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即便以往有什么心结，也都会跟着烟消云散。
温嫔坐在床榻旁边，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是没有怨憎过皇后，也不是没有埋怨过皇后不帮扶她，但在此时，听到皇后的这些话，温嫔心里头才知道后悔。
“朕答应你。”
康熙点了下头，说道。
皇后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她看向温嫔，低声道：“玉宁，姐姐走后，你要懂事了。”
“姐姐。”
温嫔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皇后唇角勉强勾起，她把一切都交代完毕，像是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坤宁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寂静的坤宁宫爆发出一阵哭声来。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钮钴禄.玉柔也即是后世的孝昭仁皇后驾崩于坤宁宫。
举国皆丧。
孝庄在得知消息后低声长叹了口气。
她将掌管后宫事务的权利暂时交给了佟贵妃，毕竟皇后葬礼的一应事宜诸多，没有人出来料理是不行的。佟贵妃拿到权柄，却也没有急着耀武扬威。
虽然和皇后生前是死敌，但在葬礼这件事上，佟贵妃却是没有故意使坏。
她也不傻，皇后葬礼，可是要命妇、皇亲国戚们进宫来守灵叩拜，她若是耍什么小手段，对她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不但没有好处，还会落得一个心胸狭隘的名声。
届时候，对她成为皇后更加不利。
佟贵妃处处都做得妥帖极了，就连对着福音、乌雅氏这两个怀着身子的也都是体恤有加。
即便明眼人瞧得出她这是在做给人看，也不得不夸她处事周到，贤惠大方。
过了头七后。
康熙便下了道圣旨，升了温嫔的份位。
众人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皇后临终前都拉着万岁爷嘱咐那么一番话了，万岁爷要是再没有点儿表示，那才是怪了。
“妾身叩谢陛下恩典。”
温嫔行礼接过圣旨。
这几日她日日以泪洗面，身量着实消瘦了不少。
李德全道：“温妃娘娘，陛下说了让您好生保重身子，莫要过于悲伤。”
温妃听到这话，眼眶便是一红，她点头道了声是，又抬头问了声：“李公公，万岁爷如今可在养心殿？”
这要是平时，李德全肯定会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可是现在这时候，因着皇后临终嘱咐，康熙对温妃多加照顾，李德全只是犹豫了会儿便点头。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寻万岁爷？要是娘娘有什么话想和万岁爷说的，奴才可替娘娘带个话。”
李德全试探着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温妃滴水不漏地说道：“不劳烦李公公了。”
李德全见温妃拒绝了，便也识趣地告辞了。
等他走后。
温妃摩挲着圣旨的边缘，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现如今佟贵妃把持了管理后宫的权利，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手针对她，可是等这段时间一过，佟贵妃不可能容得下她。
姑且不说她和佟贵妃本就不怎么合得来，她身为皇后妹妹，入宫来本就是为了替皇后争宠，如今姐姐死了，后位空了出来，佟贵妃为了当皇后，也不会放过她。
要想从佟贵妃手里分得到权利，是不可能了，但是只要她在万岁爷心中的地位能够比佟贵妃高，他日登上后位，那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去宣福贵人过来。”
温妃想了想，侧过头对桂嬷嬷嘱咐道。
桂嬷嬷答应了一声，领着宫女们便往后殿内去。
舒常在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没过多久。
桂嬷嬷就带着福音过来了。
福音一进殿内，就屈膝要行礼，温妃却笑盈盈地上前扶起她来，脸上的笑容亲切得好似自家姐妹似的，“福贵人何必如此多礼，你如今怀着身子，日后在本宫这里便不必这么客气了。”
她说罢，侧脸看向朝花，道：“快去端椅子来给福贵人坐。”
“是。”
朝花端了把椅子过来。
福音满腹狐疑地在椅子上坐下，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温柔地问道：“妾身听闻娘娘晋升了，还没来得及恭贺娘娘呢。”
温妃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福妹妹有心了。本宫今日传你来，乃是有一事想要和你商量商量。”
