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他又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那,要是不求习什么高深武艺,可以向您多请教点别的学问吗?”紧跟着又添了一句,“只想请教些疑问。”
李庭亨听得头都大了,小小年纪,至于这样吗?他不是没见过小心翼翼的人,像冯学礼这样一条之后又来一条,接着再来一条的……【幸亏我就要走了!不用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咳咳!”李庭亨说,“我明天就走。”然后头也不回去跑去偷酒了。
半壶酒下肚压了压惊,李庭亨才缓过神来:【哎哟,不行!明天还不能走,得看看顾老头怎么样了。】顾郁洲不喜欢“庸人”,普通人他也不会手贱去把人杀了,但是普通人被他孙女拣回来教,他就很有意见了。
一个农庄能有什么天资高的人?李庭亨还是不太放心,又跟着看了一天,见顾郁洲只是沉着一张老脸,没有当面再说什么刻薄的话,才在新学生们被领去宿舍之后向顾郁洲告辞。
顾郁洲脸上不显,心中不好意思——半书院的学渣,实在拿不出手。在他眼里,只要做不成学霸的,就都是学渣。摆摆手,顾扬亲自使托盘托了两瓶酒来。李庭亨伸出三个手指,卡住两只酒瓶的酒颈,笑道:“这下可值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离开书院,他便像有鬼在后面追着似的运起轻功跑路,跑出二十里地才停下,拔开瓶塞痛饮了半瓶酒:“可算不用操心了。”
回望书院的方向,已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李庭亨此时才有了一点惆怅的心情:“乱世中的桃花源呀。”也只有顾郁洲坐镇,又有个神医守着,一般人不敢得罪,这书院才能开得下去。江湖上,怕不是已经开了锅了!
赶了几天路,李庭亨找到了一位故友,开始补江湖上的消息。故友惊道:“这一年你去哪里了?江湖上传说你已被天定盟暗害了。”天定盟也没死绝,三当家完球了,大当家、二当家还在。如果李庭亨带人去求医是找的白芷,恐怕不等治好,天定盟就得追过来连大夫一块儿捅了。
大夫惹不起,天定盟也是要面子的,颇找了几个侠士的晦气。两位当家分寸拿捏得不错,不亲自出手,却又派了足够的高手。正道找上门,他们却推说不知。
李庭亨听了大怒:“鼠辈敢尔?”先去寻几位侠士安慰,打听对手的路数,继而孤身追击。他花了几个上月的时候,终于等到对方高手落单的机会,将对方高手一一击杀。【好,之前的事你们不知道,那这件事你也当不知道吧!】
击杀最后一人之后,李庭亨提着一囊烧酒,躺在驿站的房顶上看星星,边喝边喃喃自语:“不如顾老头的酒好喝!”顾郁洲的酒甘醇香浓,真是令人怀念!
李庭亨忽然揉了揉眼睛,远远的,两骑飞奔而来,后面是车队——顾郁洲的黑面护卫!
【他怎么离开了?】看顾郁洲那个架式,还以为他要跟白芷死磕到底呢,怎么又突然北上了呢?
李庭亨不想跟顾郁洲打交道,也不馋酒了,趁着没人发现,一路往南。【忙了大半年,值得歇上一歇,不该跟这些人再费脑筋。】又是一年夏天,他停在江面的那艘船上,初春新酿的酒,此时应该能喝了。
李庭亨脚程很快,顾郁洲离开书院花了四天的路程,他单蹦个儿一个人,第二天就在一个路口站住了——左边一条岔路,岔路前行三十里,就能看到书院了。【哼!我就不去!】李庭亨抬脚要走,又放了回来,隐身在一株大树的树冠上——远远的,路上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货郎。李庭亨当然不可能随便认识一个货郎,但是这货郎挑着小担子的步子也未免太稳了些。顾郁洲才走,就来了一个身怀上乘武功的货郎?李庭亨又担心起那一院子的小学生来,恨恨地把酒喝光:“罢罢,就去看一看。”
第85章 旧识
货郎很年轻, 长得没有任何特色,他的货挑也与天下所有的货郎一样, 同样看不出有什么特点来。由于地域的关系, 贩卖的都是方圆百里内比较常见的小物件。单看着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李庭亨在书院住了好几个月, 从来没见过货郎!
他缀了上去,看着货郎在院墙外面择了个开阔的地方将担子放下,摊儿一摆,自己取了张小凳子坐着,闭目养神。墙里下课的钟敲响了之后,略停一停, 他从担子上取了货郎常用的小鼓, 晃响了。
“哗!”里面忽拉拉跑出一、二十个小学生来!
李庭亨认真往匾额上一看,还是“书院”两个字,并没有改作他用,但是里面跑出来的小学生他基本不认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统共才离开几个月呀?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
李庭亨看货郎没有要做坏事的意思, 避开他们的耳目,悄悄绕到了后门,翻过围墙, 就被两条细犬围住狂吠。李庭亨满头大汗, 对奔过来的护院说:“是我!”
