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一挑眉,顾扬自动说:“宗劲雷来了,请老爷子主持公道呢。”柳嘉雨与柳遥面现愤怒之色,却都没有跳起来叫骂,柳嘉雨道:“好,我随您去。”
【老爷子又要作夭了,不然干嘛连我也叫了去?】白芷拍拍柳嘉雨的手背,对纪子华说:“你留下来,照顾柳大爷。”她没跟顾扬打听,顾扬能稳稳做着大总管,就是因为嘴严。不过有了一个名字,猜也能猜到一点,也不算完全没有准备。
【重点还是老爷子。】白芷很快做出个决定,不能让这位老先生再随便当家了,得把他伸出来的手……至少打一下,让他缩回去。宗劲雷,就献祭了吧。
第77章 简洁
由于柳老英雄有前科, 白芷对宗劲雷找柳家晦气是持保留意见的,暗中跟包打听那儿咨询不说, 还向白微了解了一下情况。结果倒是没有令她太为难——宗劲雷打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柳老英雄确实是路见不平。
她本人极反感“株连”,但是到了本地,株连是常态,万一柳老英雄真搞错了,她是得不到什么支持的。柳老英雄没有搞错, 就意味着少了很多的麻烦,也意味着猜顾郁洲的心思容易了一些。
去见顾郁洲的路上, 白芷底气十足。拍拍柳嘉雨的肩膀,说:“有我呢。”柳嘉雨心下稍安,想了一下,说:“要是辩白不过, 索性不要管我,求您把我师兄治好, 别让我爹断了传承。”白芷道:“说什么傻话呢?出不了事儿的。”
眼下这事不在什么宗劲雷而在顾郁洲, 老爷子人老心不老, 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要把她揍得满地跑, 做事就绝不会单纯了。不过这一回白芷不打算再让步, 反正柳嘉雨她是保定了!
顾郁洲没占顾清羽的大厅,也没往书房里去, 他老人家就在花园里赏花。前两天下了一场雪, 白雪落红梅, 煞是好看。他也不怕冷,就在亭子里坐着,脚边放一个火盆,顾炯在一边陪他喝酒赏花。宗劲雷敬陪末座,身后立着几个随从。
踱着四方步,顾家最不肖的子孙来了。看顾郁洲悠然自得的样子,就知道老头子又在考验自己。心里翻了个白眼,白芷扫了宗劲雷一眼,【很好杀。】包括宗劲雷身后的保镖们,都不是难对付的角色。更加坐实了顾郁洲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等货色应该是入不了顾郁洲的眼,现在居然能跟他一块儿坐了。
白芷的注意力就都放到了顾郁洲的身上。
~~~~~~~~~~~~~~
顾郁洲听到脚步声,慢慢地转过头来,带着慈祥的笑容:“来了?别傻站着啦,雪地里多冷的呀。”
白芷进了亭子:“您怎么大白天就喝上了?对身体不好。”
顾郁洲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放浪形骸以后还有机会吗?”
白芷看了宗劲雷一眼:“那就专心给自己找乐子呗,管什么闲事呐?”不客气地找了个座儿坐下,白及自觉地在她背后站好,顺手把柳嘉雨也拽了过去。
顾炯瞪大了眼睛,生怕堂妹被祖父给打死,孰料顾郁洲含笑道:“叫自己的孙子孙女来陪我喝酒,是闲事吗?这就是你们的正事。”
【艹!】白芷腹诽,【您老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啊?】她不客气地指着宗劲雷:“别装了。不是为了他来要人的吗?真是的,顾家什么时候开杂货铺子了?投币出货,童叟无欺?也太好说话了吧?不要面子啊?”
顾郁洲并不生气,对白芷道:“不喝酒也坐好了,遇事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把话都听完了再做决定也没什么损失。童叟无欺怎么了?公平公道,才是立身之本,要自己站得稳,就得有一个规矩,无论是谁都要守,包括自己!”
他的声音渐渐严肃,问顾炯:“记住了吗?要想基业稳固,就不可以乱讲什么人情!”
这涉及到一个很麻烦的执行的问题,白芷默默地听着也不反驳,等顾炯答应完了,才说:“那行,说就说。”
宗劲雷心里敲鼓,他并不确定顾郁洲就管用。顾郁洲在江湖上的名头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近几年他隐退了,有点心眼儿的人都会认为他是被“逼宫”,被后浪拍死在了沙滩上。要不是觉得白芷也不好对付,他不至于找上顾郁洲。
先前看顾炯这位少城主的表现,老爷子依旧说话算数,他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现在看看白芷的态度,有跟老爷子唱对台戏的意思,他又不确定了起来。
他自认已经很客气了,先站了起来才说:“在下不敢向顾小姐索要什么人,只是怕您误会,才来向老爷子说明。在下在外面逡巡,并不是针对府上,只是在等机会了结旧日恩怨。只要您不偏不倚就好,在下别无所求。”
白芷本没打算把柳嘉雨留下来,听了他这话反而改了主意。她是确定了,老爷子是借这机会来考验她,看她怎么处置,也是看她的好戏,谁叫她近来很是“忤逆”呢?这个宗劲雷不能说不守江湖规矩,到了一个地方,先拜码头,也算是尊重顾家。但那是对顾郁洲!她呢?哦豁,找到老爷子,她才治好的人前脚出门后脚就被弄死?
