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慕琮当上太子后,废尚书,囚姑母,伤兄弟,如此一连串雷厉风行举动已让他的残暴声名远扬。
然而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稳固好了自皇上病后就摇摇欲坠的朝堂,让不少人又对这个一向不起眼的楚王刮目相看。
而靖国公夫妇自从慕琮当上太子的第一天起,就被传召宫中再也未归。
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永和殿殿门紧锁,大理寺的官员来回奔波,隐隐有逼问招供之势。. .. ,,
第53章 两处愁(三处)
扶州地处偏僻, 冬日的气候也要更萧冷一些, 但这里经济落后,也没什么先进的取暖工具,人们只能早早地裹了厚衣裳缩在家里的暖炉前。因此谁家的屋子比较好,大家也会扎堆儿往那里去,即使是这里的小村落,倒时常还挺热闹的。
景映桐围着厚厚的绒毛毯, 坐在门口跟邻家嫂子学着绣东西,明明就是绣一个鼻子两个眼的小玩意, 不知为何她就是学不会, 她拆了又缝缝了又拆,一来二去的都有些急了, 却打心底又上来一股倔劲, 想着非要将这小东西绣好不可。
赵家嫂子见了她这个模样就想笑,她拍了拍女子瘦弱的脊背笑着劝慰道:“别急啊妹子, 一看你就是娇生惯养的,没干过这些活,其实就算你不会这些也没什么,你家小元这么疼你, 平时连菜都舍不得叫你洗, 更别说让你挣钱贴补家用了…哪像我们家那死鬼, 我怎么就没妹子的这好命!”
景映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一缕头发不听话地弯绕了下来:“赵家嫂子快别说了, 我也是觉得他太辛苦了, 所以才想着跟你们学些东西,帮帮他。”
“我知道我知道,妹子长得美又知道疼人,也就元兄弟有那命能娶到你这样的媳妇。”
赵家嫂子看着景映桐娇美的容颜心中又是“咯噔”了一下,头一回见他们的时候她也不敢相信,她这辈子还能见到容颜气度这么出色的人儿。村子里的人嘴都碎,她们也不是没议论过这两个人到底来自何处,可后来看到元家小兄弟这么能干,他媳妇儿又人俊心地好,她们也渐渐地忘了这一茬。
心里原本对这长相美丽女人的敌意也自然而然冲淡了不少,虽说村里头的青壮年还是会刻意从他家门前过,来看一看这美人的娇颜,可想想也觉得没什么,谁叫人家长得俊呢,这村里头的小青年又都是没见识的货,骤然见了个说话和气温柔,还长得像仙女儿一样的女人,想要靠近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赵家嫂子有点遗憾地看了一眼自己肥粗的腰身,再看看景映桐不堪一握的盈盈细腰 ,应妹子的这身段,简直可以去戏班子里唱个角儿了。但想想应妹子这么瘦,肯定是因为还没生育过的缘故,若是她也生过了孩子,肯定就没这样的好身姿了。
“哎应妹子,咱们这里地方偏,得到的信儿也没人家旁的地方多,哎你知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儿,听说是太子被废了,万岁爷他立了一个新太子,你猜是谁!”赵家嫂子兴致高昂地看着景映桐说道,“这个人啊,你绝对想不到!”
景映桐手中拆线的动作顿时一滞,随即将头一低温柔地弯起了唇角:“嫂子就别为难我了,这京城里的事儿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像嫂子这般消息四通八达信儿灵巧,这些事儿呢我真是一点都不清楚呢。”
赵家嫂子得了景映桐这么一句夸赞心里舒服,随即洋洋得意地点了点头:“是那个楚王!就是先前那个谋逆的齐王侧妃生下的那个儿子,你说万岁爷的这心可真够大的,毕竟是跟过别的男人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心无挂碍地要了呢。”
“许是那位娘娘真是生的美艳吧,”景映桐依旧低着头拆线,“这京城里头的事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清楚。”
“对啊,听说万岁爷以前可讨厌那个楚王了,其实我也能理解,毕竟他那做娘的跟过别的男人,还是自己的亲哥哥,任那个男的心里头没疙瘩啊。没想到这回居然让楚王做了太子,听说那皇后又哭又闹的,可万岁爷睬都不睬她。这太子和皇后好歹都做了这么些年了,到头来,却全为旁人做了嫁衣。”赵家嫂子惋惜似的点了点头,“以前只听说那楚王生的好看,难不成万岁爷老了,看着楚王思念起美人了,这才封他做了太子。”
“这京城贵人们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啊,嫂子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得亏咱们地方小没人注意到,若是在那富庶地儿,这样议论皇家的事儿可是要被杀头的。”景映桐抬起头笑了笑说,“这里的针脚我怎么也缝不好,嫂子快些教教我吧。”
赵家嫂子一点也没发现景映桐的不对劲,反而是景映桐的虚心讨教让她很受用,她一边指点着景映桐嘴里依旧滔滔不绝:“哎其实这皇城里的风流韵事,可还真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明白的,咱们一辈子就守着男人孩子,也不想什么其他的。可这男人呢,都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可是真不能信!”
