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看什么电影?”
凛绑着的头发因为她过于弯腰的动作以及两人在打闹中的动作,毫无征兆地顺着她清瘦的背脊滑落,“我这里有很多碟片,我们一起看电影怎么样?”
“……好啊。”
注视着她那样清瘦背脊的太宰,悄无声息地将跨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脚尖一转,步伐轻快地走到了客厅。
“我想看恐怖片可以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兴致极高,活力满满。
凛在这时终于转过身来,太宰注意到她不加伪装的眼神永远是那么的澄澈安定。
“我不怕这种东西,太宰你没问题的话,那么就从这三部里挑一个吧。”
凛手中拿着三部恐怖片的碟片。
太宰没有异议。
为了配合恐怖片的氛围,整间房子内的灯光都关掉了,窗帘一并拉起来,除了电视机投影出来的画面带来的光亮,没有其他的可趁之机。
原本只是在看恐怖片。
当进度条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交谈了,而话题显然已经不寻常。
“发现我不对劲以后,没想过要杀了我吗?”凛问。
她的语气很平静。
太宰也是。
唯一不平静的只有恐怖片里演员们的尖叫声。
“在你还没有做出什么足够让我产生这样想法的念头之前,”太宰回答说,“没有。”
在黑暗中,相比起方才飘雪的室外,他们的距离其实并不很近。
凛无声地弯了下唇角:“因为从森首领的角度来说,你也是危险的。”
唯一目睹现场的见证者,原本在实力稳固以后就可以弃如敝履、永绝后患,没想到太宰治却是这么个聪明至奇诡的人物。
森鸥外本人对于太宰治的戒心与矛盾,他应该一直在寻求那个可以掌控的平衡点吧。
“对我们良好的上下级关系随意的论断,被森首领听到的话,他一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坚不可摧的港黑组织。”太宰的语气慢慢地掺杂了一点懒洋洋的意味,听上去好像逐渐陷入了困顿,随时都能睡过去一样。
凛说:“幸好港黑的首领不是你。”
“如果是我的话——”太宰毫无芥蒂地跟着做出这种假设,并不为这种假设所带来的危险所怵,姿态仍旧懒懒散散的,“凛,你不就可以直接从我这里拿走需要的东西了吗?”
凛小心地剖析着这句话。
太宰便说:“难得气氛这么好,我没有要对你不利的意思。不妨告诉你——虽然知道你的来历有问题,但我也没办法确定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凛很厉害呢。”
凛恍然。
原来如此。
太宰治才没有立即对她采取措施。
“不是你想的那样哦,我们好歹是情侣,你的猜测可以稍微梦幻化一点。”
太宰突然出声,打断了凛的思绪,说完这句话,他又非常突兀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凛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嗯?”
还在思考那句“你的猜测可以稍微梦幻化一点”的凛,正在腹诽梦幻的想法往往最容易扑街,一时间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我们来聊聊这种事吧。”
太宰用邀请的语气鼓动着,“我想知道在我看不见的时间里,凛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你非要在这种情况下聊这种事……”凛看了一眼屏幕上血腥恐怖的场面,“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作为交换,你也说一说你的事给我听吧。”
太宰抓住机会说:“凛先开始!”
“我小时候……”
凛思索了一阵,组织好语言,以一种很客观的方式开始讲述,“我父母死于意外,他们的朋友收养了我,因为年龄太小,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对方就是我父亲,看到他和情人会面的时候会生气地去捣乱。这种行为大概让他感到一点难办,他把我交给了另外一个人……有关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在这个人那里开始学习的。在我有能力为自己赚钱的时候,他正式和我分开,距离现在已经有几年了,我们也很少见面。”
等了一阵没有等到下一句话的太宰:“嗯?就这样吗?”
凛:“差不多只有这些了。”
“啊……”
太宰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声,很快做出决定,“那么我来提问吧——凛之前有过喜欢的人吗?”