福音眨了眨眼睛。
这话说着是要商量，可怎么感觉不像是要商量，更像是要通知她一声罢了。
“娘娘客气了，”她垂下眼睑，“妾身不怎么聪明，娘娘要是想找妾身帮忙拿主意，怕是高看了妾身了。”
“这话可就太过谦虚了。”
温妃言笑晏晏地拉着福音的手说道：“本宫知道往日本宫与你有不少误会，妹妹心里头还怪罪着本宫吧？”
福音心里都要被温妃逗笑了。
她这是打算来找她杯酒释旧仇来了？
“娘娘您误会了，妾身和娘娘之间从未有过误会。”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又怎会怪罪娘娘呢？”
温妃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旁边的舒常在忙打圆场道：“既然没误会那就更好了。我们都是伺候万岁爷的，能同住在永寿宫里，这缘分可不浅，如今把话说开了，日后相处就更融洽了。”
福音含着笑，却不说话。
温妃收敛了笑意，她撩起眼皮，捧起茶盏来，带着些许压抑不住的怒气说道：“福贵人，本宫今日传你，乃是为了你好。如今你大着肚子，饮食方面要更加小心。本宫已经打算和万岁爷商量，在永寿宫里另起一个小厨房，专门给你做吃食。”
福音的眼睛眨了眨。
她心里瞬间了然，温妃这是冲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来了？
这主意怕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吧，以温妃那厌恶她到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想养她的孩子？这样的馊主意，怕是那位去了的皇后临终前提点这位的。
还真是难为皇后了。
都快死了还不忘记教她妹妹怎么利用自己。
福音眼眸里掠过一丝冷笑，想用孩子来掣肘她，这主意是不错，可是温妃这猪脑子能真按照皇后的意思做到如此吗？
见福音迟迟不回答。
温妃提高了语调，冷冷问道：“福贵人，难道你不愿意？”
福音很清楚温妃在等待什么答案，只要她表露出不愿意的意思，不用半日，后宫众人就会传她如何不识抬举，温妃好心好意想设个小厨房照顾她，她却仗着自己怀孕，拒绝温妃的好意。
这话要是传到皇上、太皇太后耳朵里，温妃自然能落一个好名声，而她的名声可就毁了。
不过。
她为什么要不愿意？
有人愿意出手护着她，甚至还愿意下重本照料她，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安心吃吃喝喝，养胎便可以。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
至于让温妃养自己的孩子，福音眼眸里掠过一丝冷意。
皇后都没有这个福气，温妃能有这本事？
第46章
舒常在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来。
福音微微一笑，“妾身怎么会不愿意？只是怕麻烦娘娘罢了。”
温妃拿眼神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想看透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似的。
福音任由她打量，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叫人看不出来她这番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是嘴上客套罢了。
温妃瞧不出什么来，脸上便讪讪然，“不麻烦，既然福贵人也愿意，那便陪本宫一起去见万岁爷吧。”
她的态度非常急迫，像是怕福音中途反悔似的。
福音笑着道：“这倒无妨。”
温妃心里头更加忍不住要嘀咕了，福贵人这样逆来顺受，反倒叫她忍不住疑心福贵人心里是在使什么坏。
从永寿宫到养心殿的一路上，温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福音那被算计得一副从从容容的模样，她这算计人的反倒是不安起来了。
等到了养心殿。
李德全瞧见她们来，进去通报。
温妃还忍不住拿眼瞧福音，像是怕她心怀诡计一样。
福音对着温妃露出清浅的笑容。
未几。
李德全已经出来，说是康熙许她们两个进去。
温妃忙收敛了心思，带着福音入内。
康熙坐在书桌后头，桌子上摆着奏折，尽是云南那边的情况。
温妃和福音屈膝行礼后，康熙抬起头来，看了二人一眼，道：“免礼，赐座。”
“谢皇上。”
温妃温温柔柔地回答道。
福音一副温顺的模样，也跟着在小太监搬过来的绣凳上坐下。
“听李德全说，你有事找朕，到底是什么事？”
康熙合上手头的奏折，出声问道。
温妃唇角勾起，她看向福音，脸上露出亲热的笑意来，“回万岁爷，妾身想恳请万岁爷许妾身在永寿宫起个小厨房，专门负责福贵人的日常吃食，福贵人如今这肚子越发大了，这饮食上更该要好好注意，妾身愿意担负起照顾福贵人的这个职责。”
康熙听到这话，顿了顿，看向福音。
“福贵人觉得如何？”
