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桌子上八道菜足够四五个人吃一顿丰盛的早膳了，而是还绰绰有余。
当然，福音也知晓这不过是温嫔寻常的份例罢了，除了今儿个的东西格外油腻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把膳食摆好后。
宫女们便退到了一边去了。
温嫔虚搭着明玉的手，走到桌子旁落座了下来。
“福常在。”
温嫔抬起眼皮，看向福音。
福音识趣地走到身边，就着宫女们端上来的铜盘净手。
与此同时。
坤宁宫，康熙接连数月忙于处理政务，难得今日不必早朝，便与皇后用罢早膳后去御花园散步消食。康熙年岁虽不大，可是兴许是自幼跟着孝庄跟前长大的缘故，耳濡目染下也是早早就开始养生，这饭后散步消食正是她的习惯。
御花园里百花盛开。
康熙和皇后一前一后走着，李德全等人都在三步远处不近不远地跟着。
皇后身子骨不好，走了一会儿就有些走不动道了。
她的额头上沁出细汗来，脸颊泛着红晕。
康熙瞧了，眉头微皱，体贴地放慢了速度来。
“皇后既然走不动了，不如去寻个地方坐坐吧。”
皇后就等着康熙这句话呢。
她笑着说道：“永寿宫离着这儿不远，陛下，咱们何不如去叨扰一下温嫔，那孩子不知道这会儿可起来了没？要是没起，咱们正好去吵醒她，叫她请我们吃茶。”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其自然，就像是话家常一般。
康熙本也没多恼温嫔，主要如今他的心头大患吴三桂已死，云南捷报频频，他便也没多把这件事往心里去。听到皇后这么说，也愿意给她几分情面。
“也好，那便去她宫里去。不过，咱们既是去吵醒她的，那这次静悄悄的去，瞧瞧她到底起了没有？”
皇后听到他同意了，心里头舒出一口气。
她笑着说道：“就依陛下所言。”
她昨儿个才千叮咛万嘱咐了玉宁要对福音好一些，想来即便这会子不声不响去了，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皇后与康熙相处多年。
她深知康熙喜好，他最喜欢的是那些没有心计的人，即便是娇憨也好，贤惠也行，只要不惹是生非，体贴懂事的，都能得他几分青眼。
而她也是靠着贤惠体贴才能够力压佟贵妃当上皇后之位。
皇后心里暗道，该做的她都做了。
如今就看玉宁自己的造化了。
若是有造化，今儿个玉宁不但能化解万岁爷心里的怒气，而且借着福常在当垫脚石也不在话下。
第12章
永寿宫正厅此时鸦雀无声。
宫女太监们都规矩地站在原地。
福音接过琉璃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去了手上的水珠儿。
她侧过脸看向温嫔，微笑问道：“温嫔娘娘想先用些什么？”
“先喝些粥吧。”
温嫔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说道。
一旁伺候的宫女将白瓷碗递到福音跟前，福音一手接过瓷碗，一手掀开那稀粥，一股白雾就从里头冒了出来，这粥可够滚烫的。
温嫔和一旁站着的舒常在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这碗粥可是足足熬了好几个时辰。
别说福音这等细皮嫩肉的，就是负责布菜手上有茧子的宫女也会受不住烫。
再加上这白瓷碗轻薄如纸，这回不给烫出几个水泡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福音掂量了下手中的碗，心里头便有成算了。
“福常在，你先舀粥啊。”
舒常在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难不成福常在得了宠之后，连伺候人的规矩都记不得了吗？”
“舒常在，这话也是能胡说的？”
温嫔斜眼看了舒常在一眼，她眼波流转，微笑着对福音说道：“这粥太烫，福常在细皮嫩肉的怕是不敢舀，既然如此，那便先喝些汤吧。”
她说得格外体贴，仿佛像是个善心人似的。
一旁的琉璃上前，掀开了老母鸡汤的盖子。
这回是没有热气蒸腾了。
福音规规矩矩地先舀了一勺子汤，先试了菜后才给温嫔盛了半碗汤。
温嫔只是略略用了用，便不再多喝。
她指使了福音夹了一些菜色，虽然要求诸多，但却是些不冷不热的要求，不像白粥那一关那么折腾人。
福音心里头却丝毫没有放下心来。
以温嫔和舒常在的性子，不可能这样轻易放过她。
福音心里头更加小心警备了。
屋子外头此时康熙和皇后已经到了。
那些小太监们原本见到康熙和皇后过来是想请安的，却被康熙示意拦住了，他和皇后站在殿外头，透过门，看着里头温嫔不疾不徐的吩咐福音布膳。
皇后心里头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玉宁还是有把她的话听入耳朵里，今儿个总算是没惹出事来。
在皇后看来，布膳这种事算不上是折腾，不过是寻常规矩罢了。
然而，皇后还没来得及放心，她就瞧见翡翠悄无声息地端着一盅茶走到福音身后。