没想到一上来是这种问题,凛沉默了稍许,很严谨的说:“如果看上对方的脸能算数,应该是有的。”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有呢,这可真让我伤心。”太宰的表演堪称出神入化,下一秒又切换了,“我和那个人,谁的脸更好看?”
凛顿了一下:“……”
太宰幽幽地道:“你不会想说,我和那个人是同类型的长相吧。”
凛委婉地说:“一个人的审美不是随便就能更改的。”
太宰不说话了。
凛微妙地感觉到了一点心虚,正要开口补救,她心里又下意识地拉扯,认为或许没有这个必要。
最终,是太宰自己又拉回了话题:“那段话里面最后出现的那个人,对于凛来说非常重要吧。”
“……”
“因为只有在描述这个人的时候,哪怕是意识到了要压缩成简洁的语句,但凛还是不自觉地做出了细节的描述。”太宰说,“是描述我的话,凛会怎么描述呢?”
凛诧异地侧首,在投影的光影明灭中,看到太宰侧脸的轮廓。
“会怎么描述我呢?”
“……雕像。”
凛说,“像广场中央的雕像。”
“什么?”
这个答案明显让人感到愕然。
凛想起先前就那么戳中了太宰的心事,这一刻她同样试图过让自己闭嘴,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被钉在偌大广场中间孤零零的雕像,外壳和锁在里面的人都是你。”
“……”
凛迅速地攥了一下手指:“抱歉。”
“不,是我让你说的。”
太宰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特殊的变化,凛这时候也没有去打量他的表情,“如果是我的以前……嗯,好像比凛的还要简单。”
凛等着他的下文。
太宰却迟迟没有再出声。
这种寂静让人不安。
凛转过脑袋去看他,发觉太宰的视线定格在影片上,但瞳孔已经失焦,明显在走神。
没有聚焦,没有动静,甚至气息都变得微弱。
此刻的太宰治仿佛随时都能消失在眼前。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后背一寒。
——没有经过过多思考,凛下意识伸手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太宰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快要挣脱的时候,他大概意识到了这是什么状况,又很顺从安静地缩回了沙发里。
整个人微微蜷缩着,陷在柔软的沙发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偶尔有阴冷的色调洒在他身上。
“对不起,凛。”
太宰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虚无缥缈的空洞中,竟然还带了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够讲述的事情。”
“……”
“就连简单的人际迁移都不太能说得出来,我在这方面的记忆没有值得拿出来的。”
“……”
“不是骗你的游戏哦。如果哪天有了能讲述的事情,我会告诉你的。”
“……”
到了最后。
太宰本人的口吻已经是平和又寻常的,还带着一点安抚调侃的意味。
就像是搞砸了游戏的孩子,在对他的伙伴做出承诺和约定。
凛还握着他的手腕。
掌心处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隔着肌肤跳动的脉搏。
死气沉沉地规律运作着,做好了随时停止的准备。
凛知道自己有想说的话。
她只要说出来,说不定就能更触动这个人的心。
因为太宰治正将那隐蔽的领域打开了一角,就算只是幻想也值得一试。
但凛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她指尖一松,就要放开太宰治的手。
太宰突然开口,声音在影片激进的背景音中显得断断续续:“广场中央除了雕像,还会有喷泉水池吧。”
“……还有长椅。”凛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接住这句话了,她重新握住了太宰治的手腕,“行人,音乐,白鸽。”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场景。
凛感觉到太宰手部的动作,手腕一转,两个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听起来还不错。”
太宰声音低低地说。
第60章
太宰睡着了。
在凛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就将影片按下了暂停键。但当周遭彻底陷入寂静中,凛又察觉到这其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妙。
