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呼救渐渐低下去,徐阿婆越发急切,她终于搬开了夜合费尽心机为她们布置的保护物。
她脸带关切的拉开了门,门外站着自己思念已久的儿子。徐阿婆眼眶通红,试探着伸手想要抱住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子,欣慰道:“吾儿回来了,回来了!”
“儿子回来了。”夜合父亲说道,他身后空无一人。方才的哀求似乎并不存在,可徐阿婆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并不忆起这些细枝末节。
眼前母慈子孝的景象,夜合看得咬牙。她捏紧兜中唐松草送的符咒,手中紧紧拿着那把生锈的柴刀。
“夜合?”父亲看向了她,疑惑道:“你拿着刀干嘛?快到父亲这里来。”
他的声音无端带着一股阴寒之气,凉的夜合不知如何是好,大脑遇到危险时疯狂预警,激得她瞬间头皮发麻。
夜合摇头,但此时还抱着微渺的希望想让祖母回头,便假意暂时稳定这怪物的情绪,“父亲怎么今日恰好回来?”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在外面已久,归家心切自是要尽早回来。”
徐阿婆也责怪的看向夜合,不满道;“这孩子最近不知为何,方才非不许我开门,说你是妖怪。”
“哦?”夜合父亲朝她走来,他那因为农活而佝偻的背竟是挺拔起来,面色苍白动作僵硬,似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格外不搭。
他裂开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然裂开横跨整张脸颊。
直至走到夜合面前,他才停住脚步,面带警告的看了她一眼,退回了徐阿婆身边。
夜合的大脑在疯狂嚎叫,警告她快跑,可是她却遍体生寒迈不动脚步,颤巍巍的站在原地。眼见这怪物朝她祖母走去,她终于回神,很掐自己一把大喊道:“跑啊!”
徐阿婆皱眉正欲回头斥责夜合时,她的眼睛却受激睁大,鲜血从她的喉咙溅出飚至房顶。眼睛最后所见,便是自己儿子咬住了她的喉咙,胸口登时一痛,她艰难低下头,只见一只手穿插进她的胸膛,那颗血淋淋的心还带着体温的热度仍在跳动。
下一秒,一切归零。
徐阿婆的目光想转至夜合,她想叫她跑,想说是她错了,害了孙女。可她再也没办法说话了。
她的儿子是真的回不来了,她也要死了。
一滴泪悄不可见的从她眼角滑落,滴落进尘土。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夜合只能无助失声的看着,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化了。
“啧,太老了。”抱怨声响起。
愤怒,恐惧在夜合胸腔内混合,她提起手中的刀大喊着朝怪物冲去。
那妖怪很快放下手中的尸体,徒手接过夜合的刀刃,手掌很快断成一半。他嫌弃道:“果然人类的身体真是脆弱。”
话还未落,他的身体便发生异状,他的头颅开始变大,有肉瘤凸起,似乎有东西在其中游走想要破土而出。
夜合本就不多的勇气快速消散,她吞吞口水不由后退一步,脚边东西被她踢到,咣当滚出好远。
她却没时间看被自己碰到的东西,因为那个怪物彻底出来了。
先是从头剥落最后至腹部脚下,一点点剥落,最后出现了一具血淋淋无脸无皮的人形怪物。
“我在山中捡到了这张皮,穿上后便得到了记忆,今日十万大山封印破裂,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找到你们了。”它很是得意,脸上那团能看出五官的血肉也跟着挪动。
夜合顿觉反胃,一股血腥味扑面传来。那怪物瞬间站至她面前,紧紧掐住她道:“我很喜欢你这张皮,送给我吧,我会好好对它的。”
“你做梦!”或许是求生的欲望,夜合满腔怒火手持柴刀便朝它劈下。
那人皮妖轻蔑的握住她手腕随之抢走利刃扔掉至脚下,狞笑着将血淋淋的手伸出,想要故技重施插进夜合的胸膛。
昏暗的室内凭空亮起一道金光,打进它的脑中。人皮妖顿时疼痛不止抱头蹲下。他怒火中烧想要弄死这不知好歹的食物,眼睛却被符咒刺中无法视物,下一秒,一把生锈的钝刀插进他的胸膛。
它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却看不见凶手。夜合跪伏在它身前,又用力的将手中的柴刀往下插入。‘噗嗤’血肉裂开的声音,鲜血溅了她一脸。
夜合手中动作不停,她一刀刀的将那只妖怪的心挖出,徒手塞进那怪物的嘴中,眼神狠厉不死不休。
直到那只人皮妖死的不能再死了,她才没了力气跪倒在一旁大口喘气。看着身边祖母死不瞑目的模样,她撇开了眼。
不知何时,镇上的惨叫声休止,夜再次宁静下来。
没有平日里熟悉的蛙声,一切都安静到诡异。乌云消散露出消失了半夜的月亮,月光悠悠照进昏暗的室内。
夜合身旁多了个修长的影子,她回头,是细辛。
细辛正站在门外,神情不明的瞧着她,“节哀。”
夜合用手抹了把鬓角的汗,“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用这种语气吗?”耳熟能详的虚伪。
“那我应当如何?”细辛偏头,笑着询问,“你祖母可真蠢,死得其所?或是恭喜你杀掉了这只小妖?”