打脸来的?
最最重要的是,宗劲雷当年劫人家的镖,这事本来就不厚道,被柳嘉雨她爹拦了,你就认栽得了,愿赌服输。这下好么,憋了十年,回头趁人家爹死了,过来抢地盘兼灭门?什么玩艺儿啊?!
白芷挑挑眉,对白及道:“你今天考试分儿可不算高。”
白及作忏悔状:“弟子不够专心。”
“嗯,在你这个年纪,分神是很正常的,”白芷慢慢地说,“你那道分析题做得不对,也不全是因为不专心,还是方法出了错。”
师徒俩突然说起考试来,听的人是一头雾水,顾郁洲与顾炯都明白——指桑骂槐开始了。顾炯担心地插了句话:“蓉蓉,要教徒弟回去再慢慢教,现在先把事说完,啊~”他口气软和得不得了,陪了些小心,就怕祖孙俩又杠上了。
白芷笑得假假的:“回去再忘了呢?言传身教嘛,想到就要做,不要拖,不要等。万一下一刻出了变故呢?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对吧?”伸手从白及的口袋里摸出了纸笔,往身边的小几上一放,“过来,把刚才的事儿写下来。”
白及听话地凑了过去:“师父,写什么?”
“就写刚才的事。”
白及老老实实地写,他们给柳遥看病,然后被顾扬叫了过来,然后看到了宗劲雷等等。白芷又让柳嘉雨叙述她的经过,也让白及给记下来,白及也依言写了。又说:“既然兼听则明,你也问问这位宗先生的说法,也记下来。”
白及又写了。
白芷道:“好了,你现在只保留主语、谓语、宾语,把所有的形容词、副字都给我划掉。把事件按时间顺序排起来,写好。”
白及把形容词都涂了,白芷还不满意,说:“你留下的这个词,不要写什么屠戮,杀就是杀,死就是死,用中性词。”白及又依言改了。顾郁洲倒了一杯酒,捏着慢慢的品,含笑看着红梅落雪,几只鸟儿口啾鸣着落在花枝上,略一停,又飞走了。
等白及写完,白芷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白及说:“嗯,开山斧不占理。”
白芷轻笑一声:“你就看出这个吗?抬起头,往四下打量,让你的视野再开阔一点。你看,这事很简单,劫镖,被阻,仇人死后灭人家的门。多么的简洁明白,再看你之前他们口述你记下来的几百字,一个说法是自己无辜,另一个说法是报仇,都没毛病。江湖上很多事,让他们吵起来,就是凭口才而不是事实。大水漫灌反重点给掩埋了。你要是想煽动别人呢,多说点也行,想把事情弄明白、说清楚,一定要简洁。越是简洁,越有力量,用词越准确越中性,事理越明白。”
白及用心地记,顾郁洲则一声冷笑,顾炯左看右看,笑得尴尬——堂妹这是在报复老爷子说她写的卷子干巴巴没文采呢!
白芷还不肯放过他,接着对白及说:“万法归一,看事、做事也是这样,如果有什么事你觉得迷惑了,就把所有枝节都砍去,只留主干。天下的事情,莫不如此。凡事只有把细枝末节扔了,才能抓住要点。记住了吗?”
“是!”
顾炯微微点头,顾郁洲看了白芷一眼,也没有反驳,教白及这么大的孩子,白芷做得确实不错。
却不知道白芷也为难。跟小孩子讲唯物主义的理论,她自己都没把理论吃透,就不要说提炼之后不走样地用更简单易懂的语言讲出来,还得让小孩儿能听懂,本身就很难。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次要方面之类的,就更绕了。
白芷在白及这个年纪,已上了六、七年的学,都只是靠死记硬背,白及这孩子扫盲不过两年,作文要求只有五百字,唯物论只是朴素的“师父是这样说的,她说的是对的”。白芷只好用“润物细无声”的方法,先来耳濡目染。
她这儿兜圈子,宗劲雷只知道她有敌意,在给自己下绊子。把所有的修饰一去,就是他宗劲雷当年劫镖被收拾了,还不敢找正主算账,等正主死了再欺负人家遗孤。黑道不大讲究这个,但在顾郁洲面前想讲理就不能太过份。宗劲雷硬是插了一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白芷拿着笔来,把白及划掉的部分用浓墨完全涂掉,说:“咱们再看流程。他找仇人,仇人躲了,是不是得来找我?他找了谁?老爷子。从我这儿跳过去了。这算什么?”
