备把糖拿走,察觉对方意图的桃山果断撕了糖纸把巧克力往嘴里一塞,心里有点遗憾。
她其实更想把巧克力带回宿舍,放在漂亮的礼盒中,然后和灵宝炫耀这是山神给她的糖,山神这个人真的是又帅又温柔。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山神突然不开心起来,她站在那有些局促,腮帮子很鼓,说不了话只能用一双干净温柔的眼睛朝着男人认真地看。
桃山的举措让戚渊脑海里出现过瞬间的空白,沉溺在女孩这么温暖的眼睛里片刻,他恍惚间回过神来——又来了,自己又来了,情绪又开始不受控制、阴晴不定、忽悲忽喜。
控制情绪这一方面他真的是永远都做不好。
戚渊定了定神,转过身把架子上一整盒巧克力全部拿了下来,然后放在桃山手上。
“我很抱歉,把你带到这来是我不对,”戚渊眼睫低垂,字句从未有过的和缓,他对着桃山很有耐心地说,“但愿没有吓到你,糖给你赔罪,你拿着糖回家。”
顿了顿,在空出来的沉默中,他突然又说,“桃子味的夹心,你还喜欢吗?”
桃山捧着盒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桃子味的夹心,你喜欢吗?
这是年少时那个哥哥,留给她那张纸条上的最后一句话。那张小纸条从病历本上撕下来,边缘残损,上面的字写得比狗抓的还难看,她却收着那张发黄的纸条十年。
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之后才知道年少那位哥哥活的艰辛与苦痛。他离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桃山都会梦见他,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再抱他一下,她一直为此遗憾。
十年的光阴如此漫长,足以把一个人的音容面貌通通模糊,桃山已经记不太清楚年少时那位哥哥的长相,只依稀觉得眼前的山神很是眼熟。
桃山盯着他看的时间过分地久了,戚渊实在扛不住,便错开桃山的眼睛——她睫毛长且翘,瞳孔黑白分明,视线清澈又专注,认真看着一个人的时候,那双明媚的桃花眼实在太犯规。
戚渊把糖盒往桃山怀里再推了推,然后打开门,轻轻按着她肩膀把她往门外推了一步。
“拿着,吃不死人。”
桃山拿着糖,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眼看着男人准备把门关上了,她才豁出去那般不确定地、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你,名字,是、戚、戚渊吗?”
戚渊关门的动作一顿。
桃山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是……戚、戚渊吗?”
“你觉得呢?”戚渊低头凝视她,深黑色的瞳孔印着她的脸,“不,我不叫戚戚渊。”
桃山的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了,看见故人的喜悦让她的眉眼弯成新月,她认认真真地把话又重复问了一次:“你,叫,戚——渊吗?”
为了克制结巴,她每个字的音都是一个一个往外吐,戚字还特别拉长了。
戚渊一直看着她,眼里情绪不明,过了半晌,他才低声:“听不懂,你再说一次。”
迟钝如桃山都知道对方是在逗弄她了,但她实在是好脾气,一点也不介意别人逗她结巴,只是配合地抬头,欢喜地笑着,看着他的眼睛,字正腔圆地说:“戚,渊。”
戚渊。时隔十年。
她喊出他名字的场景是十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所有信仰。这一刻的圆满和十年抑郁的辛酸纷至沓来,他瘦削的脊背似乎无法再承受这样的重量,“砰”的一下,他合上了门。
“戚渊?”桃山在外边轻轻敲门,语气也很轻,也很柔,像亲吻叶尖的露珠,“哥哥?你、你还好吗?”
她有在好好长大,十年光阴过去,涉江采过芙蓉,兰泽拘着芳草,她再次来到他的身边。
一门之隔,他弯着脊背蹲下身来,抬手掩住眼眶。
他性格凉薄,眼泪却很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他正常的时候,对外人嘴贱对女主嘴撩;
男主他不正常的时候,阴晴不定、忽悲忽喜、自我厌弃。
接下来回忆杀了哈,打个预防针,男主比较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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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抢糖
十几年前戚渊和爸妈住在C市玉堂镇。
他爸是个街边修鞋的酒鬼,妈妈是家庭主妇,偶尔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戚渊九岁那年有一次高烧,爸妈都忙,没顾得上照顾他,他的听觉因为那次高烧受损,听力降了一半,爸妈不知道,戚渊一个小孩子自己也不知道。后头学校里组织体检,医生告诉老师戚渊这孩子有些弱听,叫老师通知家长带他去大医院检查检查。
当时戚渊正读三年级,他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妈妈,姓张,最是母性泛滥的时候,一听就着急紧张,连忙上门家访。
“什么破烂玩意,”戚渊的父亲把吸完的二手烟头扔在肮脏不平的地面上踩了踩,对一身脏兮兮的戚渊啐了一口,用手捏着他耳朵,“你听不见?”
