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宫凛用中指胡乱地拽了下中原中也的袖口,表示她喝够了。
放下杯子。
中原中也用一种很没有感情的视线盯着梅宫凛。
凛眨眨眼:“?”
“你很喜欢勉强自己吗?”
中原中也的问话中不含情绪,正是因为什么感情倾向都没有,往往更让人捉摸不透,容易害怕。
凛一时间不敢回答。
愣愣地望着中原中也,被吓到了似的,她垂下眼,复又抬眸对上中原中也的视线,结果又很快移开。
这动作来回了两度,中原中也愣是要被梅宫凛这无声的一系列动作给逗笑了,但他要忍住,表面上还是严厉的:“刚才治疗他们的时候你已经到极限了吧,为什么不说?”
凛眨眼的频率不自觉地加快了:“我……我只是看到,还有人没有治好。”
“你不治疗,他们也死不了。”中原中也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算是维护的感觉,稍作调整才继续说,“只是那种程度的小伤,没必要动用你的能力。”
他想想那两个居然能说出那种话的家伙就火大,那种小伤,放在以前根本都不会特意拎出来,估计是看着梅宫凛性格太软好欺负,才肆无忌惮地提出无理要求。尤其,这两个人开了这样的先例,原本默认梅宫凛是治疗重伤及濒死的其他人,或许都会被挑起蠢蠢欲动的心思,以后大伤小伤完全不在意,统统不顾后果地扔给梅宫凛。
“我以为……能随手做到就……”
声音越说越小,梅宫凛索性放弃了辩解,自暴自弃地缩着小脑袋,等候着中原中也的下一句话。
看上去怪可怜的。
中原中也的火气硬生生被她消去了大半。
梅宫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被中原中也“教训”,藏在被子下面的手指却悄悄地移动着。
中原中也何其敏锐,在梅宫凛动的第一下他就发觉了,只是假装不知道,放任没管。
那只手向他靠近,在中原中也愕然的瞬息,他大概明白了梅宫凛的意图,并非是不能在这一刻躲开,更加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都经历过,这不算什么。
但梅宫凛成功抓住了他的手指。
刚醒来没什么力气,努力抓住了他最长的那根无名指,中原中也还是觉得她的力气不过是一只幼猫。
少女从被窝里探出来的手,竟然不比他的手温度高多少。
中原中也这么一晃神,梅宫凛的手指,已经和他的交缠在一起了。
“……”
凭着本心垂眸扫了一眼,两只手的差异很明显,触感更加明显,中原中也很难说清这一刻自己的心情。
“对不起,中原先生。”
少女轻易地对他服软妥协,眉眼弯弯地讨饶,“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中原中也:“……”
他收回了看着两人交握双手的视线,同时将手自以为不出痕迹的抽了出来,而后抛出了了一个看上去毫无营养的问题,转移话题:“怎么突然用这种称呼?”
掌心中一下子就失去了一份温度,凛没有恼怒窘迫的表现,满足地笑起来:“因为现在身份不同了,而且我认为……[中原先生]这个称呼,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很特别的感觉’是指……?”
凛思索着认真道:“虽然很多人都这么称呼的,我却觉得这么称呼可中原先生之后,是我和你之间的另一种联系。”
她没有将话挑明,但空气中流动着的暧昧因子陡然增加了,不知不觉地还在攀升。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多种意思,而狡猾之处正在于此,搅得人心神不宁。
中原中也别开脸,无中生有地低咳了一声,险些忘记了数分钟前局势还是完全颠倒,梅宫凛正安安静静地被他“教训”,到头来他倒像是被反将了一军,蓦然失去了原本的优势。
找回了原本想要说的话,中原中也冷静下来,由于事件本身的严重性,他的脸色也随之沉重:
“……医生说,你的内耗过大,长时间持续这样的情况,你可能会死。”
“……”
这次没有给凛有任何插科打混的机会,中原中也直接将事情全盘托出。
他眸色清透,隐含凌厉:“像今天那种事,你逞强坚持,他们会以为你无所不能、这些事情对于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最终威胁到的却是你自己的性命。”
中原中也的语速慢下来,生怕梅宫凛听不清、做出什么傻事似的:
“你能明白的,对吗?”