“你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夜合安静道。她没有问细辛为什么见死不救。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你比我们想象的都要优秀。”细辛慢慢走至她身旁,不介意那汩汩流出的血水,蹲下道,“以亲人鲜血为祭,仇人骨肉为阵,绝望与爱恨交织以唤醒十万大山界主。恭贺新主诞生,我是您最衷心的奴仆。”
夜合没有回答他的宣誓效忠,她看了眼柔和的月光,问道:“我睡了多久?”
“玄道门那老头封印界主之后,您已经沉眠数千年了。为了躲避那群道士还有山中精怪,我不得不将您送至人类中转生静候时机,如今才将您唤醒。”细辛跪在她一旁,接过她的手细细吻过,诚恳道,“现下的你真是太完美了。”
夜合若有所思道:“当年我年少气盛,十万大山方成便急不可耐的暴露野心招来祸事,现下时机正好,你们这些时日辛苦了。”
她缓缓起身,站立的那一刻身上气势尽显,威压四溢使群妖诚服,曾经的夜合再也不存在了。
“我这具身体的母亲呢?”
“方才您与人皮妖打斗之间,她便阳寿已尽了。”就算没死,细辛也不会让她继续活下去。但人为还是命定,又有谁在乎呢?
夜合并未追问,她穿着沾满鲜血污垢的破碎布裙,一步步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她十几载记忆的家。
她神情肃穆眼神凌厉,脚下的月光被踏碎碾灭。
第62章
即将踏出小屋时, 一张画像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那是桃安的画,夜合停下了脚步皱眉沉思。细辛紧跟在她身后,见此也凝重道:“此次全是我看顾不力, 让人钻了空子。不过他们夫妇二人睚眦必报,若是主人当初应允她了什么, 此事恐怕不能善罢甘休了。”
“我当初在山中曾允诺供奉与她, 成为她最诚恳的信徒。”夜合眼珠不转, 定定看画上笑颜如花的女子。细辛大惊欲跪下认错,这本是他的失职。可夜合又继续道,“不过她也有承诺,该去找她兑现了。”
“一颗心而已,谁要便拿去。”
——
没有震天的巨响, 没有警醒,封印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坍塌破灭。十万大山上方中宫星宿闪耀, 映照的周围星座黯淡无光。
从道台上方,能分明看清数千里外的山中, 盘旋整装待发的上万妖军。它们呈方形队列,眼中闪烁着兴奋,欲望与野心一览无遗。
而两界交际之地, 外围则是十万亡灵尸骨, 它们手持利器舔舐着唇边的獠牙,表情狂热的地仰望着自己的主人。
夜合斜依在由尸骨搭建而成的王座上,一双纤细的美腿在空中晃悠着,小巧细润如珠玉的脚指交错。她一手撑头一手在把玩着指尖的水珠,周围是数个明眸皓齿的美人持折扇替她卷动面前的珠帘。
“当年我年少气盛实力不济被那老道桎梏, 现下才得以复苏,时间一转竟已是数千年了。”玉珠的声音落下, 从这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嘴中无情吐露。
百万妖军与亡灵均是沉默,眼神狂热的看向夜合,这些平日里暴躁易怒的精怪均是耐心等待她的话语。
夜合悠悠道:“属于我们的,要全部拿回来。我们这些年所受的苦,自是要血债血偿。”
“受困此处,甘心吗?”
“想要,杀回去吗?”
响彻云霄的应和声响起,夜合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修长的手指勾动,细辛立刻附身到她侧畔,“先别急着将它们领出去,从南出发,大山中这些年有谁称王现下不肯诚服的,一律作为叛军诛杀。”
看着掩藏在众妖中的那些心有不甘的魑魅魍魉,夜合声音冰冷刺骨,“畜生就是畜生,得了分毫得意便能将尾巴翘上天的玩意。山外的事情先不急,我总要先动手处置了家里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臣定当竭尽全力,如君所愿。”细辛恭敬俯身,带着主人的旨意退去。
看着下方陷入狂欢的妖精,夜合勾唇举手接过侍女的杯盏,将清酒一饮而尽。
宴会散去,等她回到自己曾经熟悉的宫殿后,这座宫殿看着和从前大相径庭,但夜合还是瞧见几处细微之处不同。
她嘲讽一笑,是了,妖精鬼怪无情,自己虽是界主,可当初那般情景,这些吃人不眨眼的魑魅魍魉定是会乘着自己不再来瓜分好处的。
所以这座宫殿,定是最近细辛吩咐新建的。
她未着鞋,赤脚行走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上,长长的裙摆托在地上,红裙白肤在缥缈的纱帘中显得格外亮眼。
夜合今夜饮酒许多,近些时日的事历历在目,不免心中感慨。她一边行走一边举手拿掉自己的发簪,三千青丝松懈垂落在她背后。
在她醉眼迷离,伸手欲解开衣襟腰带时,有人出声了。
“你给我把眼睛闭上!”桃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张天天说你呢!两只手都合上,不许留缝隙偷看,你个小色鬼。”
“我没有偷看!”张天天气得小脸通红,方才父母带他来了这,桃安便开始偷偷摸摸偷吃别人家的水果,他嫌弃丢脸就自己到处走走,结果见到一貌美女子进屋后,更是一言不合开始脱衣服!