九岁的戚渊抿着嘴,他看着地面,布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灰,“听得见。”
戚渊他爸就朝着张老师呵呵地笑:“我娃说他听得见。现在有些医生就是这样,满脑子都想着骗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的钱,没病也给你叨出些病来,我们是不信的。”
张老师心里着急,面上很是恳切地劝说道:“他现在还残余一半的听力,近处的话是听得见的,远些就不行了。总归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情,这钱也不能省,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没事皆大欢喜;要是听力真受损的话,治疗还来得及……”
“老师听不懂人话是吧?”
戚渊他爸人长得高大,剃着寸头,眉目很凶,声音一大简直像是要拉人打架似的。
“我娃关你屁事,”戚渊他爸用一口生硬的普通话说,“老师也跟着医生骗钱啊?”
张老师毕竟年轻,又气又怕,回到家后忍不住和丈夫吐槽:“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家长,我好声好气和他说,他还觉得我跟着医生骗钱;我有必要骗他们家钱吗?屋上都没几片瓦,地上脏得我都不想往里走一步。”
张老师的丈夫姓余,是个很有文学修养的大学教授。他劝慰了几句,成功把妻子炸起的毛捋平了,张老师才开始去感叹戚渊这个孩子。
“太可惜了,这孩子长得真的好看,人也聪明,”张老师对丈夫说,“怎么有这样的爹妈?我看他妈妈在一边低着头只顾着缝衣服,爸爸又是这样,戚渊这小家伙以后要是真听不见了,就纯粹是父母造的孽!”
余教授放下报纸,温声:“那以后你要是能帮的,就偷偷帮一把。别做的明显,让人爸妈知道了,准不高兴。”
“这我晓得。”
当时余教授四岁的女儿余桃山在一边玩积木,这是桃山第一次听见“戚渊”这个名字,第二次桃山听见妈妈提起“戚渊”是一年后。
“戚渊才多大!十岁!才四年级就开始逃学!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多容易学坏啊!这不得管教啊?我找他爸说戚渊逃学,是不是要关注下孩子的生活学习,你知道他怎么回吗?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味和我说,行,那就不上了。不上学了?这是当爸该说的话吗?义务教育都还九年呢!”
那段时间,桃山天天能听到妈妈在和爸爸说戚渊怎么怎么啦,戚渊怎么怎么啦,这么小的孩子这样下去就废了呀,语气就像是训斥她晚上偷偷吃糖那样。
再过了一段时间,桃山没再听见妈妈提起戚渊了,她还跑去问妈妈:“气气气原,最近,怎、怎么啦?”
张老师没听懂,还是余教授笑着提醒说:“你那个学生戚渊,在桃桃这都听成故事了,她现在问你后续呢。”
张老师哭笑不得,“妈妈不教他啦,”解释一句之后趁机教育女儿,“桃桃以后上学要乖乖上课,不然就会变得跟那个叫戚渊的小哥哥一样笨。”
桃山似懂非懂:“笨、笨吗?”
“不学好就是笨,笨久了就会变坏。”
桃山“哦”了一声,“像烂、烂掉的苹果?”
张老师肯定地朝自己女儿点头:“对呢!桃山真棒。”
桃山皱皱小鼻头:“臭。”
张老师被女儿逗得笑了笑,而后她又朝余教授喟叹:“他不来上课,期末考交的都是白卷。五年级了,拼音会不全,加减乘除还不会算,成天在外面疯玩。他爸妈不管,带他的新老师现在也懒得管,我偶尔几次见到他,全身都是伤,讲话流里流气的,也不知道在哪里打架厮混,都十一岁的孩子了,一副迟早要进少管所的混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