再见到白芷的时候, 李庭亨已经收拾好了翻墙被抓的尴尬, 豪爽地说:“哎呀, 这回真是出丑啦!”白芷微笑, 养狗还真是因为他的原因。这样的高手,单凭人是防不住的,还不如多养两条狗。
给他斟了杯茶,白芷问道:“怎么有空过来啦?”
李庭亨道:“我去北边办了点事,事情办完了,想到南方找酒喝,路过就来看一看。你这里热闹多了,你们家老爷子呢?”
白芷道:“走啦。”
“???”
白芷道:“近来道上事不少,他得回去坐镇。”顾翊徵弟兄俩逼宫成功之后,等于是给江湖松了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顾翊徵又压不住,顾郁洲一边骂“没用的东西”,一边还得回去帮他弹压。连天城倒还算安全,可是北方道上又乱了起来。
黑道本来渐奉天定盟为魁首,又被李庭亨横插一杠子搅了,黑道也乱、白道也没人管。
李庭亨摸了摸鼻子,说:“真是辛苦老爷子了,其实,江湖人都不是受得了拘束的性子,老爷子这操心未免太给自己找麻烦。”
说得触动了白芷的心事:【我喜欢江湖的不受拘束,但是天天拘着学生守种种纪律,这究竟是对是错?又要怎么平衡?怎么教导?】她心里转了八百个圈儿,面上不动声色:“他什么时候管过闲事?必是事出有因。”
“那是,那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庭亨有点讪讪的,一口喝光了茶,才说,“我看姑娘这儿弟子变多了,教导得过来吗?”
白芷脸色微沉:“有什么办法?他们家乡遭了灾了。”
本地也没个准确的必得什么时候开学的规定,什么时候想上学了就找个先生。白芷这儿有规律一点,也是估摸着差不离秋收完了的时间,并不确定日期。今年本地周围年景还算不错,但是往西数个三五百里,那儿灾情颇为严重。朝廷一边赈灾,一边让灾民自己“趁食”。
饥民奔吃的去,一股饥民讨饭讨到了这里。灾荒的同时必然有人口买卖,青壮男女、小孩子是最好卖的。
李庭亨笑不出来了,低声道:“官府是在干嘛?”
白芷道:“也得安置得下。您瞧,四面都是荒地,看起来能放好些人是吧?可吃什么?住什么?开荒、长出庄稼,得过两季了,搭个草棚也得花好几天。这些日子,吃什么?饿急了的人,偷抢拐骗……”说着,摇了摇头。
本地的官员还算有心,号称大家施了点粮食,也不禁止买卖人口,让其他人继续“趁食”去了。慈幼局里终于收着了几个男孩儿,都是家里要不了的。书院这里,白芷也随大流,收留了些小孩子。
李庭亨问道:“他们的父母呢?”
“我当然是要先拣没父母的收留啦。有父母亲人的,还能就个伴儿再撑到下一个地方,没了父母的小孩子,再没人管,他们就要进汤锅里了。”即使有饭吃了,不用吃人,保不齐有什么人就把他们顺手一卖,那卖到哪里就真不好说了。
李庭亨叹息一声。
白芷给他续上茶,李庭亨问道:“忙得过来吗?”白芷道:“与之前没法比,好在他们都还算乖。”以前那样比较精细的教导方法是不行了,白芷终于走上了江湖门派常见的管理方式,上个大班课,先讲一点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自修”。书院里,也渐渐有了分层,拜了师的弟子、记名的弟子、普通的弟子,各有不同。
总是亲传的弟子能够见到师父的时间更多,委培生们还没走,他们也有优待。其余两种、尤其是普通弟子,就更靠自觉了。
白及开始抽条长个儿,兼管着新收来的孤儿们,缓解了白芷的一部分压力。另一个能帮忙的是冯学礼,这孩子心思多,还想攒个贡献度,做得也比较积极。
晋级细则的受众也终于广了起来。孤儿们身上除了点珍藏了一路的小破烂家当,什么也没有,白芷给他们裁了两身新衣、安排了集体宿舍——这回真是高低铺了。按着贡献度,照顾药田的、铡药打下手的、打扫卫生的……等等,换食宿也换点零花钱。
连这种弟子都收,附近有心思活络的,也有几个愿意把孩子送过来习武的。这些小孩儿比较要命,他们家里通常不太穷,手上有几个钱,然后就是习文不成。这些熊孩子逼出了第一条体罚规定——手板。货郎的主顾,主要是他们。
李庭亨说一句:“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犹豫了一下,终于提到了货郎,并且说这个货郎的武功不低。“你不出手,就凭这几个护院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可以小心。”
顾郁洲在的时候,他的黑面护卫什么时候怕过人?但是他走了,书院的防御力量就太弱了。白芷轻叹一声:“他来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咦?”