她将视线从电视机柜,移到了太宰治的脸上。
太宰治是完全符合她审美的。
之前所说对于另外一个人长相的喜欢,这件事也不是在为了试探做打算,而是确有其事。
她五岁的时候被收养人交给了reborn。
比起她,仅从外表上判断,reborn更像是需要人照顾的婴儿。但reborn强悍的实力很快让凛感觉到了危险,足以让人忽视他的外貌,很长一段时间内在他跟前都不敢放肆。
起初,reborn只是简单的把凛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来看待,在发觉凛过人的天赋——不论是枪械还是格斗——之后,reborn询问了她想不想学习这方面的技能。
凛答应了。
中途她去上过学,不幸的是学校设立的难度太低,她跳级念完国中后结束了学业,reborn没有干涉她的决定。
事实上reborn很少干涉她的任何事,除了有关训练的部分,他一直让她本人做出自己人生的决定。
所以在凛能够独当一面的那天,Reborn查验了教学成果,然后告诉凛,他要离开了。
凛第一次感到悲伤。
父母的离去在她根本不会记事的一岁以内,她的感觉没有这么强烈;上一任收养人和她的关系,在情人的掺合中显得更倾向于搞笑;唯有reborn,当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将要离开,凛切实地感觉到了难过的情绪。
凛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事情,很规矩地为reborn送行——在相处的时间里,reborn出任务的时候,凛就会待在彭格列总部,当reborn去往日本,她仍然选择留在这里。
但凛并没有真正的加入彭格列,甚至都不像是“门外顾问”那样既联系又独立的存在,客观来说,她更像是彭格列的临时雇佣,而不属于任何一方。
reborn从未对她做出过任何的导向,他完全放任凛自己去做选择。
对待迪诺·加百罗涅,他是严格的老师,即便教导结束也会偶尔以特殊的方式做出老师的“关爱”;对待现任的学生沢田纲吉,reborn所做的就更多了。
唯独凛。
凛甚至想过reborn是不是讨厌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让人感到高兴的话题。
凛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被什么东西牵绊过,但在意识到reborn对于同样是三个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有着不同的态度那一刻,凛又感觉到了别样的情绪,进而,她察觉了自己的退缩。
在“要不要去找reborn问个清楚”那个念头产生的同时,退缩的情绪跟着衍生出来。
凛为自己的退缩感到惊讶。
如果非要说出一个理由,或许是她和reborn之前的相处模式就并不热络,所以在预料到了结果不好的情况下,产生了退缩的情绪。
凛却了解自己是一个多么喜欢挑战的人,反而事情有困难的因素往往会让她更加兴奋,无论成功过失败,她都可以如同一掷千金的赌徒豪爽下注。
于是她明白过来。
不是理解了那样失败的答案而退缩,是害怕会得到失败的答案而退缩。
在感情这方面,凛第一次明白她有胆小的潜质存在。
就在不久前。
她感觉到了太宰的退缩,从那不知多久没有开启过的心防大门下,露出了一点罅隙,透出了里面被重重保护的内壳。
凛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而这个举动无异于将刀对准了心脏,同时又将手柄的一方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不能去回应。
正因为她知道一旦回应了,会代表着多么有别于这世间其他人的重量。
……从结果来说,她想要避免的事情似乎还是发生了。
躺在沙发角落里的太宰治以婴儿蜷缩的姿态入睡,怀里抱着一方抱枕,大半张脸都埋在抱枕下方与沙发形成的夹角空隙中,而剩余的那一小部分,不知道是否出于巧合,正好都被绷带覆盖。
这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凛盯着他看了很久,慢慢地将视线转到其他的地方,注意到太宰脖颈的弧度,是一种或许在明天一早就会产生严重落枕的姿势,她表面不显地踌躇了大概有五秒钟,站了起来。
当她靠近太宰治的时候,凛能更清楚的看见太宰治这个人此刻温顺躺在这里从而暴露出来的每一处,譬如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以及下方潜藏着的青黑。
苍白的皮肤掩藏着血液的脉络,偶尔从青色的血管中露出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