凛藏在被子下方的身体瞬间紧绷了,中原中也察觉到在说起“死亡”这件事的时候,梅宫凛还是表现出了相当在意的情绪。
要么是她本人极其惜命,要么,是她有什么事不得不去做,所以现在要务必确保自己的生命。
中原中也思绪一转,问:“你是为什么加入港口黑手党?”
凛嘴唇一动,下一秒又抿起:“……我没有要危害任何人。”
中原中也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表清白:“我不是问你这个。”
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都是不敢直视的怯弱,少女眼底却再没有了那种期盼的光芒。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中原中也换了个直接点的问法,他能够清楚看见少女眸中的波光、失去血色的嘴唇、部分延伸到被子里面的纤细脖颈。
她有如惊弓之鸟,紧绷的身体不敢露出蛛丝马迹,尽力地去掩藏,可却抑制不住神色间的恐惧。
中原中也于是缓和了语气,从脑海中搜刮了半晌,很是别扭地补充了一句:“有谁欺负你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么么啾
第30章
“有谁欺负你了么?”
这和前面所有的问话所带来的情绪体验都是不一样的。
好像梅宫凛只要说出了被谁欺负,他就能立刻去为她出头,让她消除了这种委屈。
凛同样体会到了这种情绪,她怔怔地看着专注等候她回答的中原中也,眼睛一眨就落下了眼泪。
中原中也悚然一惊:“喂?!”
他一下就慌了:“你别哭啊!……真的有人欺负你了?你、你别哭啊!大不了你说出来,我帮你揍回去啊!
凛摇了摇头,哭得伤心,没顾上说话。
中原中也起初慌乱,后面机智地扯了纸巾过来,塞了两张在梅宫凛意图用手背抹眼泪的指尖,剩下的全放到她枕头边。
大有一种“你放心哭,纸管够”的感觉。
凛默默地哭了一会儿。
中原中也就默默地看她哭了一会儿。
等凛不哭了,中原中也随口说了一句:“你哭的时候都好安静。”
他看梅宫凛好几次分明都憋不住了,硬是张着嘴巴把抽噎声压回了喉咙里。
脸颊都涨红了。
凛捏着纸巾的手指一顿,小声说:“我怕你烦我。”
中原中也下意识地说:“我不烦你。”
两个人都同时停了一下。
像是同步卡壳。
中原中也看着梅宫凛这小可怜的模样,还是承认了这句话:“以后你要是想哭,就放声哭出来。”
哭都不能哭痛快,比难过还要更难过。
凛扁了扁嘴。
中原中也连忙说:“我帮你揍所有不让你哭出声的家伙,你现在别哭了!”
凛失笑,“扑哧”一声没防备的笑出来:“我不哭了,中也。”
中原中也一下没注意到她的称呼又改变了,还在试图冲散这种奇怪的气氛:“憋着哭应该不好过吧,所以你……嗯?”
他意识到了那随着称呼陡然拉近的、两人之间的关系距离。
凛毫无所觉回答了他的半截问题:“确实不好受,像是脑袋里面装了一个鼓风机。”
中也不觉吐槽:“那是什么奇怪的比喻。”
凛弯了弯泛着红肿的眼,终于笑起来,没有之前牵强的痕迹。
中也松了口气。
连带着称呼问题一齐随着忘到了脑后。
-
梅宫凛因为使用异能过度而晕倒的消息,很快在港黑内部传开了。
发酵流传的速度比梅宫凛想象得还要快,传言很快定性为:梅宫凛其实是在用她的生命为这些人治疗。
凛:“……?”
用异能用多了会死,这事儿怎么听上去怎么那么让人……不信呢?
但鉴于这个消息是中原中也告诉她的,凛当下没有表露出任何疑惑的迹象,非常尽职尽责地刷了中原中也的好感度。但从来看望她的人这里再听一次……果然不管怎么听,都觉得很荒谬。
偏偏,大多数人还真的就信了!
