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白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到“四季”时客人还很少,刚刚做好工作准备的宋衍亲自出来迎接,眼角和唇角的瘀伤犹在。
沈元白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傅西城看他一眼倒是乐了,“宋经理这是怎么了?哪路客人打架殃及池鱼?”
“小事一桩。”宋衍忙道,“陆先生傅先生里面请。”
两个人坐进平时经常坐的兰阁,菜式都交给宋衍去安排,傅西城只是格外嘱咐了多开两瓶酒。
宋衍很快下去安排,沈元白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眼眸却似乎更加深冷,松了松领带,走到了露台抽烟。
傅西城看得出他心头有事,也不烦他问他,宋衍送了酒上来的时候,他便让宋衍安排到露台。
天气晴好,露台上凉风习习,倒是个好地方,宋衍依言将酒菜都布置到了露台,并且亲自给两个人倒酒。
沈元白沉眸抽着烟,唯有在宋衍将酒杯递过来的时候才抬眸看了一眼,这一看,目光忽然就落到了宋衍的手腕上。
傅西城本就注意着他,见他目光倏然凝住,不由得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便看见了宋衍手腕上露出的一款手表。
“宋经理的表不错。”傅西城忽然开口道,“好像是本季新款?”
宋衍神情一僵,原本正在伸手将酒杯摆到傅西城面前,这会儿竟控制不住地将手往回缩了缩。
再抬起头来时,便只见沈元白正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格外深邃悠远。
宋衍不傻,傅西城提到他的表的瞬间他就想起了时柠买的另一只表,那一刻,他心里又是责怪自己大意,又是祈求沈元白不要看到他手上这只表。
可是当他抬起头对上沈元白视线的时候,宋衍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完了。
在此前知道了他跟时柠是好友关系之后,每每面对着沈元白,宋衍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明明这个男人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他偏偏就是会浑身不自在地难受。
而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更甚。
沈元白肯定看见了他手上这只表,并且心里可能已经有了某种怀疑。
宋衍瞬间只想剁了自己的手远远地扔掉,可是眼下的情形,他却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是,上次逛街偶然见到,觉得喜欢,便买了下来。”
傅西城闻言淡淡一笑,“眼光不错。”
“谢傅先生称赞。”宋衍站起身来,又看了沈元白一眼,这才缓缓道,“二位慢用,有什么需要招呼一声就行。”
“去吧。”傅西城说了一句。
沈元白倚在沙发座椅里,已经收回了落在宋衍身上的视线,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宋衍点了点头,匆匆转身而去。
傅西城这才笑着看向沈元白,“你盯着他那只表干什么?有问题还是有兴趣?”
“没什么。”沈元白淡淡开口,“只是那个品牌的亚洲代理权在陆氏旗下的公司,所以多看了两眼。”
傅西城只觉得他声音已经又清冷了几分,却并不多问,只是端起酒杯来,“先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喝酒吧。”
宋衍走出兰阁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背上仿佛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推门走进一个没有人的小包间,解开西装外套,坐在沙发里静静沉思起来。
从昨天晚上时柠所说的情形来看,沈元白已经是真正地接受时柠了,无论是出于爱情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肯定是打心里认同了时柠作为他妻子的身份,所以才会主动提出生孩子这样的事情。
而眼下,他作为时柠关系最要好的异性朋友,偏偏手上还戴着跟时柠送给沈元白的同款手表,作为一个男人,只怕没办法不想太多。
而如果是这样,时柠将会面对什么?
宋衍心思乱得不行,摸出手机来就打给了时柠。
时柠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宋衍一直听着“嘟”声自己断掉,倒是缓缓地冷静了下来。
如果沈元白因为这只手表跟时柠之间生出嫌隙,只怕还是时柠求之不得的情况吧?
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柠,此时此刻时柠心里怎么想,他再清楚不过。
从几年前那几乎被全世界抛弃的境遇中一路走来,时柠此生所求已经变得再简单不过。她没有心力,也不会再让自己重新去投入任何一段新的感情,哪怕是亲情、友情她都可以放弃,更何况……爱情?
