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很生气,说你们不该这么做,”陆英将包袱打开,“他回顾家了,说不能再连累人了。本以为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嗐,阿微跟着回去了。我们总比你有把握些,别担心。”
向白芷展示了包袱里的东西:一张新的身份证明,一些金银、一小包铜钱,一套换洗的衣服,一张地图,一本小册子,一把短刀,袖镖、瓶瓶罐罐、火折子。陆英道:“这是给你的,所有的印记都抹去了,只要你不说,应该不会有人将你与白家联系在一起,以后的路,有劳你带着师妹一起走了。阿微让我转你一句话。”
“哎?”
“装进去之前,你已经断气了。”
白芷一顿:“哦。”
“他侍奉师父去,我是带师妹回家安葬的。解药是后来得的,他让给你灌下去。如果下葬前师妹还阳,就安排离开,如果真的死透了,回家下葬。你路上就走,你是个明白人,师父的事情不能再生枝节了。”
白芷接口道:“我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去了就是送菜。对吧?”
“我们护不住你,水太深了。我也觉得你离开反而能安全些。”
白芷不是矫情的人,点点头:“行。”
陆英小声说:“千金难买早知道,该早些让你习武的。”
白芷对着他就洒脱得多了:“一个月,能练个什么鬼?”
“行走江湖要小心,不要忘了习武,好歹有自保的本事才行。打不过就跑。对了,那本是我写的行走江湖的一些心得,知道你没经过江湖,嗯,野宿、生火、做饭,也都写上了。那些是药,都贴上签子了。短刀放在外面,行走江湖,看到带家什的人,许多人就先避开了,也能省不少麻烦。前面有个野店,到那里我就安排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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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又躺回了棺材里,这棺材开了气孔,倒憋不死人。陆英往里面塞了一套衣服:“这是男子的衣衫,行走江湖,这样会省去很多麻烦。到了地方,你听我的信儿。”
白芷在棺材里摸黑换了衣服,将包袱放到身边,黑暗中摇摇晃晃,只觉得人生的际遇真是奇妙极了。一时又想到接下来的生活,感觉未来就像现在——两眼一抹黑。【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但是往哪落脚,她也没个谱。
如果没有这么多打打杀杀、阴谋诡计,兴许找个安静的小镇住下来是个选项。但是顾家还在,谁也不能保证陆英的安排没的纰漏,到时候她还在混日子,面对危险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还得练本事。】白芷算了一下自己会的,就三样,内功、轻功、暗器,还都是“入门”。没个三年五载不能小成,且只有这三样,恐怕不能入名家法眼的。
还没理出个计划来,野店到了。陆英吩咐人守好,自己将棺材盖推开一条缝儿,往白芷脸上扣了个面具:“以后戴上这个。别轻易叫人看到你的脸。”说完将白芷从棺材里又抱了出来,再检查了一次她的包袱。有些不舍地说:“以后珍重。若我们控制了局势,会找你的,你多听听信儿。”
“哎。”
不多会儿,马喂完了,人也吃过了午饭。陆英走了,白芷自然就剩下了。
等陆英他们走远了,白芷骑上陆英给留下的小毛驴,换了个方向,慢悠悠地晃过去。店家的说法,离下个小镇还有三十里,肯定能在天黑前赶到,也不会错过宿头。白芷向店家买了点干粮,灌了一囊水,都拴在了驴上。
四野空旷、无依无靠,只有一个她,一头驴,白芷心里也空旷了起来。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白芷轻声念了出来,念完又笑了,“穿越就要有个穿越的样子嘛!穿越就该是无依无靠的!指望谁呢?睁眼就有人照顾是不正常的!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可是江湖,该是怎么闯的呢?她手头只有一本陆英连夜赶出来的小册子,再没有旁的东西可以教她了。
白芷摸着包袱,先把袖镖装好,她装得很小心,生怕没用就把东西给弄坏了。稳稳的,两只胳膊上都扣紧。接着把两个袖子的袖口也扎紧,免得纹身露了底。然后一个一个摸出药瓶来,将应急的揣到身上。又将钱分作三份,一份放在包袱里,另两份放在身上。
做完这些,才闭上眼睛,花了半个小时回忆了一下看过的武侠小说武侠片儿,又用了十五分钟背了一下《游侠列传》,接着想了一下《红线女》之类的传奇小说。缓缓地睁开眼,发现人家闯江湖都是在武功有了基础之后。
总得在武功练出来之前给自己找个混饭吃的手艺,还不能离开人类社会,因为需要经常打听一下江湖消息。思前想后,白芷决定学医。
她本来没打算学的,中西医的讨论由来已久,各有各的道理,总归是现代医学更可靠。她倒不认为中医是骗子,只是她亲爹就是个中医,还不是正经医学院读出来的?而且,中医想成大手太难了,她记得很清楚,小学时的某一天,她爸下班回家特别高兴,郑重地宣布,他对诊脉有感觉了!
