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道:“试试。”
“要教我的吗?”白及惊喜,“不过师父不是用剑的吗?”
白芷轻笑一声:“你想得美!拿着,给你练臂力的,今天开始,加码。”他们从铸剑庄订了一笔订单,除了护卫们的兵器之外,顾清羽订了一柄短剑准备给白及,白芷则十八般兵器都搞了大中小号。
白及小有失望:“哦。”
“哦什么哦?你才养了多久的身体?字又识了几个?心肝脾肺肾,都不会写,少冲、商阳在哪儿都不知道,能练什么?江湖上的傻把式那么多,不缺你一个。”
白及被一顿数落,心情好了起来,接过铜锤:“嘿嘿。”又悄悄地问:“师父,沈公子是不是……”
“什么?”
白及提着铜锤低下了头,声音小小的:“我不太喜欢他。他像我们那儿财主家的少爷,高兴的时候要我陪着玩儿,他玩儿高兴了回家,我活儿没干挨打。财主家的少爷跟我说,要跟他爹讲,买我回去给他当书僮,我就不用挨掌柜的打了。我没答应,答应了,不用挨掌柜的打,该挨他的打了。”
白芷道:“以后不想谁玩儿就不用搭理他。”
白及仰脸问道:“真的?”
白芷道:“不装可怜了?你二师伯说了什么?算了,我还是去打他一顿吧。”
白及大为紧张:“不,不是他说的,我……我……”
白芷将他揪了起来与他平视:“什么?”
白及低下了头,小声说:“师父,你跟沈少爷不一样。跟师祖、师伯们也不一样,不过你们有点像。可是跟沈少爷,不一样,他不一样。”
白芷挑挑眉,将他放了下来:“今天上路,教你骑马。”
“哎!”
“跟我过来。”
白芷给白及量身高、臂长等等身体数据,记录他的健康情况。又记录他的学习进度。她第一次给人当师傅,也是没有经验的,只好勤观察勤记录,以后再教徒弟也好有个对比。
记录完毕,天早已放亮,早饭也好了。师徒二人去顾清羽那儿聚餐,不远处人语马嘶,白微道:“甭惦记啦,他们一大早就派人来说要赶路回去了。”
白芷给了他一个白眼:“以后甭什么破事都跟小孩儿说。”
“是你说的,有事别瞒着小孩儿。别拿小孩儿不当人,小孩儿心里都明白着呢,谁拿小孩儿当傻子,小孩子儿就拿他当蠢驴。”
“那行,以后你每天三餐跟小孩儿报告,别瞒着!”
两人斗嘴精彩纷呈,白及捧着碗乐,顾清羽也纵容他俩胡闹,商陆还在一旁呐喊助威,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没人再提沈雍的事情,白芷表明了态度,顾清羽等人也不多事。一群人看白及从畏缩逐渐开朗,颇有成就感。
白芷要教徒弟,就先认真写了教案。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小学时学的东西,给白及列了个课程表,体贴地给了他周休一日的好时光。每天早起晨读,吃完饭上课,晚上要写作业,体育课也给安排了。课间休息十五分钟,还允许他疯跑。没动画片给他看,就讲猴子的故事。
白微咋舌:“你这是要把他教成你啊!”
白芷道:“要是教出个顾守仁,我现在就杀了他。”
白微一缩脖子:“你那个什么十年规划呢?”
白芷道:“先用半年,给小孩儿发个蒙,养养身体,我准备准备,明年带他游历江湖。一边走,一边教,顺便长长见识,我也好考查一些地方,选个址来建山门。”
白微道:“从地图上先选地方岂不更周到?”
白芷道:“地图上只能划个大概的范围,得亲自看了才知道好不好。地图画得既不准,更新得也慢,很多变化都没标注。小孩儿性格其实不太好,多些阅历才能养成。我的名气也不够大,没几个人愿意这时候把孩子交给我,不管是扬名还是捡别人不要的孩子,都需要时间,离建山门还早。倒是家里,你觉得消息太不灵通了吗?”
白微顺手摸过白芷写的课本,随意地翻着,说:“已经在准备了。咱们本来就有些消息渠道,以前确实经营得不够用心,回去我亲自弄!纵使不如本家,也不能差得太远!”
白芷道:“明年开始,我会游走四方,有需要的地方也告诉我。”
~~~~~~~~~~~~
一路走完,车后带的病人也放完了,只有一个千手道人的外甥被拖回了顾府。这一路,白微与白芷也制定了些计划,白芷主要是写了个十年规划,她计划用至少五年的时间闯荡江湖,顺带让白及跟着长长见识。
她估计五年江湖应该乱过这一波,接下来会比较稳定一段时间,正适合她搞基建,花个五到十年建山门、收第一波徒弟教个差不多。接下来就需要看这十年的发展情况,再作调整。
白微道:“这是又要不着家了啊!”