那对她而言,只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去触碰的禁区。
所以面对沈元白的时候,她应该是很困扰的吧?不能接受,因为早已心如死灰;也没办法拒绝,因为她还要依照跟陆老爷子之间的约定,做够一年的陆太太。
而如果能让沈元白主动退让远离,是不是最好的方法?
宋衍有些出神地坐在那里想着,一颗原本忐忑不定的心竟缓缓地放了下来。
如果不会有别的麻烦,那这样的状况也没什么不好吧?
如果不会有别的麻烦——宋衍心头正祈祷一般地反复念着这句话,手机忽然猛地响起,惊得他瞬间回神。
他几乎看也没看地接起电话,本以为是时柠,谁知道那一头却传来总经理的声音:“宋衍,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宋衍猛地一僵,又将手机拿开看了一眼,心头猛地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而在抵达总经理办公室之后,这阵预感成了真。
太快了,这结果到来得速度简直让他猝不及防,他真是还没想到这样的后果,它就已经来了。
宋衍坐在总经理办公桌的对面,手里捏着总经理给他的一个厚信封——那是补给他的工资。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从接过这个信封的时候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炸开了,爆炸的瞬间他想到太多太多——散尽家财的父母、过两天就要参加高考的妹妹、毫不犹豫地拿出全副身家来帮他的时柠……
而他却在这样的情形下丢了工作——屋漏偏逢连夜雨么?
宋衍有些想笑,努力了许久,终究还是挤出了一丝苦笑。
经理陈康算是一直提携照顾他的前辈,见他这样的模样,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说说你,这两年什么样的客人没招待过?怎么就得罪了那样的人物呢?虽然是拿着开错酒这样的小事来当借口,可是上面发了话,我有心想保你也保不住啊。”
“我明白。”宋衍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随后又笑了笑,“这两年多谢您的照顾,我也就不给您多添麻烦了。”
陈康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你还年轻,外面大把有前途的工作等着你去做,不要太忧心。”
宋衍扯了扯嘴角。
如果是从前,他的确不必忧心。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关口?
很快他就收拾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在一众同事震惊诧异的追问中离开了“四季”。
离开的时候,兰阁里依旧酒香弥漫。
时柠晚上跟同事聚餐,一直到回家查看手机时才看见宋衍的未接来电,于是立刻给他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宋衍喊了她一声,时柠却只听到背景里的广播声音。
“你在机场?”时柠诧异地问,“今晚没上班吗?跑机场去干嘛?”
宋衍轻笑了一声,说:“想回家看看。”
“这么突然?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时柠说。
“这不是跟你说了么?”宋衍说,“过两天不就是高考了么?我担心小妹有心理负担,也准备回去陪她参加完高考。”
时柠却瞬间就起了疑心。
昨天晚上他们才见过面,如果他要回家这么几天,那么势必要提前拿假,那么昨天晚上他不可能不说。
“宋衍。”时柠很认真地喊了他一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衍安静了许久,才又开口:“浅浅,今天你老公看见了我手上戴着的手表,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怎么样,总之你心里要有个数。”
时柠瞬间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她才又缓缓开了口:“所以你被炒了是不是?”
宋衍只是笑了一声。
时柠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对不起宋衍,是我太大意了,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浅浅,你跟我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时柠按着额头坐在沙发里,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我要上飞机了,到家了再跟你联络。”宋衍说到这里,顿了顿,却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浅浅,不要为了我去求他什么。”
好一会儿,时柠才笑着回答了一句:“我又不傻。”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沈元白真的是因为她的原因而出手对付宋衍,那么她越是为宋衍说话,只怕越会得到反效果。时柠没想过要干这样的事,可是也正是因为没法这样做,她心里更是觉得难受。
“那我就放心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时柠挂掉电话,平躺进沙发里,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有些怔忡。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沈元白的狠绝,或许是因为那只手表,又或许手表只是一个导火线——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似乎都是在告诉她,沈元白其实真的没有她以为的那么温和包容,与人为善。
而他独独给予她的包容与爱护,又是因何而存在?