就是能够准确地通过诊脉确定病情,对症下药,并且特别有效,效果比西医好得多,还不用动刀子。
她爹开玩笑的时候管这个叫“顿悟”,就是某一天,你突然开窍了。这个开窍有人早、有人晚,有人一通百通,有人一辈子可能就治某一种病特别有心得,治其他的都是平平,还得叫病人抽血化验照CT。背会药方也没用,你不能确认病人得的是个什么病,乱下药跟下毒大概也没啥区别了。她还会背汤头歌呢,屁用没有!
太玄了。所以白芷打死也不肯考医学院,为此跟她爹掀了一回桌。
现在这个玄之又玄的职业,成了白芷唯一觉得熟悉且可行的方案了。
低咒一声,白芷跳下驴背,摘了几颗浆果,挤出红红紫紫的汁水来,揭开面罩往脸颊上一抹,等晾干了,再扣上面具跳上驴背。再摸出陆英写的江湖指南,就着日光慢慢地读。这一回,她心有了个目标,心里不再那么茫然了。
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白芷便看到了一处小镇,镇子不大,便也没有城墙,只在路口有个牌坊,以示这里是个界线。牌坊上挂着的匾额已经脱落了,路上行人很少,只有几个顽童追遂打闹,为首的一个拿着个拨浪鼓在前面摇着,引着小伙们跟过来争抢。
看到白芷,小孩儿们都停了下来,歪头看着她。小镇不常见到外乡人,看着生人都觉得新鲜,何况她还带着个面具?胆小的已经往后缩了,腿快的差两步就能钻进小巷子了,胆子大的却问:“你是什么人呀?从哪里来的呀?”
第13章 消息
顽童们热心地围着一人一驴,将白芷送到了客栈门前。
小镇只有一家客栈,比野店强点儿,与白芷住过的龚氏客栈没法儿比。只有掌柜的两口了再加一个伙计,三人便足以应付客栈里的一切杂务了。菜就只有炒蛋、腊肉、咸菜、炒杂菜四样,每样几文到几十文不等。只有通铺和单间两种。住店要热水加三文。
一时饭菜热水都送了来,白芷将门插上,才除下面具慢慢收拾。饭菜味道一般,铺盖单薄而陈旧,只有热水是真的热。白芷先练了一回功,重新检查了一回包袱之后和衣而卧,将被子搭在小腹上。这一夜颇有一点草木皆兵的味道,打更声她也醒、狗叫她也醒、隔壁杂货铺子里孩子哭她也醒。睡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白微他们怎么样了。
第二天吃了一顿稀汤寡水的早饭,补了点食水咸菜,在心里鼓励自己一番,重新与驴为伴走天涯。
路上饿了就啃点咸菜干粮,干粮太干,咸菜又太咸,喝了半囊水之后就什么胃口也没有了。路边不时蹿出点野鸡野兔之类,她的暗器手法也没打中,只能安慰自己野生的养殖的好吃,不吃也罢。亏得晚间又过一处野店,她才又重新喝上了热水,野店的铺盖更是没法盖,还被蚊子跳蚤咬了好几口。
天亮爬上驴背走不多会儿,天阴了,又下起了雨。第一滴雨点落下的时候,白芷懵了一下,第二滴正打在她的顶心,打得她一个激灵,忙取了雨伞撑着。孰料雨越下越大,风吹斜了雨丝直往伞下飘,驴也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且越走越慢。白芷只得停下驴,抽出油布来,将驴连同行李一股脑儿地罩住了,她自己只能撑着伞牵着驴沿着越来越泥泞的土路往前走。
安州城就在前面,她告诉自己,能在关城门前进城就是胜利!