景映桐忍不住笑了出来:“嫂子这是跟谁学的词,我看啊嫂子最近学问长得真快,都能去当一个教书先生了。”
赵家嫂子脸上一红,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妹子莫要打趣我,我这粗鄙人哪里懂这些,只是听旁人说多了,便明白什么意思了。这男人啊就是薄情寡义,你看隔壁村那一户姓张的,卖猪赚了两个臭钱,就不要他媳妇了!去城里头找了个妖妖娆娆的妓子过日子,这哪是正经人该干的事儿。男人啊,越是权力大越是有钱这心思就越多,就咱们刚才说的那个楚王,他的那个楚王妃才死了多久,可他这刚当了太子,立马就要重新迎娶尚书千金为太子妃了,那可怜的上个王妃家里获了罪,现在竟是提都不能提一句了,好歹这么些年的夫妻感情呢”
景映桐一个晃神,手中的针突然就刺破了手指,一粒血豆突地冒出来,赵家嫂子立马大惊小怪起来:“哎呀,妹子,你这手怎么扎破了,回头元兄弟看见了,又得心疼了。”
景映桐却恍恍惚惚的,仿若感觉不到疼痛,心里却木木的不由自主地就问出了声:“那楚太子真的要迎娶太子妃了么?”
“那还有假,这十里八里的都传遍了。”赵家嫂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子方才还对这些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呢,这会是怎么了。小青,你这懒丫头,应妹子都受伤了,你还在哪里躲着偷懒,看我回头不告诉元兄弟!”
景映桐仿若没听到赵家嫂子的大叫,她愣愣的脑子突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听到赵家嫂子的叫声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拿布包住景映桐的手指,手里还着急地比划着发出“啊啊”的声音。
景映桐这才回过神来,冲拿小姑娘柔柔一笑:“没事,别急,不用去告诉元哥了。”
仿若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一般,外面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随即门就被人一把推开。安昶身上穿着粗麻衣裳,却比在京城里的时候显得更加英气逼人,他刚进来就急切地朝景映桐看了过去,待看到她膝上的小老虎头的玩意时,男子俊挺的眉极其不悦地皱了起来,大步走过去就拿起那小玩意扔去了一边。
“你怎么又做起来这玩意了,你身子不好,由不得这样伤神的,我说了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歇着就是了。”
赵家嫂子立马在一旁打趣地笑了起来,景映桐被她笑得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对着安昶说:“我也是闷得无趣,又不能出门,就想着做点什么东西,而且我也没做多久,不累的。”
看着她这副耳尖通红的模样,安昶本来还想再说她两句也说不出来了,他突然瞥见女子的手被白布包了起来,立马紧张地蹲下去看着她问:“你手怎么了?”
“没事,就刚刚被扎了一下。”景映桐对着他炽热的眼神还是有些闪躲,“元哥,你饿了吗,小青刚才已经把饭做好了,咱们去吃吧。”
安昶却执意将她的手从白布里扯了出来,看着真的只是一个针眼大的伤口这才放下心来,可随即想起什么又牢牢叮嘱说:“记住了,这伤口碰不得水,不然会发炎的。”
赵家嫂子识趣地告辞了,景映桐见她走了这才推了安昶的头一下:“不过是针眼大的伤口,你紧张个什么,也不怕别人瞧了笑话,今儿个累不累啊?”
“不累,”安昶被她推了一下,心里却是满满的甜意,“我这身板做这些活计有什么难的,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啊,师兄们懒,都是我去挑水劈柴的,在我看来啊,这可比玩权弄势简单多了。你呢,什么都别管,我养的活你的。”
景映桐一怔,眼眶突然又有些湿润了,她转过去脸不想叫安昶瞧见这一幕,谁知他还是看见了,有些慌手慌脚地要抹去她的眼泪:“你怎么了,这都是我愿意的,我真的觉得比在京城的时候快乐多了,再说第一回 见面我弄伤了你,总得补偿你一些什么吧。”
“当初的伤,也不用你一辈子来偿。”景映桐垂着头轻声说,“你本该前途光明坦荡,做着最潇洒快活的世子爷,如今却因为我过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你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你又来了,我都说了这是我自个愿意的,再说我家现在不是没事吗,等过两年风头过了我再回去便是。”安昶不在意地笑笑,“正好呢我也不想这么早继承家业,对了,我听说他做上太子了,你要不要回去啊”
景映桐心中一痛,勉强笑了笑说:“方才赵家嫂子跟我说了,那又如何,我们现在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死人了,回去还是逃不过大盛律法的惩戒,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想再回去送死了,远尘你若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现在身子已经好了,再说有小青照顾我你偷偷回去,国公府会给你安排好出路的。”
“我不想,你别误会,”安昶的声音突地低了下去,“我现在真的很幸福了不用看旁人的脸色,也不用揣测人心,还能每日都看到你。只是我怕你想他,怕你想回去,我虽然救了你,但不能自私地替你做决定,也不想影响干涉到你”
“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回去做什么,”景映桐撇开眼,朝安昶伸出了手,“能扶我起来吗?”