白芷道:“江湖儿女,谁天天窝家里了?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出门避个暑不是?说到这个,今年他的生日,咱们回去是不回去?”
白微道:“我会请示师父。”提到顾郁洲的生日,白微也聊不下去了,匆匆去寻顾清羽。
经过交涉,顾郁洲那里传出话来——心里并不乐意回来,专程跑过来有什么意思?气我吗?顾清羽是个标准逆子,听了这话,真的告诉顾翊徵,我不回去了。面子还是要做,寿礼倒也送了,只不过顾清羽给顾郁洲写了封信,信里很坦白地告诉顾郁洲,他有徒孙了,孩子手上有残疾。
将顾郁洲气了个半死。
顾郁洲是顾家一切特质的代表,其中一项就是要求完美。残疾?顾郁洲当即下令顾扬:“你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稀罕物!”
顾扬低声道:“可是城里……”
顾郁洲微哂:“有什么好忌惮的?”不是他非得跟顾清羽较劲,而是顾炯现在这个“长孙”让他不满!跟顾守仁比,让顾郁洲心梗,去参加个论剑大会,本来是扬名的事儿,愣是搞成场尴尬大赏。
【比老五家的丫头都不如!】顾郁洲有点后悔,居然放走了顾清羽。不过没关系,跑到哪儿都是他的儿孙,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几个月来,顾郁洲又重新振作起来,他看好白芷,反杀黑道的点掐得挺准,判断力上比顾炯就强。听说她“立规矩”约法三章之后,心里更是暗乐。
分掉的顾家合不起来,但从姓顾的人里选有能力的,设计他们回归连天城并不难。分家,再回收其中有用的,让没用的在外自生自灭。淘汰筛选,想想居然挺划算!
有了新方向,顾郁洲第一要圈回来的就是与自己血缘最亲的顾清羽一脉。先派人探个底,看看白芷现在究竟如何。
白芷正在教徒弟。她给白及的功课里包括了医药知识的启蒙,每天带他去自家药铺,顺手治几个病人。
七月里,她正式教白及习武。先扎马步,内功心法的修订业已完成,只等白及的文化课再好一点,就可以内外兼修起来了。白及过得快乐极了,白微与陆英都认为对孩子而言负担过重的功课安排,他接受起来如鱼得水。
【如果你也曾身陷泥沼,就不会拒绝在阳光下奔跑。师父教什么,我都学,她说什么,我都听!】
白及有浓厚的危机感,幸福来得太突然,没用什么代价就得到了,便常担心这样的幸福会突然离去。他经常做梦梦到师父不要他了,把他又送给不让他上桌吃饭的小贩。又或者梦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上门要把他带走,父母要孩子,天经地义的。白及从噩梦中惊醒!
【我不要回去!二师伯就没再搭理什么亲生父母!我也要这样!】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理,白及越发地用功,除夕的时候都在盘膝琢磨“气感”。花了三个月的时候,二月初,他终于练出了一丝内力,不由大喜过望!
跳起来找白芷:“师父!我练成了!”
白芷笑道:“我都不敢说我自己练成了,你就成了?好好好,有奖励!给你半天假,收拾行李去吧。”
白及刚练出来气感都要吓飞了:“师、师父?行、行李?你、你要赶我走吗?”
白芷道:“想什么呢?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这就想走?怎么也得再养个十年八年,养成个保姆大师兄才行呀。”
“喂,你对大师兄不礼貌!”商陆跳着起来,身后是陆英和白微踱过来。
白芷胳膊搭在白及的肩上,流里流气地说:“大师兄,就是又当爹又当娘,给耍心眼儿的狐狸圆场子,给拆家的哈士奇打扫卫生。要不怎么叫大师兄呢?”
陆英见白及好像当真了,嗔了一句:“又胡说!大师兄应该沉稳,给师弟师妹们做表率。是我功夫不好,没有做好。”
白芷道:“公道自在人心,你做过什么,我们都知道。”这话商陆与白微都不反对,白微道:“长兄如父,扛起做父亲的责任,却不摆父亲的架子。大师兄,谢了。”
陆英眼眶微红:“都不省心。阿芷要动身,这回带着白及,行李就更要仔细,我去……”
白芷忙说:“不用,我们简单一点就行!顶着个房子背着个锅,那叫皇帝出巡,不叫闯荡江湖。”
白及小小振奋:“我也能闯荡江湖了吗?”
