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郁洲道:“本门?跑出去二十年,就弄出这么个玩艺儿来,你很得意?一边呆着去!”骂完儿子再问白芷,“改动了?能把他的手臂治好?”
白芷诚实地摇头:“先天的病症很多是不好治的。”
顾郁洲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个,弄个残疾当徒弟?练医术他就能接受,不是为了医术,是真的要收徒?“你是故意的吗?他的天资,啧!”老人家是一点也不顾及小朋友的感受。
白芷道:“对我刚刚好。他是上天送给我的钥匙,没有他,我还想不到要收徒呢。”
“晚点收也没关系。”
“天意,”白芷说,“小孩儿,回来。”
顾郁洲瞪她,白芷营业式假笑:“您不会跟他计较吧?”顾郁洲又看纪子华,纪子华赶紧说:“老爷子,我是大小姐身边的二管家,新改的行。这是我妹子,贴身侍侯大小姐的。我们虽然粗笨,但凡是铺床叠被、洗衣做饭,牵马赶车都会。行走江湖,淘换吃的、寻找趁手的东西也会。我还会十三省方言……”
打从常家堡出来,纪子华就给自己搞了一个明确的定位——二管家。什么客卿打手智囊保镖之类的,他发现都轮不上他,也就甭再跟白芷面前讲什么条件了。别说手段、武功、心机之类的了,单论狠劲就比不上。在自己身上拉一刀,把蛊虫取出来的事儿,一般女人干不出来。
还不如老老实实当个管家。还不能是大总管,管一大片产业这种事儿他还干不来。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废物。
说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顾郁洲还安静地听着,纪子华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规规矩矩站好了。白芷与顾清羽都很警惕,顾郁洲这脾气也太好了点吧?
殊不知顾郁洲已经快要气死了!没一个令他满意的!就靠这几块废料能干成什么事?比顾清羽那仨徒弟都不如!连天城要什么样趁手的手下没有?偏偏不回去!
不过顾郁洲也是吸取了当年的教训,当年把顾清羽逼回去了,结果呢?这混账儿子他拆家!白芷的破坏力得比顾清羽还大,顾郁洲没对三块废料做进一步的评价,抬脚就走。
他知道白芷收了几个废物,没想到废成这样,他得重新规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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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郁洲前脚走,白芷后脚就吩咐:“你们仨!不许离开我身边!谁叫都不许!”纪子华小声问:“要是大少、二少他们要小的办事呢?”白芷道:“那得我点头才行。”纪子华道:“是。”
白及问:“师父,老爷子是不是不喜欢我?”
白芷道:“能讨他喜欢的人很少。有机会让你见两位师叔祖,你就知道他有多难伺候了。”亲生儿女都能拖到快长大了才认呢。白及又往白芷身边凑了一凑,攥住了她的袖子。他已经有些日子不做这种小动作了。白芷揉揉他的头:“不怕,不怕,他是他,我是我。”
“哎。”
“明天我得跟他聊聊,看他怎么想的。再说。都累了,休息吧。”
纪子华道:“晚上不是还有接风宴吗?”
“啊!差点忘了,让白及带你去厨房认认路,你们俩去拿点吃的,咱们先垫垫,接风宴一定是吃不好的。”
“是。”
接风宴本来安排得挺热闹,陆英早就想好了,印方等都是亲近的人,包括沈雍,关系也不算差,热热闹闹摆上几席。还有一个纪子华,虽然是后来白芷收的,但是从报信这件事情上看也算忠诚可靠。逍遥府的人就先不宴请了,派人送两桌席面过去招待,白微对楼鹤影的评价还不错,陆英更看重“师母”,跟师父分手了,也不能弄成仇人。
顾郁洲一来,什么热闹都泡了汤,陆英的计划也没能得到执行——姚勉来见顾郁洲了。他们是江湖同辈,姚勉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是够格见一见顾郁洲的。他一来,苏晴也来了。接风宴把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
印方都不敢说笑了,纪子华也不敢上桌,简淳先前见过顾郁洲,当时不觉得这些老古板有什么厉害的,现在终于知道害怕,连带着干诚等朋友在末座也大气不敢出。姚勉父女俩情绪都不高,谁家接风宴上在座儿后头摆两排黑袍黑面罩的戳着啊?!
