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初变旱魃,再变即为犼。”这句话是真,所以此事张尘镜非去不可。
而就在他们动身前夕,桃安闲来无事跑去茶坊听曲,就是这场戏曲让她改变主意,想要见见那个女子。
那个被祭河神的冤魂。
桃安本只是听听相声,却时间不对。刚到茶坊后说书先生已经喝了口茶水,快步走下台阶和她们这些观众一起坐着吃茶了。而桃安身后快速拉开戏幕,她猝然回头,只见一身穿戏袍的女子悄然而出。
她身穿蝶戏水仙群衫,外披明黄牡丹女斗篷,脸上画着弯勾长眉,一颦一笑均是娇媚美不胜收。明眸善睐,桃腮杏脸当真是可怜无比。
直面她那哀怨的眼神,桃安被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上散发的那股凉意,直从她心中冒出。
戏幕全部揭开,一台子生、旦、净、丑挨个出场,拉开一场大戏的序幕。而它演得不是其他,正是那祭河神!
女童在大雨漂泊的天气中出门玩耍,却碰上化龙的妖蛟,阴差阳错造就一场错事。妖蛟本信奉积德成仙,所以一直做善事庇佑陈塘村,却未料没恩能达到目的。生气后他便决定小惩大诫,每隔一月便下场倾盆暴雨,算发泄自己的怨恨。
可是这陈塘村的人多么不知足啊,就算只是小小惩戒他们也不甘心。近十年一直想要挽回河神,毕竟对他们来说,如果没有那几天的雨每年便可以多许多粮食收成。
他们花大代价去找道士,但道士也拿那河神没办法,人家只是不想庇佑你们了,难道还能跟他打一架强制让他做好事吗?更何况河神河神,现在虽是妖蛟,它却一心向善,若不是前些年的差错早就成仙了,自己哪里斗得过。
道士们摆摆手摇头走了,走前神秘莫测般留下一句:“因果报应。”
贪婪的陈塘村民开始迷茫,因果报应?在经历快十年的挣扎后,村民都要认命时,村中一位女子要出嫁啦。
她叫花月。
花月长相蛾眉皓齿,年芳二八,正是介于青涩和妩媚之间,当世女子大都这个年岁出嫁。
这是一件好事,她嫁得男子也是陈塘村的大户,两情相悦且未婚夫生活富足长相俊俏,于是她待字闺中满怀期待的等待婚期。
奈何小年轻总是耐不住寂寞,情人夜里约她幽会,意动情迷之间她便将自己此身最大的秘密吐露出口。她确信自己爱人不会背叛自己,便用那毫无保留的感情,向对方坦诚自己的一切。
婚期未能如期举行,她第二日便被愤怒急切的村民拖去沉了河,自己的情人也因为居功至伟家族越发得利,不久就娶了新欢。所以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啊姐妹们。
戏台上正演着她从家中被那些像恶魔般的村民拖走的一幕,自己爹娘在后面苦苦哀求和追赶却被推搡着摔倒。自己无助哭泣着套上嫁衣画上浓妆,像牲口般被绑着送到河中央。
身后人伸出手,噗通一声,她的人生戛然而止。生前最后所见,是村民的狞笑,是父母的眼泪,是情人搂着新欢放肆的笑。
湖水好冷,好不甘心啊。
想要,想要复仇啊。
戏台上的花月睁开含泪的眼睛,可眼眶中落下的却是血。目光似利剑般穿过人群,盯向桃安。
桃安猛地浑身激灵意识到不对,身旁的张尘镜忽然伸手握住她。对台上的花月讲道:“我们不会管你的闲事,别来惹她。如果再有下次,我就亲自将你灰飞烟灭,那条蛟也跟着去陪葬。”
花月抬头,此时已经没有血泪和浓墨妆容,干净的露着一张素脸,少了妩媚多了几分清秀顺眼多了。她恭敬地向桃安他们俯身拜了两拜,便消散离去。
桃安侧头看周围的观众,都还在津津有味看戏,再看台上的戏,演得却是钗头凤。她暗自吐出一口气,原来那场大戏却独独是演给她和张尘镜看的。她刚才便在想,陈塘村村民怎么会允许上演这种贬低他们的戏呢。
“你早就知道了?”她锤了张尘镜一拳,只是一个亡魂的把戏,她就不信他看不出来,却毫不提醒任她吓一跳。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吗。”张尘镜见她害怕,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这样的尺度在凡界仍是有些大,周围的看客开始对她们指指点点。
但看完花月的故事后,桃安对这座小镇居民的厌恶感已经到了最高,并不想理睬他们。尘镜既然点头应允那位女鬼,就说明这些事都是真的。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她忽的询问张尘镜:“她既然来找我们,是想做些什么吗?”花月浑身阴沉已经快要成厉鬼了,不过看她怨气横生的样子,等她动手也只是时间关系。
“跟我们无关。”张尘镜抱着桃安,大概是认为她太关心其他事,便俯身狠狠亲了她的嘴角。还咬了一口,痛的她嘶了一声。
花月前几日都没有动手,估计是顾忌着她和张尘镜。可现在有了保证,她便毫不犹豫成为了复仇女神。
当晚,陈塘村便死人了。
第9章
死的是东边的一个小伙子,死状凄惨,双目瞪裂像是被什么事物惊吓至死。听闻他生前曾哀嚎数时,可众人就是推不开他的房门,只能在外面透过油窗看他的影子被活活折磨。
犹如人间地狱.在场众人均惶恐不安,更有甚者惊喊:“是她回来报仇了!我们一个都逃不过!”