“等他心情好些了,就会走了吧。要是不走,多个货郎也没什么。”
李庭亨道:“那就好、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便走了。”
“不留下吃个便饭吗?”
“你这里又不给喝酒!”李庭亨郁闷地说,飞身踩着院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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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后墙落地,李庭亨往前面绕,打算上了大路之后找个驿站买匹马,一口气回去喝他的酒,再也不做这种操闲心被狗追的蠢事了。岂知像他这样的人,他不去找事,事也会来找他。
才绕到前面,就只见两道人影打了起来。一群小鸭子一样吵的小学生也有跑回去叫“师父”的,也有远远站着围观的,还有个眼皮子浅的伸手从货郎担子上薅了两把零嘴、小玩具之类的。
货郎的担子安静地放在那里,货郎却与一个锦衣青年打了起来。李庭亨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锦衣青年的功夫是顾家的招数,他与顾郁洲切磋了好些日子,自然是认识的。货郎使一柄普通的铁剑,剑法犀利丝毫不落下风,招数他也觉得眼熟。
仔细看了一阵,李庭亨终于确定——这不是薛屠的功夫吗?!薛屠是个外号,本名已经没人叫了,成名是在几十年前,乃是江湖有名的杀手。江湖杀手多,成组织接单的,数薛屠家。据说现在是薛屠的儿子在当家,李庭亨也曾与薛屠打过照面,却不曾与他儿子论过交。
这薛屠的儿子明显比锦衣青年功夫要高,出手也更准更狠。
【好贼子!】李庭亨折了个弯,蹿入战局。他功夫比这两人高出不止一层,眼力更非二人所能及,一刀压下,持剑的两人都觉得双臂一振,几乎要拿不住剑。
此时白芷也从内掠出,远远的说一声:“住手!”
货郎与锦衣青年都收了剑,货郎警惕地看着李庭亨,锦衣青年委屈地叫了一声:“三姐姐。”
“珍辰?你怎么来了?怎么还与人交上手了?”
顾珍辰觉得自己太冤了:“三姐姐,他身上有功夫,还有……”他是奉父命来求药的,他爷爷这辈子几十年过得压抑,身体不如顾郁洲那么能扛,从年初开始精神就不好。大夫也请了几个,自己也心里有数,就是年纪大了。顾方就把儿子派过来,跟侄女讨点补气养神的药。
顾珍辰领了个出远门的任务,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原本不大看得起简淳,不意简淳居然还有点骨气,在江湖上真的闯荡了点名堂出来,顾珍辰年轻人,也不想输给了那样一个人。一路遇到恶霸也打了两三个,又解救了几个落难少女,再请了几位江湖朋友喝酒,竟没能碰到什么大事。
顾清羽此时不在家,顾征留守,带他到书院来。顾珍辰的眼力还是有一些的,看出货郎不凡,不合一时手贱,按到人家的肩膀上:“这位兄台,你一身武功,在这里有什么图谋?”
两人就打了起来。
白芷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这么鲁莽?”简直不像姓顾家的人,搁顾家,怎么也得远远地问一声,或者让管家先说话。又对货郎说:“别来无恙?”
顾珍辰大囧:“三姐姐,你认识他?”
白芷道:“还不向丁先生道歉?”
丁若闷闷地说:“不用。”慢吞吞地把剑藏到了扁担里,挑起挑子要走。
李庭亨心道:【丁先生?这分明是薛屠的功夫呀!】张口就是:“且慢。”别人就算了,如果是薛屠的儿子、弟子,有些事情就得料理一下。他伸手把一个小学生薅了出来,一抖,两只小锡盒掉了下来,小学生头不着天、脚不着地,赃物还掉了出来,吓得脸都白了,呜呜地哭,话也不会说了。
盒子在地上滚了两滚,丁若放下担子,慢慢地去拣了起来,装回了担子上,挑着担子就要走。白芷道:“且慢。”丁若站住了,没回头。白芷又说:“珍辰?”
顾珍辰乖巧地给丁若长揖:“丁先生,是我鲁莽,还请见谅。”
丁若点点头,顾珍辰又犯在路上想结交江湖朋友的毛病,嘴贱了一句:“丁先生一身武艺,我羡慕得紧,你不要自弃啊!!!”
白芷道:“你给我回来!再多说一句,我把你挂钟楼上。”顾珍辰缩了一下脖子,跑了回来。白芷对丁若说:“嘉雨那里,还要麻烦你去看一看,她那儿添了几个孩子,想来需要一些东西。”
丁若点点头:“好。”
李庭亨揪着个小学生,觉得这熊孩子有点烫手。他戳穿偷窃是担心薛屠门下的作风,一旦记了这个仇事后找熊孩子算账,熊孩子为了两只锡盒被废了,就太冤枉了。哪知丁若没追究,倒显得他不通人情了。该事后悄悄跟白芷讲,或者不跟白芷讲,悄悄教育熊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