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道:“别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赌给我了,住满三年再说。”
傅永明等人试图跟她讲道理,孟海生的声音最大:“我们信了你说的,之前是担心我们前脚离开,后脚被人所害,栽赃给你,如今真相大白,还请高抬贵手。我们认错!今日的事情我们也记下了,日后但有差遣,我们必遵号令。”
白芷叹气道:“我仇家很多的,不是我瞧不起各位,诸位挺容易被骗的。再说了,你们打赌输了,别赖账啊。”
傅永明却已想明白了,拉着儿子的手说:“咱们江湖人最重信义,好,我父子就为你牵马执蹬三年!”他活这把年纪总有些经验,江湖上的散人不是特别有名的,生活也都困难,这一波江湖动乱,眼看趁机成名是不成了的,反正都是找个大腿抱一抱。如今输成这样,这一次的江湖机会在他们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不如趁机找个合适的人靠一靠。左看右看,眼前就是个机会!
他在这儿住了七天,也看了七天,一个人如果是邪恶的,则必然表现在方方面面。但是白芷教育弟子很有法度,弟子们也都有礼貌,有附近村民上门求医也都和气接待。【留下来也不亏呀。】
白芷道:“食宿自理的哦。”
傅永明打定了主意,皱纹都舒展了开来:“这是自然。”
有他开头,想想跑也跑不掉,接二连三地有人响应。
白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从容伸展,对沈清作了个邀请比武的手势:“请!”
直到两人交手,傅少侠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天真。沈清绝对是个高手了,却是他勉强能够理解的高手,与白芷对上之后,沈清出手就落入了下风,傅少侠此时却完全看不明白白芷的招数是个什么意思,只知道——好厉害,沈清完全被压住了。
几十招一过,沈清完全支撑不住,咬牙道:“想不到你已得了顾郁洲的真传,顾家已有江北,还要占据江南,称霸武林吗?”
白芷劲力一吐一收,将他带了个踉跄,抬手点在他的穴上将他定住:“您说笑了,我离家出走的。没瞧着住着土屋呢吗?叫老爷子看到我这寒酸样儿,非得打死我不可。保密哦。”
摘了他的佩剑,对纪子华道:“找个人,送给他爹。带个话,问这件事儿,他是接下了,还是放下了。冤死的灾民在看着他的决定呢。”
沈清顿时心如死灰。接下,就是代他收拾这烂摊子,不说好不好接,还有一个沈太君就不能让他们好过了。放下,就是放弃他,与他做切割。最优的选择当然是……放弃他。
白芷拍拍手:“我说诸位,就此住下吧,天快黑了,我可以借帐篷但不代办伙食的。”
雪还在下着,人们默默地掩埋尸体。你要强留江湖人关他三年,他没一刻不想着逃跑。要是打赌他输了,大部分人就得守约,哪怕做三年苦工也得做下去。事关“信义”。讲理讲不赢,几百号人真就领了帐篷开始支帐篷。
傅永明等人结伴去买米,白芷也没拦着,傅永明买完了米,又原样回来了。白芷也不管他们,只是安排了巡逻的时候连他们的驻地也照看一点,自己则准点开饭。
年夜饭,可得好好吃,还得放炮仗呢!
吃完了饭,桌子收拾完了,外面小弟子们在雪人头顶上插了个蹿天猴点着,拍手大笑。
屋檐下,亲传弟子们陪着白芷看热闹。白及大为不解,在啸声里问道:“师父,留那些家伙做什么?”
白芷伸手勾过他的脖子,凑在他的耳边说:“大哥,要落脚的地方你也看过了,就咱们这点孤魂野鬼,进去不够野狗啃的,不多点人过去,吸引点人气,怎么行?”带着过上三年,让他们看看自己是怎么教弟子的,自己的弟子又都学成什么样子,大家都干了些什么,口碑也就起来了。
当初写计划,其中一项就是有招徕人口,怎么招,当时是发愁的,打算熬时间。现在不用了,这么多的人要吃要喝,有商机就会有普通人过来。
完美!
白及眼睛越听越亮,最后又皱起了眉头:“那现在怎么办?这些人要住、要吃喝,他们的帐篷还很挤……”
白芷松开手,正正衣襟:“我帮林骏把这么多江湖散客禁在一处,省了他担心治安,他不该先付点利息谢谢我吗?”
冯学礼等弟子一直默默听着,这些人里,也只有他最听得懂,忽然问道:“那沈家怎么办?”