福音微微起身，冲着康熙露出个笑容，“温妃娘娘如此厚爱，妾身虽不好麻烦娘娘也愿意领受娘娘的好意。”
温妃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地了。
她摩挲着指甲套，心里暗暗疑惑，但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一时也不急着弄清楚福音答应的原因。
横竖她捏在自己手掌心里，想飞出去，没那么容易。
康熙深深地看了福音一眼。
“既然如此，那设个小厨房也无妨。这笔银子也无需向内务府拿，回头李德全去开了朕的私库取给温妃。”
福音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
康熙这是在给她撑腰，怕温妃欺负她呢。
温妃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难堪，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勉强笑着说道：“万岁爷对妹妹真是体贴，这笔银子合该妾身出才是。”
“你照顾福贵人已经要花费心思了，这笔银子你便无需操心。”
康熙二话不说回绝了温妃的意思。
温妃呐呐地道了声是。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温妃识趣地就要起身告辞，福音是和她一起来的，自然也想着和她一起离开。
康熙却出声留住了她，“福贵人且留下。”
福音的脚步顿了顿。
她抬眼瞧了眼前面身子有些僵硬的温妃，柔声道了声是。
温妃出了宫门，上了辇子后，才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明明目的已经达成，为何她心里头竟一点儿也不高兴？反而还有些不悦？
“温妃的意思，你可明白？”
康熙站起身来，走到福音身前，低下头看她。
福音的睫毛轻颤，贝齿轻咬着下唇，“妾身又不是傻的，怎么能不明白呢？她如今对妾身好，给妾身设小厨房，他日妾身生下孩子，自然该记在她名下，由她抚养。”
康熙瞧见福音这样，心里头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坐在福音身旁，拉过她的手捂着，“你既然明白，为何还答应？”
福音眼皮抬起，半带嗔半带恼地看了康熙一眼。
“万岁爷觉着妾身难道是自作贱吗？明知温妃娘娘要自己的孩子还巴巴地上赶着往上送，妾身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万岁爷？”
她的谎话是张口就来，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都不带变色的。
康熙心里头就跟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又麻又痒。
他这些日子因着皇后临终遗言对温妃照拂有加，温妃要养福音的孩子，倘若福音不答应，这少不了要闹出不少麻烦事来。康熙处在中间，自然也是要左右为难。
他不喜欢温妃，但念在皇后和钮钴禄一族的面子上，却是不得不给她几分颜面。
但他有心疼福音，不愿意让她不高兴。
康熙是没想到，福音竟然为了他，愿意如此委曲求全。
他心中酸酸涩涩的，这一股感觉虽然陌生，但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还有几分欣喜。
身为皇帝。
素来都是他不得不做出牺牲，处处为了朝廷着想，几时有这样被人放在心上，真真切切地为他自己着想过。
康熙握着福音的手，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福音今日此话，朕定不会忘记。你且放宽心，孩子的事，朕会替你想办法。”
福音听到这话，心里头微微有些疑惑康熙打算怎么做，但她没有多问。
康熙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他既然这样说了，那她等着便是。
“万岁爷这些日子瞧着憔悴了许多，也该珍重自己身子才是。”
福音瞧着康熙的脸色，温柔说道，“妾身听闻万岁爷日日处理朝政至三更半夜，朝政要紧，可万岁爷的身子也要紧。”
“朕晓得的。”
康熙温声说道，“朕有些日子没同你一起用晚膳，你也该饿了，不如留下来陪朕用膳。”
福音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得知福音被留在养心殿陪康熙用膳后，温妃的脸色有瞬间扭曲了。
她本以为康熙这些日子没召见福音，理该是对福音淡了，没想到竟还对福音这样宠爱。
舒常在在一旁瞧着温妃的脸色，低声劝说道：“娘娘，兴许这不过是万岁爷为了弥补福贵人才留得她罢了。娘娘不必为此小事介怀。”
温妃忍下怒气，笑着说道：“你说得对。本宫如今手握她的软肋，的确没必要和她计较这些小事。”
舒常在和温妃正说着。
李德全就带着人来了。
温妃脸上带笑，“李公公来得这样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