第99章 与人为善
时柠脑子里胡乱思量了许久,正昏昏沉沉间,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来,连忙拿起来看了一眼,却看见司萍的电话。
“浅浅!”司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你爸爸刚才在家里突然晕倒了,现在我们送他去医院,你和天擎赶紧过来看看!”
时柠怔忡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陆正业,连忙一面答应着一面起身来。
所谓多事之秋,大概便是眼下这样的情形吧?
时柠只觉得头痛,一面上楼换衣服一面给沈元白打电话。
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
时柠打了两次便放弃了,换了衣服之后匆匆出了门。
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时柠在来的路上又给沈元白打了电话,依旧是没有人接,于是她只能自己匆匆走进医院。
病房外,陆夫人、司萍、思唯都面容忧虑地等待着,听见脚步声,几个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时柠。
司萍见她一个人,不由得问:“天擎呢?我打他电话没有人接,还以为你们在一起——”
时柠一顿,只能说:“他今晚有应酬,可能是听不到电话。爸爸怎么样了?”
“医生还在里面做检查——”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忽然打开,陆家相熟的医生常远从里面走了出来。
思唯连忙扶着陆夫人站起身来,时柠也忙走上前去。
常远说:“陆先生冠心病发作,目前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可是根据陆先生的身体状况,我建议他留院观察并且尽快做搭桥手术。”
陆夫人一颗心仿佛这才安定下来,安静片刻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一时间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似乎都松了松,因为陆正业要留院,所以几个人又前前后后地忙碌了一通。
等到真正松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陆夫人坐在陆正业床边,只是说:“你们回去休息,我在这里陪着就好。”
思唯见状连忙说:“妈,我陪你陪着爸爸。”
“还是我来陪吧。”司萍说,“有什么事我也好帮忙。思唯,你跟时柠回去休息。”
“不用。”陆夫人声音清冷地缓缓开口,“你们都回去,我自己留下就行。”
说完,她又看了时柠一眼,说:“时柠,你也回去吧。”
时柠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情况下,原该沈元白这个做儿子的陪伴在病床侧才对,偏偏他竟然联系不上。
司萍见状,连忙拉着时柠走出了病房,说:“你再给天擎打个电话。”
时柠依言拨通电话,却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司萍见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随后道:“算了,联系不上他也没办法,你先回去,如果他回家,记得叫他明天一定要来医院。”
“萍姨。”时柠忍不住问了一句,“妈妈是在为四哥没有来生气,对吗?”
司萍又叹息了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算了,多说也没什么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时柠性子淡漠惯了,见她似乎有口难言的模样,也不多追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过来探望爸爸。”
“记得和天擎一起来。”司萍仍是不忘叮嘱。
时柠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往住院大楼外走去。
谁知道刚刚走出大楼,她却一眼就看见了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慕尚。
车窗放了下来,沈元白就坐在车里,一手夹着一支香烟,另一手靠放在额上,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一瞬间时柠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只能暂且都抛开,小步跑上前,站在车外喊了他一声:“四哥!”
沈元白缓缓移开额头上的那只手,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异常清冷。
时柠似有所感,却依旧只是道:“爸爸冠心病发作,要留院,接下来还要动手术。你进去看看吧。”
等了好几秒,沈元白才开口,声音平淡冷凝,“稳定了?”
“暂时稳定。”时柠说。
沈元白却并没有再问什么,而且依旧没有下车的打算,反而看向了司机,“回家。”
“四哥!”时柠连忙拉开车门坐上了车,看向他,“你真的不打算进去看看?”
沈元白没有看她,唇角却似乎隐隐勾了勾,缓缓道:“我不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