只有沈雍高居客座,与顾郁洲还能说上几句话。顾郁洲对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儿也不是很满意,但是比起自家逆子,沈雍就很顺眼了。
顾郁洲问了沈老太君是否康健之类的寒暄话,又鼓励两句:“年轻人受点挫折没什么,如今江湖大乱之局,大有为之时,要努力呀。”沈雍礼貌地道:“是。”顾郁洲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沈雍是真没打算,面上却淡淡的:“散散心,长长见识。”
顾郁洲道:“散心?”
白芷哼哼两声:“菜都凉了。”
一餐饭吃得顾清羽想掀桌暴走,所有人不敢说笑,也就白芷敢哼哼两声了。顾郁洲举箸,众人才敢埋头苦吃,吃相大部分不入老爷子的法眼。沈雍离席,举杯上寿,颇有古风的礼仪才让顾郁洲和缓了一点。难得再次提醒沈雍:“江南近来热闹,你再不回去,就要被他人所趁了。”
沈雍和煦一笑:“才刚开始,不急。”
顾郁洲点点头:“也好。”
顾郁洲的温和仅止于此,扣着这些人,看着他们坐立不安,顾郁洲无喜无悲,直扣到接风宴所有的程序都做完了,他才起身说:“都累了,歇着吧。”所有人如释重负。面对这样一个老人,明知道他已经老了又经过了打击,但他只要还喘着气,就没人敢动。白芷终于明白为什么当他有隐退的意思之后,北方道上会那么的乱了,气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宴散后,印方与千手道人等飞速回了客院,在印方那里碰了个头,猜测顾郁洲的出现代表着什么。顾清羽则与两个年长的弟子在一起,商议对策——他已经有点猜不大出来顾郁洲的想法了。看起来像是因为“生母”的事,本质还是直指白芷,顾郁洲想要白芷干什么?
白芷在门口被苏晴叫住,她有些诧异:“您,有事儿?”苏晴垂下眼睑,既不像招了情夫们陪酒、看着造她反的人落进圈套时的风流从容,也没有与姚勉争吵时的气急败坏、与顾清羽翻旧账时的愤怒,她这时才真正像是一个一手建立逍遥府的女人。
“那件事,不要对那一位讲。”苏晴说。
“什么事?”
“……”想了一下措词,苏晴才隐讳地说,“长生蛊你已经取出来,与它有关的事,就都不要再提了。说了也没人信,还给自己招惹麻烦,何必呢?哪怕是事实,也不用宣扬得人尽皆知。我都没到处说白翼是我的人,你也就不必到处讲自己有什么特异之处了。”
白芷微怔,苏晴的意思,是提醒她不要对顾郁洲说“夺舍”?白芷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苏晴道:“我也没盼着你死。”
“他不会追究这个。”
“凡事不要那么‘笃定’。反过来讲,既然笃定他不在乎,又何必再提?好好活着。”
白芷轻声说:“你也要好好活着。”
苏晴眼睛里带着点倦意,一挑眉:“当然,休息去吧。有那位老爷子在,想必我家里这位会安生些。”
“那可不一定,他可终于有一位可以结盟的人了。”
苏晴捂住了额头:“天!”
白芷笑笑,对楼鹤影道:“带府主回去休息吧,明早给她煮点茶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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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苏晴见过面之后,白芷的心情变得好了不少,脚步轻快地回去,路上还对白及说:“没事儿,有我呢。不管谁来了,你明早都要起来做功课的!”又让纪子华兄妹俩也去休息,他俩今天也是吓得不轻,是得缓缓。
脚步轻快地推开房门,烛光下,顾郁洲正在翻看她给白及写的数学课本,一旁顾扬侍立。白芷反手关上门,恭恭敬敬地:“这么晚了,您该歇息啦。”
顾郁洲把课本放下,说:“写得不错,你对徒弟倒是用心。”
白芷道:“他是个好孩子。”
顾郁洲轻嗤一声,不作评论,忽然话风一转:“你想要做什么?”
“教好他。”
“江湖上已经传遍了,你是逍遥府主的女儿,消息还是你让包打听放出去的。我再问一遍,你打算做什么?”
“教好学生啊。”
顾郁洲缓缓起身,慢慢踱向她,压力扑面而来:“如果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是完美的,他每做一件错事,就让人对他失望一点。如果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满身缺点,每做一件对的事情,就让人对他的评价高一些。你是要从低往高走,我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
【艹!】白芷差点把心里的粗话说了出来,吸了一口气,说:“我真没想那么多,反正这事儿也没那么重要,不是吗?”
“愚人的眼里,‘清白’比什么都重要。”
“您都说了,那是愚人的想法。”白芷说,她有点明白顾郁洲的想法了。
顾郁洲道:“讲实话!”
