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就算你现在成了半步圣人,可与我却仍是天囊之别。”鲲鹏看着桃安的眼神越发怜悯,那是对将死之人的同情
桃安眼神狠厉,她双手握剑逐渐抬起,而在她身后也凝聚着闪耀着白光的巨大剑影。那光是由剑气形成,几乎遮天蔽日。
但就算她这般气势浩大,鲲鹏都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半点不将她放在心上。他就这么高高在上,似是看着顽童胡闹。
桃安终于出剑,却不是对着他。她踏着由地上零碎花瓣形成的长龙飞悬而上,直达山顶才转身,随即一手劈在上方由鲲鹏统领的界域上。
天地为之颤抖。
结界乃破,众多小妖纷纷使出保命绝技逃窜。鲲鹏一震,随即便展开自己巨大的翅膀想去抓捕那些小妖。而桃安却反身一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鲲鹏眼神嗜血,看着桃安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具尸体,“也好,等我解决了你,再去找他们也不迟。”
桃安此时却不再嘴硬,她知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了。方才她就算用尽全力攻击鲲鹏,都不能伤他,倒不如破除了结界,至少逃出一个算一个。
她倒是也想逃啊!可是鲲鹏主要目标是她,要让她在圣人眼皮底下溜走,还是躺平任由被杀比较现实。
更何况今日鲲鹏来此,那其他地方必然也有人族圣人出手了。而明日羲皇等才会归位,今夜必须通知羲和她们做好准备。
桃安看着鲲鹏盛怒之下的一击,再次驱使手中剑抵挡。她原本站立在空中的身子,被双臂上方的金光打的节节败退,那一直挺拔的身躯逐渐弯曲,最终脚下花瓣凝聚的龙承受不住压力快速散去,桃安也半跪在湿润的泥土中。
她一手撑着霜剑一手抚摸着剑身上的裂痕,剑面银光更映照着她此时的模样。她发丝凌乱不堪,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沾湿了衣襟还有膝上的裙摆。
真丑啊,她苦笑道。
与此同时,鲲鹏另一击也落下。他只是淡定地高坐在空中身形未动,只是手指轻轻一挥,就有无数道由他羽翼所化的金光向桃安袭来。
桃安只得抹去嘴边的血迹,再次舞剑击退那些已经到她脸上的攻击,仓皇间她一手掐诀急忙施法抵挡。可下一秒,霜剑碎成无数段掉落在桃安脚边。
桃安终于无力地躺在了地上,与自己相伴了万年的本命法宝一起。她双眼无神的呢喃道,“原来连三招都挡不过吗?”
鲲鹏的冷笑就在她耳边,他再次抬起了手。而桃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起身再战,她绝望的闭上了眼。
‘就这样吧,好累啊。想睡觉呢。那些湿润地流淌在自己脸颊边的是什么呀,是泪水还是春雨呢。’她迷糊的伸手,最后发现是自己的血液。
那鲜红到扎眼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从她胸口流出。
头顶是无数桃树,桃安受创后它们也会逐渐衰败。那些晶莹剔透的露珠从枝头滴落,落在桃安眼角旁,似是那些桃树,也在为她哭泣呢。
桃安合上自己越来越重的眼皮,那修长曾经如蝴蝶翻飞的睫毛,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她露出一个满足的浅笑。
‘我已经尽力而为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就算时不待我未成大事…我桃安,依然无愧于心。’
她想,自己被骗了。为了一两句话就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明明现在她应该躲在某处悠闲地喝着清酒,管那些无关的人生死。
她真傻。
这段日子对桃安来说犹如万年,可在外界只有一瞬。
鲲鹏面上得意,他眼神轻蔑地挥出了手,那道金光越来越强烈。
桃安感受不到一切,她只是用最后的神智恍然想到:可是做好人,这种感觉还挺好的。
当光芒掩盖了她时,桃安彻底地闭上了眼。
与她在洪荒第一次玩闹般轻易的死法不同,那时有人在她身旁痛哭哀悼到绝望。而这次,却不再有人为她伤心了。不会有人在她身旁,轻轻地拂起她鬓角的秀发,亲吻她的脸颊。
只有混杂着血水的污泥,与她相伴。
声势浩大,却又悄无声息,一切归零。
“原来在最后时刻,我还是最想念你呢。”空中有谁的低语,“这次是真的原谅你了。”
与此同时,在新界的张尘镜失去了与桃安的心神联系。
他本还在悠闲地行走在界内做造物主,耐心的布置他与桃安的新家,却忽然重伤至修为瞬间跌落从高空掉落,最后不得已恢复原身,才强悍的抵挡住死亡的牵引。
张尘镜眼中是不可置信,他费力想要重新感受桃安的存在,但那气息却渺小微弱到不可计。他许久才晃过神,三千银丝在空中飞舞,连眼珠都泛着嗜血的红,那露于表面的皮肤开始碎裂成块状,神情更似疯魔般看着极为可怖。
“桃安?”