伞渐渐撑不住了,胸口以下的衣服全湿透了,终于,赶在关门前一刻,白芷冲进了安州城。见天的荒村野店,看到城内两旁鳞次栉比的房舍时,白芷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门洞阴冷,白芷两只脚已经被泥浆泡透了,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守门卒,问道:“借问一下儿,哪儿有合适住的客栈?”小卒收了银子,说话也客气了些,将她上下一打量,目光在她腰间的短刀上停了一停,说:“哎哟,大侠跟我来。”
白芷重新撑开了伞,被小卒引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小卒一路嘴上不停:“您要问我就问对人啦,这里好,店不比那老字号的,可胜在安静舒服。您在房里喊一声,伙计就能蹿到您门外头听令,饭也洁净、铺盖也洁净……”
到了客栈,里面已经在上门板了,小卒吆喝一声:“干嘛呢?来客啦~~~”
正在上板的伙计丢开了门板,一弯腰,调子拖得老长,笑着说:“哟~二叔~您老……哟,这是有贵客了吗?您里边儿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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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卒与伙计后来如何白芷是不知道,她取出一锭银子往柜上一拍:“存柜上,开间上房,热水送到房里。行李卸下来送房里,驴给我喂上了。”
伙计执勤地为她引路:“好嘞~您里面请。灶下火还没熄,您要不要来点热乎的尝尝?我们家的小菜最是可口。”
白芷点了点墙上的水牌,指了几个菜,心里算了一下价格,也觉得还算可以。便加了一句:“去成衣店买两套干净衣裳来。”
伙计笑道:“好嘞。”
上房的铺盖比野店强多了,白芷打了个喷嚏,踢掉了鞋子。不多时,伙计提了一个水桶进来,热腾腾的:“小店的浴桶还没得,您多担待。”
白芷也不挑剔,行走江湖在客栈里洗澡就是个flag,哪怕送个浴桶她也轻易也不会泡。扔一块碎银给伙计,说:“衣裳鞋袜要全新的。饭菜等会儿再上,要热的。”
“得嘞,小的这就给您砸裁缝的门去。”弯腰把白芷踢下来的踢给拣了出去。
白芷打开行李看了一回,干粮咸菜已泡了雨水不能吃了,瓶瓶罐罐塞得紧里面倒还没事,钱也没少。换洗的衣服单裹了油布倒没浸水,只是有点潮,匆匆取出来洗换干净,趿着鞋往窗边一坐,只觉得前几天的奔波都像是在做梦。
伙计腿极快,再回来就又带了一个人,一人拿衣服、一人拿饭菜。往桌上一摆,先前那伙计笑盈盈的:“您要的东西都来了……”白芷恰在此时转过半张脸去,伙计马上低下了头。白芷摸摸脸道:“放下吧,没事别来打搅。”说着,缓缓带上了面具。
伙计看她颊上一大片红紫的颜色,心道,怕不是天生的胎记?难怪她是一个人,这样的人都脾气古怪没人做伴儿也是常理。看她还带着兵刃,恐怕不好惹,两人安静地收拾木桶地面,临走还贴心地带上房门,说一句:“您用完饭把空碗放门外就行,晚点儿小的来收。”
直到此时,白芷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摘下面具,慢慢吃了一餐饭,边吃边琢磨下一步计划有没有纰漏。最好不在顾家的势力范围,但又不能离太远。她很实际,顾家虽然危险,但是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顾家说不定也能当张底牌。这样的话,就需要再往东南走一走。安州是个踩线的地方,在安全与不安全之间……
白芷自觉计划得挺周到,却漏算了一样——她生病了。次日一早,头沉得不行,摸索着起来灌了一壶凉茶,喝的时候觉得清凉,放下茶壶五脏六腑就又烧了起来。白芷翻出包袱,里面金创药、解毒丸倒是有,治感冒发烧的反而没有。
白芷不敢耽搁,磕了两粒解毒丸,叫来伙计:“去雇辆车,瞧大夫去。”
隔着面具,伙计也看不出她的脸色,小心地说:“您要什么样的大夫?要不小的给您请来?”
“我自己去!麻利些,要大一点的药铺,大夫家里有房子赁的最好。办得好了,住店剩下的钱就归你了。”白芷决定改变一下计划,不必非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考虑下下不,本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安州条件达标了,就在这里吧。
“得嘞!您稍等,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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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能使鬼推磨,伙计虽是个小鬼,也可被钱银使得溜溜的。一刻后,白芷就带着包袱坐上了一辆简单的马车,再过两刻,马车就在一家挂着“济世堂”匾额的医馆前停了下来。
伙计一个劲儿地说:“这是全安州最好的医馆了,张大夫是老行家了,真正的圣手嘿。知府大人家里生病都找他去瞧,他的娘子也是个大夫,治妇科也是一把好手,他们家里家业也大,尽有人手照顾人。前两天才说,要过中秋了,先头赁房子的人退租回家了,正要写招帖。他家医馆临街,背面的宅子靠着小巷子,安静。”
白芷脑袋一抽抽的,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到了地头一看,这间医馆门脸三间,左边一间还单隔了出来。伙计说:“医馆这算不差的啦,医馆不同药铺,不用存那么许多东西哩。放心,冲您那赏钱,我也不能坑您不是。”
完了又敲柜台:“大夫呢?”
张百药从后面踱了出来,看到戴面具便担心是什么江湖人士来惹麻烦。待伙计开口,才说:“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位?”伙计弯腰答应了。白芷看张百药的脸色,便说:“我赁三个月,三个月内,会有来接我。住您这儿是因我病了,图离大夫近,有个照应,并没有别的意思。”说完,微露了半张脸,又飞快将面具扣了回去。
张百药一看她的脸,将疑惑解了大半,道:“哦,老朽张百药,先把个脉。”摸了一回脉,张百药捋须道,“没有大碍。唔——看看房,看中了再签契约。怎么样?”
“成。”
白芷这身体底子不错,只是近来折腾得有点狠,淋了雨又睡不好,于张百药而言不算难治。他的药是现成的,唤个徒弟来煎药,自己领白芷去看房:“生病了就不该劳累搬家。不过若要决定住下来,早搬过来休息也好,不想租这房,早些回客栈休息也利于养病。总之,早早安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