“分家了,”白芷小心地说,“别气啊,没故意惹您生气的意思。我是说,都分家了,不得想法儿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吗?”
顾郁洲瞥了她一眼,白芷道:“是不像有连天城的时候,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大树也不是白靠的。这个不提了哈。您也说了,大有为之时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弄险!”
“我多惜命呀。”
“你的脸色不是这么说的。”
白芷心里又暗骂一句,忘了这人眼有多毒了,低声道:“就是蛊嘛!长生蛊,能救命的。”简要说了蛊的事情,顾郁洲道:“取出来也好。不要学一学养蛊吗?姚勉的蛊术,江湖一绝。”白芷道:“我宁愿找婆婆学去。跟他说不到一块儿,他的阳寿也快尽了。”
顾郁洲静静安了白芷一会儿,看得她心里发毛,才问:“本家有什么不好?你不爱回。”白芷道:“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我的事,未必比本家就差了。”顾郁洲皱眉。白芷道:“我是认真的,不碰碰壁,我真不甘心。”
顾郁洲点点头:“去吧。”
白芷退出房间才想起来:“哎,这是我的屋子!”
再进去,顾郁洲连他来的人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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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郁洲回房休息,顾清羽的卧室布置得颇为舒适,顾郁洲跟儿子犯冲,连带觉得这房间太逼仄了,道:“也就他能睡得安稳!”
顾扬道:“五爷闯荡江湖,成就远胜寻常剑客。”
“要是还不如寻常剑客,他还有脸活着吗?”顾郁洲反问,“少夸他,不是‘分家’他也没有现在这个样子。”
顾扬道:“五爷……呃,不是把三小姐教养得很好吗?”
“他教养的?我看怎么是离开他之后才有出息的?”
这是事实,顾扬唯唯,想了一想,终于问道:“三小姐也看过了,咱们,回去吗?”刚才两人对话他听了个全程,以他的经验,认为两人算是达成了协议,顾郁洲放白芷出去闯一闯,白芷碰了壁就回连天城。当然,双方都不是什么老实人,哪一个撕毁口头协议也都不见怪。
顾郁洲道:“回去生气吗?!”又喃喃自语,“看家,老三还是做得到的。”他是怕自己继续呆在连天城里,看不惯三儿子,再收回权柄,那又得是一场动荡。接下来呢?还得交到儿孙手上。转圈儿的来回争,只能损耗基业。
“就当散心了。”顾郁洲说。
顾扬道:“蛊王那里,如果求见……”
顾郁洲垂下眼睑:“见。”如果顾清羽对姚勉态度不错,他就不会见这个人,但是两人关系不像那么好,他就要见上一见。
第二天,姚勉真的来了,顾郁洲也真的见了他。
两人寒暄的时候还好,坐下品茶,说几件两人年轻时江湖上发生的事情,追忆往昔。
客套话说完了,姚勉老脸一红:“顾兄,我今日来不是为叙旧的,实在是有一件为难的事情。”
“哦?”
姚勉道:“明人不说暗话,小女与令郎昔年的事情,我是管不了啦,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可是他们的孩子……”
顾郁洲不动声色,孩子是不可能给姚勉的!“蓉蓉?怎么了?”
姚勉续道:“孩子是个好孩子,什么都好,可是不能太纵容了呀。”
“不错。”顾郁洲表示赞同。
姚勉得到了鼓励,说:“我的女儿小的时候多么的乖巧,她与现在可全然不同。长到了十七岁上,就变了模样,出门一趟,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心野了。”
这话也说到了顾郁洲的痛处,顾清羽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顾郁洲点点头。
姚勉又说:“不能让孩子重蹈覆辙!顾兄知道吗?才见这孩子的时候,她多么的好,体贴又懂事。”
“那是。”
“一踏上江湖路,就变了模样!”姚勉一脸的愁苦,“长生蛊,我毕生心血,她不要,把自己弄得缠绵病榻。常家堡就是她给闹的,杀戮甚重。”
顾郁洲特别感兴趣,这两件事情他都知道,但是都比较简略。祝琼是他的人,将知道的都汇报了,祝琼也不清楚的,顾郁洲自然也不知道。姚勉知道,就再好不过了。
姚勉终于找到了知音,将自己知道的都讲了:“……小女说,打算给她取出蛊虫的时候,她自己……”
从绞杀蛊虫、强撑奔袭、勾结林骏、安排简淳等等,讲到给自己开刀,姚勉控诉着:“顾兄,这是个姑娘该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