“你不能,闯荡江湖的人是我,你是跟着拎包的。”
~~~~~~~~~~~~~
包也不用白及拎,白芷最终只带了一个徒弟三头驴。她和徒弟一人一头驴骑着,另一头驴驮点重行李,两人的衣物还在各自的驴子上。白及的驴上还放了纸笔等物。白芷收拾驴是有经验的,行李也捆得很整齐。
拍拍手:“这手艺还没落下。”
白及第一眼见到白芷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富贵小姐,一直以来也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此时见她如此熟练,大为诧异。他已经做好了伺候师父一路的准备了,连洗衣做饭的时间安排也都下意识安排好了——背书的时候可以洗衣服,不耽误时间。
白芷将他提上驴背:“走了!带你去安州,那儿我的熟人多!”
白及问道:“是师父最早学医术的地方吗?”
“嗯,还学剖尸呢。带你先认一认义庄的老翁,你再长大一点,咱们再回来找他,帮他验尸。”
白及:……
师徒二人一路摇晃,带着个孩子,白芷就先走官道,官道安全些。等过两年白及武功小成,有点自保能力了,两人再随便浪。遇到江湖人打群架,就可以带着徒弟在一边围观,还能吐槽给徒弟听,不用自己一个人寂寞无聊了。
他们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却有一匹快马疾驰向北。七天之后,顾郁洲的面前跪了一个人:“三小姐收的徒弟是真的有残疾,左手长、右手短,长得也寻常,未见有什么天资。三小姐带着他去安州了。”
顾郁洲捶桌:“继续盯着!”
“是。”
第56章 路上
寒雨连江, 江面上一点渔火也无。
岸边一叶舟, 看起来比寻常渔船大上不少,没有舟子也没有管弦丝竹, 看起来也不似花船。
船头挂着两盏羊角灯, 船尾凉篷下、灯光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对着一只小炉子忙上忙下, 一会儿往锅里加料, 一会儿往炉子里添炭。炖鱼的香气从一口小锅里飘了出来, 混和着米饭的香味儿, 在夏日的雨夜里随风飘散。
这是一个小男孩儿, 脸上沾了一点点炭灰的痕迹, 橘色的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笑意也温暖了几分。白芷很郁闷, 蹲在白及的身边说:“我做饭就这么难吃吗?”
白及瞥了她一眼:“张姑姑教的这个炖鱼的法子,炖出来好吃。”
白芷不吱声了。
~~~~~~~~~
春天里, 她带着白及去了一趟安州,窝回张百药的医馆里呆了几个月。她在安州的人缘儿出奇的好, 没人相信她是什么见了鬼的“罗刹”, 她口罩一戴往堂上一坐,一堆人就涌过来问好兼看病。她带着白及走街串巷,到处都是熟人,连安州乡下的糊涂老太太, 见到她都能认得出来。
张家人都关心她, 张娘子一见面就说她“瘦了” , 张媛媛跟她更亲近, 见面就问:“你怎么穿这样了?是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快进来!”
解释了一回她是带徒弟出来“度春假”的,张媛媛才半信半疑地说:“他别是被你饿瘦的吧?”就张罗给师徒二人做饭。她已作妇人妆扮,依旧没有学会父母的医术,做饭、女工方面倒是没落下。
张家比以前阔气了些,收拾出一个院儿来,白芷就住下了。白及老老实实跟着张先生认草药,学切药、熬药。张百药近来学会了唠叨:“你师父以前也是从切药材开始的……”
这么住了三个月,义庄、衙里里的仵作都混熟了,虽未曾再见尸体,却又交到了新朋友——街坊家的小虎子。安州人也有围观他的手臂的,大多没什么恶意,都说:“你好福气,遇到你师父。”
人人都说好,就显出那个说“不好”的人来了。张媛媛就爱抱怨:“出门也不带个丫环,你会做饭吗?你会缝缝补补衣服吗?纵有钱买,在路上饿着、冷着了呢?还骑驴,你又不是坐不起车!还带着孩子呢!”
白及留个心眼儿,偷偷找张媛媛打听。张媛媛喜欢他这么懂事又体贴:“她做饭就只会煮!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师父。”当徒弟就得会伺候师父,这是做人的道理,张媛媛觉得当徒弟的都得是这样。
白及也是这样想的,得空就跟张媛媛学厨艺。他以前在小贩那儿帮工的时候,粗活细活都得干,那时候干得一腔心酸,生怕干不好就被赶出去沦落街头。现在却是很有一股责任感——师父做的饭真的……就只会煮。
他们一路走来,白芷定时定点给他三餐,也都是干净营养吃得饱味道正常,比帮工的时候强很多,但也……只会煮。白芷自己吃饭不挑剔,白及也不挑剔,却总觉得他师父这样一个人,就该鲜花香果供着,不该跟他似的活得这么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