“我不想死!!”说话的是一个大娘。平日里她总是满脸慈祥,可就是这么个阿婆,狞笑着将花月推下河。
宅子里顿时充满骚臭,有那不出息胆小的失禁了。
这个最先死去的小伙,他叫陈成,是花月的未婚夫。
原本异常和谐的陈塘村开始人人自危,时刻充斥着哭泣和哀嚎,谁都担心自己是下一个。
既然不打算管这件事,桃安他们也准备离开。跟那个胖胖的客栈老板告别时,他眉毛皱得更加深了,看着即滑稽又忧愁。最后他送了桃安几个小玩意做道别礼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就知道,唉。”
“你不要担心,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听他的急躁忧愁的唠叨,桃安有些不忍。
在花月的戏剧里,并没有这位可爱的掌柜身影。说明他没有参与那件事,这让桃安更加欣赏他了。无论何时,不被恶人诱导坚守原则的人都值得尊重。
掌柜闻言惊讶抬头望向她,却又很快了然。桃安和张尘镜初次见面就未隐瞒什么,他应该早就明白他们并非凡人。
“唉,花月那件事时,我正在丈母娘哪里哄我赌气的妻子,并不知道。”他哀愁着叹息:“如果我在,一定会拼命阻止他们啊。疯了,全都疯了。”
“河神怪罪我们,可并未有任何大惩罚。他们却贪图那点多出来的收成,做下这种恶事。花月爹娘本来无子,但人老后有了她似珠似宝这么护着。现在年岁越大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被邻里街坊抢走送上断头台,怎能不绝望。”
见桃安和张尘镜没有动身,他又絮絮叨叨:“我就知道会出事,以前下雨两三天就停了。可花月那件事后,这阴雨已经连绵不断十几日了。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可我害怕自己家人也遭报复,前几日便将一家老小送出陈塘村了,如果要报复,希望别殃及她们啊….”
“不会的。”桃安忽然出声,却又有些不放心。万一花月杀红眼,真成厉鬼不分好坏了呢?想了想她伸手取下张尘镜的璎珞,递给掌柜:“你将它随身戴着,可护你安全。”
相逢一场便是有缘,她也十分喜爱这位胖乎乎又热心搞笑的老板,决定做件好事。
掌柜眼中有了神采,仿佛不敢置信又找到了主心骨,立马低头向她千恩万谢,她摆摆手示意他别放在心上。主动拉住张尘镜的手,一瞬间感到有些冰凉啊,然后向镇外走去。
张尘镜一时对她主动亲近他有些愣神,又立刻反应过来。嗤笑一声便紧紧反握住她的手,还强势的十指紧扣。桃安也不敢反抗只在心里暗哼,要不是她理亏未经同意拿他那佩戴数万年的璎珞送人,自己才不会这么顺从呢。
可是这雨似乎越下越大了,等他们走到镇口时,雨已经大的不容人前进了,四周都是似瀑布般的雨帘密密麻麻砸在地上,让人看不清前路也不得前进一步。
可是桃安朦胧间却发现前方有个人影,顿时不解。居然有人敢拦犼的路,不要命了?这镇子里一个二个胆子这么大,都什么情况啊。
张尘镜停下脚步神色莫辩,但论桃安跟他相处万年来了解,他已经动怒了。
“呵,你们夫妻倒是有趣,胆子都这么大敢拦我的路?”他怒极反笑,哼笑一声:“想死吗?”
桃安瞬间明白,那个人影便是河神啊,然后默默替花月叹息,毕竟她可能要做寡妇了。
事实证明,能当这么久的河神这条妖蛟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不是指法力,毕竟如果动手他肯定活不过下一秒,只是说人家识时务的水平。
“本来冒昧打扰大人实在罪该万死,可无奈这段日子,我一直无缘接近大人,心急如焚所以不得不出此下册。”山拾依弓着腰诚恳道。
“不能接近我,就不要接近。我不让你见我,便表明我不想管这件事。”张尘镜耐性一向不足,如今气头上更不给人面子。
“大人!我愿以身上千年功德交付与你,换取吾妻不堕魔道顺利转生。”桃安和张尘镜闻言均惊讶挑眉,没想到这妖还挺痴情?