三千界那股属于他爱人的微弱气息,彻底断裂了。
“桃安?”张尘镜不敢相信地再次呼唤道,却心知肚明自己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他几乎是瞬间就落下泪来,佝偻着腰半跪在地,似喘不过气来发出绝望的啜泣。
明明分别时,还做好了约定。明明刚才自己还在兴高采烈布置她们的新家,然后,转眼成空。
转眼成空!
第77章
“她还没醒吗?”细辛正双手紧握, 快步左右走动。他瞥了眼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人,语气更加烦躁了。
而张天天根本没心思回答他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他正默默地蹲在桃安床边,泪水大滴地向下落, 就算泪眼朦胧到看不清他物。而且眼皮长时间的未闭合,正疲惫的向他发出讯号。
但他仍是固执地睁大眼睛, 用泪汪汪的双眼注视着自己母亲, 不想错过桃安细微的变化。可已经过去了大半天, 其实什么都没有。
桃安就这么满身伤痕,脸色惨白地躺在寒玉床上。她皮肤暗淡气若游丝,但凡有人在此看见她这消瘦憔悴的模样,都能一口断定她快要死了。
但其实,桃安已经死了。细辛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就要求把桃安给挖个坑埋了, 虽然他其实更想说尸体扔了喂山中那些穷凶极恶的妖精,但最后的理智阻拦了他。
细辛有预感如果自己真这么建议, 那么张天天绝对会丢掉他现在的无助流泪,转而扑上来咬死自己。
但就算他委婉的换了个说法, 张天天对他也是怒视。他深深地凝视细辛许久,最后才用与他年纪不符的语气说道,“你不能有杀了她的念头, 不然我就亲自捏碎你的脖颈。”他没有说张尘镜即将出关的事实, 而是选择用自己宣誓。
桃安曾一度盼着他成长起来,既然如此,他便不能继续将命运系在无望而遥远的人手中。张天天清楚此事怪不了任何人,却仍然无法不去埋怨:为何在这种要紧关头,父亲没有出现?如果他在, 母亲是不是就不必受伤了。
“你这小孩。桃安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的那种, 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不过说来奇怪,她现在这状态到底是死是活啊?”细辛故作轻松的提出疑问,但谁都不知,仇恨的种子依然在他心中快速扎根发芽。
他强忍住不去看躺在桃安身边的那人,那是夜合。
与桃安不同,夜合靠着十万大山的灵气在苟延残喘。只是与上次不同,她很可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罢了。
张天天闭嘴不语,此时激怒细辛与他没有什么好处。他继续紧紧盯着桃安,想要伸手抚摸她那全部断裂了指甲的双手,却又害怕般正在犹豫。
而桃安为什么处于这种生死不明的状态,他却是清楚的。
桃安与张尘镜两人的三生誓,桃安死时张尘镜也会跟着而去,可张尘镜身在新界处于规则之外,那么誓言的牵引便被大大削弱。他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挡住了死亡,从而桃安也得以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
“不过就算她醒来了,我们要怎么告诉她那个男子的事情啊。”细辛带着奇怪的语气道,“真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有人为了桃安这种无耻又奸诈的小人去死,实在令人费解。”
张天天没有力气去反驳细辛,除了阻拦他杀掉桃安,自己并不愿与他争执。因为此时,他们站在此地都用着同一种心情。
毕竟,他们欠他。因为夜合是为了桃安才会变成这般。
那日在最后关头,原本应该逃走的陈思并没有遁逃,他选择在远处观望战事,并在最后关头舍身救了桃安,这才让夜合抓紧时机将桃安强行传送回了十万大山。可鲲鹏的攻击却并没有因为这番变化而停止,刹那间陈思元神消散,而远在十万大山开启通道的夜合,也被随之而来的佛印击中陷入昏迷。
两人再次陷入回忆,记起夜合被伤的场景也使细辛痛苦,他显而易见的变得暴躁起来。他不由再次出声嘲讽道,“不过那男子真傻啊,应该是修为很低弱的人修吧。”
陈思那番舍身相救本来是十分可笑的,毕竟在圣人的攻击下一切异数都会被消除,他顶多是去多送了个人头。可正是因为他阻拦的那一秒,使夜合将桃安拉了回来。
“他不会是桃安这段时间弄出来的烂桃花吧?”细辛似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地叫了起来,“不然他怎么会为了桃安做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圣人啊!鲲鹏!在那种情况下,能走到桃安身边都很不易,他居然还真的挡下了。”
“夜合打开传送的时候,我就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化作星粒飞快的消失在空中,瞬间就不在了,连原元神都没逃过。魂飞魄散啊,啧啧啧。”
细辛知道自己现在正在胡说八道,这些话除了刺激张天天没有任何好处。可他忍不住,他的手现在都还在发抖。如果自己不这么神经质的胡言乱语,细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跪在地上抱住夜合痛哭。就像那个泪眼朦胧的臭小孩一样,那也太丢人了吧。
可他不想要尊严,他只要夜合好起来。他幻想着夜合醒来,同往常一样与他嬉笑打骂。她会闹些小脾气,提出某些无理要求非要他做到。但他这次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抱怨,他会认真的做到,并且挡在她面前永远的保护她。