安昶忙伸手扶起她,自从那次牢狱之灾后,她伤得极重,到现在依旧伤痛难行,安昶找了个村里孤苦伶仃的哑女照顾她,尽管她每日都在努力地使自己康复,但这身子还是脆弱得似乎一碰就碎。
古代医疗条件又有限,很多地方的伤处到现在都没好,横亘在身上凄楚得怕人,景映桐甚至不敢睁眼去看自己这残破的身子,明明还是青春明媚的年华,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迅速地腐朽下去了。
“今日小青给你上药了吗,”安昶看着女子竭力忍住的痛意忍不住问道,“桐桐,你得按点坚持上药才行。”
听到他叫她“桐桐”,她猛地一怔,扶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那药也不用上那么勤快,现在我们都指望你一个人,你也别太辛苦了。对了,我在各地钱庄子里都存了钱,现在万岁爷病了,应该风头也没那么紧了,要不然我们”
“我是那种用女人养的人吗?”安昶突然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听话,去让小青帮你上药,自个的身子自个不爱惜怎么成,真是一会不看着你都不行。”
大概是从小就在江湖里生活的缘故,即使他从一个国公府公子到如今的山野村夫,也感觉不到一丝违和,他已经完全收起了当时的清贵与傲气,举手投足间都是平易近人的清淡朴素。景映桐突然觉得,不论在哪里,他都能生活的很好,虽出身富贵,但他身上却有一种草的韧性,让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绽放出非同一般的异彩。
景映桐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去了里间让小青给她上药,哪知小青没一会儿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嘴里“咿咿呀呀”的手里比划着,安昶眉头一皱,一大步跨过去想将那张薄薄的帐幔拉开,可手还是攥在了那层软布上停了下来。他背过身回头冲小青说:“看好夫人,我去请大夫。”
小青睁着一双黑碌碌的眼珠用力点点头,安昶一刻也没迟疑,转身就走了出去。
村里的大夫是个女子,对于来安昶这儿已然习惯成家常便饭了,那元家小娘子三天两头子的身体不舒服,偏偏她丈夫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一点小病小痛也要将她召过来。
但那小娘子委实也可怜,一身鞭痕有的地方甚至都深可见骨,这一看就是练家子的男的打的。女大夫年纪也不小了,对于这种事也见多不怪,再看看两个人出色的模样,心想这大概是哪家的小姐或是老爷房里的小妾,跟着家丁管家什么的出逃了,逃不过惩罚才落了这一身伤,就是可惜了那一身肤若凝脂的皮肤,虽然这小相公每日都寻好药为她擦拭伤处,但伤那么重,肯定还是要落下一身疤的。
她见的世面广了,对这种事情也见怪不惊,只是有些心疼这小娘子,年纪轻轻的就要带着一身病痛一辈子了。
可今日她替景映桐把玩脉后却神情有些严肃,安昶瞧见她这个样子立马就慌了神,忙上前去问道:“大夫,桐桐她,怎么样了?”
“小娘子这身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她气血不足,身子骨太弱了,”女大夫犹豫了一下,神情顿时更严肃了,“那这孩子,你们还要吗?”
景映桐本来虚虚弱弱地靠在床头上,听见这话猛地打了个颤,有些逾矩地一把握住了大夫的胳膊道:“什么孩子?”
“你有身孕了,”女大夫看向景映桐的眼里满是同情之色,“只是你身子太虚,之前一直没诊出来,这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我觉得最好还是莫要了,你身子差,若是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恐怕会有生命之虞。”
安昶也愣了,他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女子平坦瘦弱的小腹,她,竟已经怀了那个人的孩子么?
“但若是现在强行将孩子流掉,恐怕也会伤其根本,以后怕是难以有孕了。”女大夫又是叹了口气,“这孩子来的实在不是时候,是去是留,还是你们自己决定吧。”
景映桐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她抬眼看向女大夫那双满是悲悯的眼睛。
“若是留下这个孩子,我真的会没命吗?”
“娘子的身子实在是不好,当然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若你好生调理身子,说不定能渐渐好转起来 ,只是”女大夫的眼里突然有些为难,“若是用珍贵药材调理身子,这其中的花费,也不是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能负担起的。”
“没关系,”安昶急匆匆地摇摇头,“银两都不是问题,我只想知道我娘子她到底能不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