他年纪还小,自是呆愣在原处。而桃安还在等待张尘镜替她整理吃食,结果两人缓过神,转身发现傻儿子不在了。你说说这对父母,也真是洪荒独一份了。
他们慌慌张张寻出来,便见张天天盯着夜合宽衣解带?!
于是有了方才那一幕。
“张天天,你跟你爹爹学坏了。”桃安语气沉重,更摇头表示自己的心痛。
张天天见此便知道自己母亲又开始那随时随地的表演了,名誉事大他才不会由着桃安瞎说, “我没有!我走到这里来,她自己先动的手!”
“那你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干嘛?不是偷看是什么。”桃安撇嘴。
张天天气到跳脚,但他不善于争辩只得自己着急。而一直作壁上观的张尘镜出手了,他手中结印便挡住了一道气势磅礴的雷迹,更将正目眦欲裂施法的夜合定在原地。
而这番动静后,桃安与张天天才发现方才竟是与危险擦边而过,而张尘镜不再搭理动手的夜合,只是注视着桃安道,“你解释清楚,什么叫跟我学的?”
“…”口无遮拦的桃安转动眼珠,舔舔牙齿小心询问,“我说这句话了吗?”
“说了。”这是很得意的张天天。他学着桃安平日里的作风,双手环抱得意看着自己母亲,可他因为人小最近又吃太多显得圆滚滚,这番神态看起来十分逗趣。
“我忘了,不算。”桃安眨巴眼睛,试图转移话题,“诶夜合怎么在这里啊?”这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只得到夜合的一枚怒视,要不是她现在不能动,定是会冲着桃安破口大骂了。
你忽然出现在人家宫殿,还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诶,你瞪我干嘛?你不是我的信女吗,这个态度不可以的哦。”桃安虽然疑惑,但还是好心给自己新上任的信女讲解。
“你耍赖。”张天天不肯揭过此事,好不容易才抓住桃安的把柄,故而他固执的咬定不肯放手。
但没人理他,因为桃安忽的指着夜合,惊奇地对张尘镜道,“你们衣服颜色一样呀。”
张尘镜挑眉,询问她所以呢?
“情侣衣看着很配啊,连气势都这般杀气十足。”桃安啧啧点头,又疑惑道,“上次见她时还是凡人,怎么现下就成为界灵了。”
张尘镜很是能适应她跳跃的思维,虽不知情侣衣是何意,可听桃安的说辞便不像好事。他一手拿着方才剥了皮的灵果,塞进桃安嘴中好堵住她接下来的话,苦笑道,“你还是先闭嘴吧。”
而夜合见此是更加激动了,自己的五感绝不会出错,故而她能确定那果子是她的啊!
这群人不请自来就算了,还做小偷偷十万大山的特产,三千界的古神都这般无耻吗?!
夜合这可是误会了,古神大多都是极为要脸面的,只除了桃安这么个奇葩,连带着把曾经惊才风逸的张尘镜画风都给带偏了。
而她细微的表情自是瞒不过张尘镜,他无奈地看了眼正咀嚼果子还不忘替自己辩解的桃安,才对夜合正色道,“此次我们前来,是为了商讨交易,所以你大可不必动怒。”
这话说起来就不太让人信服了,商讨正事的正确思路应当是,下帖得到允许后再拜访。这一言不合就闯进别人家中白吃白拿外带殴打主人的行为,应当是不包括在内的。
夜合想到自己身为凡人时,居然被桃安哄骗答应供奉,她就气的额头太阳穴跳。
见她仍是暴怒,张尘镜收起方才的和颜悦色,不耐烦道,“那你气吧,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可以说是非常不要脸了。
夜合被气出心头血不说,那边正看戏的张天天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惊讶了。这段日子父亲的变化他已经见识很多了。
张天天不知,乃是因为桃安从前离家,张尘镜独自养育教导他,便不得不端着架子害怕儿子走偏了路。毕竟母亲本就不在身旁,父亲要是自身不正,很难想象张天天会变成个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