桃安急忙追问:“你把功德修为给我们了,你还怎么成仙?”在她眼中张尘镜的就是她的,夫妻一体不分其他。当然,她的还是她的。
“她如此下场都是因为我,我应当负责。”山拾亿倒是坦然。如果不是他和花月阴差阳错,这一切确实不会发生。
这么正直的妖实在难得,不愧是走正道修炼的妖啊。桃安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她还未有其他动作,张尘镜就醋坛子翻了,收起桃花伞将她困于其中不许她再看。
他们三人交谈许久,最后敲定代价后又回到了客栈。掌柜还没来得及从离愁的情绪里走出,就远远见张尘镜和桃安又回来了…揉揉眼,赶紧盖住心中的伤感满脸带笑颠颠迎了上来。
“大人你们怎么又回来啦?”他一边招呼小二赶紧去收拾房间和准备酒菜,一边围着她们瞎转悠。毕竟物不比人,他们在侧自己只会更加安心。
“我们决定看看那女鬼。”桃安故意逗他,沉下脸:“路上我仔细斟酌认为这花月尤为不妥,所以打算出手为民除害。如何?”
“这、这不妥啊。.”掌柜额头大汗淋漓,伸手用袖子擦拭汗珠。低声叹气道:“她又何其无辜。”
见他这么发愁,桃安也不好继续逗弄。咳嗽一声,便细语安抚:“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夜很快。桃安站在窗边望着高悬的月亮,思量天天最近过得好吗。天可怜见,她当母亲数千年第一次有这般慈母心肠,以前她把张天天丢给张尘镜后便潇洒吃喝玩乐去了…唉她可不是一个好母亲。
那段日子她到处游玩,张尘镜便带着天天在后面追她。有时他寻不见她人,只能无奈回九重天做望妻石,日夜等待她归家。这么想着,天天跟他爹在一起的日子更多,也不怪他对她冷淡更亲近张尘镜。
他心里会对她有怨吧?
桃安越想越难受,她转而眼带怀念看那满天繁星。天上的星星便是众神的住所,白天离人界遥远晚上却闪耀万分,庇佑着他们的信徒。所以晚上祈愿,往往最容易被神明听见。
身后蓦然有人靠近,是张尘镜。他走到桃安身旁,伸手搂住她的细腰偏头靠在她身上。这般全心依恋自己的样子,倒是让桃安忍不住吃吃笑了。她故意隐去身形,在外人看来张尘镜是对空气做的这些动作。怕不是早就被当做疯子或精怪了。
“我想天天了。”桃安忽然脆弱地看向张尘镜,询问道:“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吧。”
“他爱你。”张尘镜低语着安慰她,却回避了问题。
这难得的温情时刻并没持续多久,寂静的街道传来一声惨叫,万家灯火一齐亮起。又有人失踪了,是昨天嚎得最厉害的陈大娘家。
“我娘因为害怕,一整天都与我们待在一起。直到刚刚我们全家人坐在大堂,忽然来了一阵大风,碎石细沙袭迷得我们睁不开眼睛。等、等我们能看清东西时….我娘已经不在了。”说话的是陈大娘的儿子陈三,他个大男人哭得像个小媳妇一般,肩膀一抽一抽好不伤心。
“行了!”陈塘村的话事人,村长发话了。他狠狠抽了口烟管吐出口浓雾,对众人吩咐:“都去找一找。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吧。”
他的手却微不可见在颤抖,又重重吸口烟像是想平定自己的恐惧:“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见此话,陈三和他妻子顿时发出巨大的哀嚎,在场众人都知陈大娘是凶多吉少,见此均是难受不已。
“陈三倒是孝顺啊。”
“那不废话吗!陈大娘早年丧夫,自己便一个人立起来养活她和孩子。当年多害羞清秀的姑娘啊,硬生生被逼成了护犊的母老虎。”
“唉,造孽啊。你说那花月,活着作孽死了也不消停!”
桃安和张尘镜本来隐在众多乡亲中,正津津有味看戏呢。结果听闻此话,她立刻拽住那两个嘴碎的大娘,凶神恶煞不肯放她们走。
“大娘,佛法中有阿鼻地狱,第一层便是关押凡在世诽谤害人,油嘴滑舌之人的拔舌地狱。死后小鬼将掰开犯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拉长慢拽后拔下。”她眼带凶狠盯着她们,手上更是使劲不放松,一字一句道:“你这般讲话,午夜梦回难道不怕吗?”
第10章
“你、你是那家的人,在这胡言乱语!”哪几位大娘估计被吓得不轻,颤声虚张声势斥责她。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提醒你因果报应轮回不爽。”桃安松开手。此时因为她们的动静,周围缓缓围过来许多人,其中更是多带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毒蛇般缠在她和张尘镜身上。
“这两人不是我们镇上的吧?”
“听她话语,似乎知道…”这些细碎的声音均瞒不过桃安他们的耳朵。这雨一直不停实在让人心烦,她转身便想回客栈,对她现在来说舒舒服服睡一觉最重要不过了。
没想到人群却紧紧围着不愿散去,众人眼神似狼般盯着他们。桃安毫不怀疑如果陈塘村还要祭河神,她会立刻成为第二个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