白芷道:“凉拌!等他们上门要人吧。这样的家族,哪怕是个叛逆,也要带回去自己处置,在外人面前不能失了场面。交是一定要交回去的,就看我打算给哪个姓沈的面子了。学礼啊,帮着你大师兄琢磨琢磨,这些人里有哪些是有些潜力的,等咱们启程的时候,设法让他们自己也组织个守夜的队伍,这么乱糟糟的,看着眼晕。办法你自己想啊。”
冯学礼推了推眼镜:“是。”
“什么办法?”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弟子们吓了一跳,白芷也是心中微惊,又很快放下心来。
“李大侠,我这儿现在不但没有酒,连吃的也收了。”
李庭亨从屋顶翻了下来,只带落一点点雪,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唉,你可真是能干!这么多人一扣下来,南方道上的高手少了这许多,武林震荡呀!沈家的人就快到了。”
“哦?我以为少了这么多的人,南方武林从此要安静不少呢。这番乱相总算能够开始平息了,我可做了件大好事。”
李庭亨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沈家喝酒,与他对饮的是沈氏族内的绝顶高手,论起本事与他不相上下,这样的高手,沈家有两个,是老太君的杀手锏。否则何以镇得住沈雍?沈雍的功夫,在年轻一代里,算得上是顶尖那一拨的了。
白芷心里有点紧张,口上却说:“他们总不能为了我出动吧?”
“我就说过来看看,他们对当初的事情半恼不恼的……”
“是呢,有个有脑子、不会耍孩子脾气的掌舵人当然是好的,可惜了,脑子还不够使的。格局太小,小家子气不衬沈家的规模。”
李庭亨道:“你就嘴皮子厉害!当心他们亲自过来!”
“看来是不会过来了。沈清也是个烫手山芋,我也不打算扣在手里多久,等我动身到了地方,人就原样奉还,在此期间,我邀您做个中人,陪他同吃同住,如何?算我欠您一个大人情。”
李庭亨皱眉:“你们大家子出来的人可真是……”
白芷接口道:“可真是心眼儿漏得跟筛子似的。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了,如果我只有一个人,外面已经血流成河了。我得为孩子们考虑,不是吗?”
李庭亨想起她那些弟子的来历,责备的想法就淡了下去,再想想她确实也没有痛下杀手。点点头:“好!不过要有酒。”
“一言为定。”
第94章 正月
“新年好呀。”
大年初一一大早,白芷就笑吟吟地对李庭亨问好。
李庭亨昨晚与沈清谈了半宿,觉得这世家子弟真是让人头大!沈清认为白芷是在拉偏架,自己当初确是好心,常丰智一大家子被灭门,那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该干的事儿。他并讳言自己与沈雍之间必有一争,那是因为沈雍并没有承担起责任。并且暗示沈雍对白芷有那么点暧昧的意思,说不定早有勾结。
李庭亨听到最后只有无语,他对沈雍不算了解,对白芷却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白芷一肚子的主意,偏偏就没有一条是沈清怀疑的那样。到最后,李庭亨在沈清的念经声中睡着了。迷迷瞪瞪睡到一半,仿佛被人拉去吃喜酒,大红的屋子,白芷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招呼客人,不晓得为什么,他心里清楚,这是白芷在娶媳妇儿。看着她跟一个盖着盖头的人拜天地,自己被邀做个证婚人……梦到最后,李庭亨被一阵鞭炮声惊响。
今天一大早再看白芷,他的心情就复杂得紧。
白芷心情极好,纪子枫捧出了一张很大的托盘,上面好些红封儿,白芷一一给徒弟们发红包。发完了红包,弟子们就捏着零用钱欢天喜地四处跑。有胆大调皮一些如简裳,先是一揖,再掌心向上朝李庭亨讨红包。
李庭亨酒钱都被他们讨没了!
白芷看弟子们围着李庭亨,也不拦着,笑道:“你的酒我包了!”说完便携着白及出了门,往帐篷区那里去。那里好些江湖豪杰,把人家拘在了这里,大过年的也是凄凉,怎么也得慰问一下。
她慰问的方式很特别,并不说虚话,而是先去看比较熟悉的傅永明,通过这样一个态度不错的人打开局面。傅永明态度极其端正,携儿子与白芷互致了新年的问候。白芷说:“条件简陋,委屈诸位了。”傅永明道:“江湖儿女,哪有那许多讲究?这就很好。我们对吃住不讲究,只是喜欢切磋武功罢了。可惜这点子微末功夫在您那里算不上什么。”
傅永明看得明白,给自己的东西都挺好,被子看起来都比别人的厚实些,他也非常配合,主动给白芷搭梯子。
白芷道:“这是哪里话?世上没有无用的功夫,功夫好不好,不练到极致是不能妄下定论的。”
两人交谈数句,都颇亲切,直到纪子华跑过来说有客人来了。白芷与傅永明就此道别,临行前道:“其实我来是有一事相托。”傅永明就问是什么事。
白芷道:“我看诸位侠士与我有些误会,恐怕不会对我讲真话。我的担心是真的,不过如果谁有要诀别送终的师长、要打发嫁娶的子女、或是自己有不得不履行的承诺,因为我扣下他们而成了遗憾,岂不是我的罪过?请您代我打听一下,如果谁有这样不得不离开的事情,只要有德高望重的前辈做保,咱们互不埋怨,我就放人走。等他事了,再回来给我住三年,如何?”