一切都太快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夜合就被击中倒在了自己身边。她口吐鲜血都还来不及看自己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如果细辛早知道她会变成这样,那么他就算冒着被犼凌迟的风险,也会去阻止细辛去救回桃安。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谁都没有料到。夜合忽然感受到十万大山的哀鸣,意味着它们新归属的领主正在逝去,那是进行中的葬礼。
情况危急,夜合只得依靠着她与桃安那立下的誓言的感应,急匆匆地开启了传送。很快通道打开,他们就在另一头,感受到了圣人的威压以及万千桃树的哀伤。
他们看见了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桃安,以及挡在她面前正飞快消逝的陈思。随后,桃安回到十万大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鲲鹏祖师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
而夜合身为界主与传送维持者,自然首当其冲被作为了目标。
随后,就变成了这样子。
细辛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并找回自己丢了大半天的理智,他双臂垂下无力的坐到了床边,就这么注视着夜合安静的模样开始沉默不语,气氛忽然沉默下来。其实方才也一直只有细辛在不断说话,致使这寂静的室内嘈杂的要命。
“我会杀了他。”许久后,张天天忽然出声。他凝望着桃安那贯穿胸膛的伤口,通红的双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谁?”细辛下意识回答。尽管他明白是谁,但这房间内沉寂的让他害怕,悲伤的气氛不断侵蚀使他几乎绝望到跪地求饶。
‘随便谁来说点话,谁都好。’他想。
“鲲鹏。”果然,张天天吐出了他意料之中的人选,“我会将他的羽翼一根根拔下来,将他手掌的骨头全部打碎,然后将他锁在深渊中陡峭的悬崖边,哪里常年都是罡风,会让他的伤口无法愈合。”
细辛哽住了,他下意识想告诉张天天,他与圣人的差距还挺大的,虽然他也是犼。可他转过头看见张天天脸上的坚毅,又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也许这小孩真的能做到。
稚子在见证了自己母亲被虐杀的场景,心中的恨意几乎可以吞噬灵魂。
于是细辛不再言语,但他又不想让谈话结束。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要找些合适的话题时,张天天救了他。
他忽然眨眼,轻声道,“我做不到了。”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对迷茫的细辛露出一个小弧度的微笑。他腼腆道,“我父亲来了。”
细辛此刻那不太灵活的脑子正缓慢的转动,想要弄清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时。远处那扇紧闭的大门被一人穿过,那人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桃安床前。
张尘镜想要伸手抚摸桃安苍白的脸颊,却看着她满身伤痕后又不敢动手。就这么深深地谛视着那个紧闭着双眼的女人。
“太晚了,父亲。”张天天出声,“你来得太晚了。”
“我不该离开你们。”张尘镜最终坐到床边,动作轻柔地将桃安抱在怀中。怀中人毫无知觉反应,他又伸手抚摸桃安胸前最骇人的伤口,那拳头大小的伤飞速愈合。
而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痕也在全部消失,断裂的指甲长了出来破败不堪的衣裙焕然一新。可是这一切的主人依旧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安静的睡着了。
桃安干净了。在经历了那场生死之战后,终于有人将满身伤痕的她,从淤泥里带了出来。一如万年前,张尘镜在她最无措惶恐的时候,将她从幽谷带到了九重天。
张尘镜俯下身与桃安脸颊相贴,却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温度。他藏在袖袍里的手紧捏成拳,用力到指甲陷入肉中鲜血疯狂流出。桃安的脸颊已经湿了,可她感觉不到。
她不知晓这个在洪荒素来随心所欲的男子,他嚣张跋扈从未低过头,却因为自己的伤而痛哭流涕。
张尘镜这一生很少落泪,每一次都是为了桃安。所以他才会说,感情让他变的懦弱。但如果那个人是桃安,他心甘情愿。
从他在九重天许下诺言的那一刻,为她流出的血泪都无怨无悔。
张天天与细辛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这偌大的室内只留下他与桃安,以及同样无知无觉的夜合。
“不是说好像前几次那般,一起到界域避世不出吗?怎么突然改变心意犯傻,自己去以身试险呢?”他用额头贴着桃安,唯恐惊醒梦中人般轻声道,“怎么我离开不到一月,你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了。”
“我去过战场,看到了你倒下的地方。你既爱干净又臭美,平常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无力地躺在那种地方,是太绝望与无力了,所以彻底放弃了吗?可我该怎么办…如若你丢下了我,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