毕竟梅宫凛的异能有目共睹,是不用任何缓冲媒介,像是奇迹一般轻而易举的治愈。
有人说,曾经也听说过有这样的异能,但是条件极为苛刻,需要那人受了重伤、濒临死亡才可以医治。
梅宫凛的异能不受这样的限制,一个看上去任何限制都没有的异能,总要在某些地方将它的代价交还。
由于主要着力点在“所有的异能都有相对的限制”,以及梅宫凛并非是使用异能就会死亡,而是异能使用过度消耗了他本人的精神与生命。
最终浓缩起来,就是被定性的那句话。
凛:“……”
原本只是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需要她表现弱点的阶段了,没想到她后续还没动手,目的就达到了?
嗯,那她看戏。
她以【治愈】这样的异能作为切入港口黑手党的手段,在一开始凛就设想过可能会发生的情况,而事实也果如所料:在森鸥外对她的情况暂时放置的情况下,治愈的异能所带来前所未有的便利性,开始让部分人开始不重视自己的一些行为,就算是再危险,也会想着后方还有一个足以扭转一切的梅宫凛。
比这更早引发的,是对于梅宫凛能力的肆意滥用:仅仅只是小伤口,都不想花费自身的愈合能力等待,想要坐享其成地享受着梅宫凛带来的一切便利。
长此以往,不用外界组织对港口黑手党做什么,这个组织的内部就会自己崩坏。
“……噢,这样。”
想到这里,凛恍然明白过来,这一通操作是怎么顺水推舟发展成“她用多了能力就会死”。
——当然是那位看上去似乎没怎么管事的现任首领了。
看来他喜欢在幕后操纵,有看戏的恶趣味呀。
凛心里想。
被凛腹诽的现任首领森鸥外,眼前站着的是得力助手太宰治。
“您是故意的吧,首领。”
四目相对,耗费的闲暇时间已经最后多,太宰治问出这句话,并不只是简单的试探,他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后话,“真亏他们能够相信这种一目了然的谎言。”
“这也是没办法事啊,太宰君。”
时光好像回到了半年以前,那时候森鸥外还坐在地下室,和太宰治说起港口黑手党近期遇到的困境,也是用这样为难又叹息的语气。
太宰治已经听过太多遍,而每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到最后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不过是上位者无伤大雅的一点表演欲与恶趣味罢了。
森鸥外双手交握,支着下颌:“得到了这样好用的能力,总要找出一些缺陷来,才不至于让外界那么虎视眈眈。”
“您起初的高调果然是为了把剩下的那些暗线提早拔|出来吧。”太宰治从拿出了一份密封的文件,语调没有半分起伏,但莫名就能从其中听出挟裹着淡淡烦躁的疲惫,“多亏了您的英明神武,突如其来的暗杀和活动都增加了,如果不是提早布局,我想您现在应该不能坐在这里悠闲地看着横滨风景了。”
有强大治愈这么好的能力却不想着率先掩盖,外界闻声而动:盯紧森鸥外的那些人一旦知道他拥有了可能不死的王牌,怎么可能还坐的稳。
“难得太宰君只是汇报都说了这么多话,看来你确实有很大的怨气啊。”森鸥外笑了两声,腾出一只手,手指在文件上压了压,“但是,不会有那种[如果]——太宰君你应该能料到我要做的事,就像你每一次做到的那样。”
“……”
太宰治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视线没有移动,在森鸥外饱含深意的幽暗眼神望过来时也没有躲开,反而轻描淡写地接住了森鸥外这句有如定时炸|弹的话,“是啊,毕竟大大咧咧亮出了这种治愈系的王牌,您可不是愚蠢的人。当然是有物尽其用的地方了。”
森鸥外笑了两声:“果然,只有太宰君永远都能猜对我的意思。”
这段对话已经变得很危险。
从太宰治与森鸥外的关系以及一路走来的事件而言,太宰治太会猜心,于这个多疑高位的男人并非好事。
“不过——”
森鸥外手指抵在唇角,拖长了尾音,做出深思的表情,“凛酱晕倒过去的时机,倒是比我预想的还要早一些,是她自己的意愿么?还是说凛酱确实到了极限?真是这样的话我应该马上去看看她啊。”
太宰治沉默了两秒:“……”
他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只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厌弃与没精打采,但他眼底看不到任何惊惧的情绪,平静无畏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反而还在这时笑了一下:“反复试探我是没有用的。您确实该去探望那位梅宫小姐,那才是最佳的切入点。”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现在坐在首领位置上的森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