白及带着敌意看向宗劲雷,正常交涉,你找白芷,跑来找顾郁洲,这是越级了,还把顾清羽这一级也给绕过去了,连跳两级。师父、师祖都被忽略了,直接来找老爷子?白及都想打人了。
白芷五指张开,罩住白及的头顶,将他的脑袋转向了纸面:“问你呢。”
白及道:“他要借老爷子的威势压您还有师祖。”
“他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达到目的,没有诚意,只有他自己。别人想干什么,跟我没关系,但要踩着我往上爬,我非把他踩死不可。”
“面子”是江湖上人人都能理解的、产生仇恨的原因之一,谁都能拿来用一用,并且很难反驳。
顾郁洲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发出极小的声音。白芷凑了过去,说:“我可不是向您要人,就是怕您误会。我收拾什么人,可不是针对您老人家,是我的面子不能丢。只要您不偏不倚就好,我别的也不敢求什么。这个妹妹现在不能走,她还欠我诊金呢,得给我做工抵债的,什么时候还完了债,什么时候再走。”
顾炯越听越觉得这话耳熟——这不是宗劲雷刚才说的话吗?
白芷对白及道:“你看,冒着得罪我、得罪你师祖的风险,就为了当年一趟镖,这合理吗?是脑子正常的人会做的事吗?”白及摇摇头。白芷道:“利益。柳家的地盘可不算小。”
也不等宗劲雷再说什么,只管对顾郁洲说:“您慢慢儿玩,小孩儿这语文还不行,我得教他扩写去。”
顾郁洲问道:“什么扩写?”
白芷抖着那张涂改过的纸说:“他们两家的道理都有了,我的道理还没写呢。要把这两家都淡化掉,写我委屈。写多了就知道套路了,免得以后被骗。”
这个指桑骂槐就有点过了,顾炯咳嗽了一声,白芷道:“嗓子不舒服,是受凉了吧?说了不听,吹冷风喝小酒,嫌自己身体太好吗?回来送瓶川贝枇杷膏给你,温水调服。”顾炯用力又咳嗽了两声,白芷道:“好啦好啦,知道了,真是的,你怎么这么乖呀?”
顾郁洲道:“难道要都像你?”
白芷摇头晃脑,一手捞起徒弟,一手拉着柳嘉雨:“我回去了,枇杷膏一会儿送过来,你俩都别再喝了。”说完是真的走了,也没有跳到宗劲雷头上蹦个迪,真把人脑袋踩掉。
宗劲雷为难地叫了一声:“老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顾郁洲。他长得也不好看,很难激起顾郁洲的怜惜之心。顾郁洲摆摆手,笑道:“这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过于直白!你说,她写的那个,文采真的好吗?”
顾炯看看祖父,心说,【我看您老还挺满意的,一直都骂我糊涂嫌我爹磨蹭,来个明白人不好吗?】人却弯了腰,恭敬地说:“年轻人有脾气是难免的。”将宗劲雷叫到一边,轻声嘱咐:“难道冤枉了你?你心里没有借着老爷子压人的想法?他们病好了,难道还能住在这里一辈子?你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宗劲雷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寻仇是个最能拿得出手的借口,根本原因还是想抢柳家的地盘。白芷说出了他的欲-望却没有说出他的难处,看上这块肥肉的不止他一个,柳家的大弟子和独生女儿一天不死,别人就有理由挤兑他——这好处论理不该是你的。他非得尽早消除后患才行。
给顾炯陪了无数的好话,顾炯道:“你别惹她,她自然就会不动。”
弄了半天,还得等?宗劲雷苦得要死,发现他跟顾炯说了这么久的话,顾郁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于是放开胆子说:“在下得了好处,一定不会忘记少城主的。”顾炯笑道:“你想得太多说得也太多了,想不到点子上,说又太露骨。顾家小姐难道会给谁当保镖不成?你别提醒她记起来就好。”
宗劲雷会意,拱手道:“在下明日就启程返回。”
顾炯等他走了才喃喃地道:“真是个傻子!”
~~~~~~~~~~~~~~
宗劲雷哪怕是个傻子,也是个会杀人的傻子。
柳嘉雨掌心湿漉漉地,等走出了梅亭才问白芷:“这样走了,好吗?老爷子会不会生气?”在顾府住了几天,柳嘉雨可不敢觉得老爷子就是没了牙的老虎。
白芷道:“没什么大事儿,嗐,他那是在考我。换个时候,宗劲雷连大总管的面都见不着。”
“啊?会不会给您惹什么麻烦?”
白芷摇摇头:“宗劲雷算什么麻烦?我不找他的麻烦他就该烧高香了。至于老爷子……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白及担心地问:“师父,老爷子要考您什么呀?”
白芷道:“看我怎么做事。他看了太多的人情世故,想得总会比别人多一些。回去去写作文吧。”白及乖乖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