傅永明听了心里舒坦,笑道:“这是好事,我父子一定尽力。”
“拜托了。”白芷含笑与他告辞,身后是一阵讨论的嗡嗡声。但是白芷知道,这些人不会借机一哄而散,反而会有些有觉得她做事还不算太霸道,会因此减少敌意。
回到客厅,却见柳遥正陪着包打听说话,这位仁兄终于亲自来见白芷了。见面先拜年,寒暄完了才问:“在下巧了正在南方过冬,听孩子们说您有事相召,想起许久未见,就过来讨个嫌。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白芷道:“不敢,大年初一,给您送一笔意外之财,要不要?”
“这么好的兆头,怎么能不要?!”
“那就好!”
“您消息灵通,帮我甄别一下外面那些人。”虽然让傅永明做中间人去统计,白芷可没打算全依靠这位才见面、昨天还是敌人的中年人,要放人走可以,具体的信息要由包打听甄别。此外,这些人里必然有沈清的暗桩,有些人白芷心里清楚,因为沈雍对她交过底。除此之外的人,也不一定就能完全信任了,还得需要包打听再给点消息。
为此她额外付了一笔会费之上的费用,算是VVIP。
包打听亲自过来就是因为听到了她在南方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之前“罗刹”只是个半真半假的江湖传说,一口气扣了这几百号江湖人物,就绝对是震撼整个武林了。包打听也想知道一点内-幕。
白芷道:“没什么大事儿,这不带着徒弟出来见世面了吗?”
“您这世面有点大,沈家……”
“今天才初一,不急,等人家走亲访友完了,我再拜访也不迟。我托您的事儿,千万上心。”
包打听摒住呼吸问:“您打算拿他们怎么样呢?”
“剔除有问题的,一个一个往外揪。”
包打听吓了一跳:“那可……”
“我是大夫,又不是杀手,看您的样子,怎么好像我要杀人一样?沈清我都打算交还沈家了,还会为难虾米?”
包打听得到了自己想到的消息,也拍胸脯表示会完成交代的任务:“我这就去办!”
他前脚走,冯学礼紧接着就小声哔哔:“怕不是要去赚沈家的消息费了。”
白芷大笑。
笑声未歇,又有客上门——林骏来了。
白芷很是惊讶:“稀客,您怎么会在今天来?”
林骏道:“明天我就去拜见岳父了,当然要今天来。”他也不空着手来,给了白芷的弟子们老大的红包,又送了白芷好些东西,最后是士卒押了二十个人来。
这些人男女都有,却都是年纪不大、长相精致,白芷问道:“这是做什么?”
林骏道:“你一路跋涉未免辛苦,弟子们年纪又小,还要你看顾他们。我早该想到送你些奴婢使,只是一时不凑手。巧了,就在前天,他们又弄了一批来山民,我亲自挑了些好的。”
“啥?”
林骏似乎对她惊讶的表情很满意,问道:“你不会以为我南下就只为了‘剿匪’吧?”
这么大一个将军,没事儿跟江湖匪类死磕,那是该干的事儿吗?哪怕只是当个世子,不领差使的时候,他也没见天就粘在江湖上。
白芷确实缺人手,看这一批人年纪也不大,在自己的手上或去或留都好说话,放林骏那儿不定再送给谁了。点点头:“多谢。”又与他约了过完灯节还组织学生去营地里治病治伤。
林骏也没有久留,临走前说了最关心的:“沈清你打算怎么办?”
白芷道:“送给沈家当家人呐。”
林骏笑笑:“告辞。”
林骏走了,又有邻近的村民来拜年。白芷在这儿住了些日子,也施医赠药,乡民想拜年,却又畏惧于这么许多江湖客驻扎在外面。好容易鼓起了勇气,林骏又来了。等到他走了,才有胆子大的、受过恩惠的过来。
白芷也让白及等有准备了吃食回赠,看得江湖侠士颇感好奇。他们已听傅永明传说,其中真有几个有急事的,想说又怕被误会是找借口逃跑。现在看白芷这边与普通人相处尚且和善,应该不是个刻薄人,将心放回了肚里,准备着点好话,好与傅永明讲。
乡亲还没走,本家别府的人又过来了。他们也是拼了老命地赶在大年初一来给三小姐拜年,顾家在南方的别府不多,离白芷落脚的地方还挺远,赶到半道听说白芷跟南方道上许多人杠上了,除夕赶了夜路才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