她眼睁睁地看着翡翠“一不小心”地绊了福音一脚，让福音将那桌子一推，将鸡汤淋了温嫔一身。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
她下意识地朝康熙瞧去一眼，她若是能瞧得见翡翠的“小动作”，万岁爷没道理看不清。
果然。
康熙铁青着脸，目视着正厅里头的情况。
皇后都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想进去拦住玉宁接下来愚蠢的举止，却被康熙拉住了手。
“且等等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康熙沉声说道。
皇后抿了抿唇，只好作罢。
屋子里头。
温嫔像是被烫到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桂嬷嬷等人仿佛被吓到了，上前护着温嫔，怒目看向福音。
“福常在，你这是做什么？”
舒常在捂着嘴唇，一副惊慌的模样，“即便你不愿意伺候娘娘用膳，又何必这样害娘娘呢？娘娘待你可不薄啊。”
福音的眼神却不在温嫔和舒常在二人身上。
她的视线落在厅里的珐琅自鸣钟上，自鸣钟的倒影清晰地倒映出殿外此时站着的人侧颜上，好歹和那人缠绵了一宿，福音哪里会认不出那人的身份来。
福音飞快地收回视线，心里头已经有了成算。
她故作慌乱地看着温嫔，“娘娘，不是妾身干的，妾身刚才是被翡翠推了才不慎跌了一跤。”
“胡说八道！”
温嫔拧着眉头，怒气冲冲地看着福音说道：“翡翠是本宫的宫女，她为什么要害你？又为什么要害本宫？”
“福常在，奴婢绝不敢干这种事，若是平日里奴婢有什么做得对不住福常在的，还请福常在高抬贵手，但此事，奴婢却万万不敢认。”
翡翠像是被吓到了，慌忙跪下辩驳。
“正是，翡翠乃是娘娘身旁伺候的宫女，她平日里和你无冤无仇，又对娘娘忠心耿耿，她为什么要害你，为什么要害娘娘？”
舒常在趁热打铁地帮腔说道。
福音好像被说得哑口无言。
她微微侧过脸，以最好看的右脸面向正门方向，微微抿着嘴唇，做出委屈的可怜模样。
“福常在，怕是你记恨本宫让你布膳吧？”
温嫔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报复的欲望更加强烈，她捂着胸口，道：“本宫待你可不薄，即便你不愿意布膳，也大可说出来，何必用这种伎俩来对付本宫？”
“娘娘，我……”
福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什么我。”桂嬷嬷打断她的话，道：“常在如今是得意了，可也别自以为是啊，这以上犯上的事，传到哪里去都得受罚。即便是万岁爷听见了今日发生的事，也定然不会护着您。”
“可不是嘛。”
舒常在勾起唇角，笑着说道：“要是陛下和皇后知道常在是这样一个人，福常在，您说您会是什么个下场？不过一时得宠便如此嚣张，还敢害温嫔娘娘。您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福音身子微微发抖。
看上去她像是被这两人的话给吓住了，可实际上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巴不得这些人再多说一点儿这样的话。
现在万岁爷就在外头，这些人说得越多，越嚣张，等会儿下场就会越发难看！
福音几乎是强忍着笑意才没笑出声来。
“这会子知道害怕，还不快跪下认罚！要是娘娘心里头的气消了，指不定就抬抬手放过你一马。”
舒常在看见福音这“害怕”的模样，心里头只觉得解气极了。
福音的脸上恰到好处地垂下一滴泪水。
啪嗒，泪珠儿在地上溅开了一朵花来，与此同时，她像是不堪重负，受不住委屈一般软下膝盖。
这美人垂泪，最是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了。
康熙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大阔步迈步走了进去。
皇后青着脸，领着众人也跟着进去。
瞧见突如其来到来的康熙和皇后，温嫔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慌失色的神色来。
“妾身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温嫔和舒常在忙屈膝跪下行礼。
两人后背一阵发寒，心里都在担忧，万岁爷到底是几时来的，他到底听到了多少，看到了多少？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温嫔一眼。
昨日她拉着温嫔说了一早上的话，说得嘴巴都干了，本以为怎么着温嫔也该听进去了一些话，谁知道她说得那些话竟然是对牛弹琴了，白浪费了一番心血。
康熙瞧都没有瞧温嫔等人。
他扶起福音，福音面带惊喜，眼神带着三分惊讶，七分仰慕地看向康熙，“万岁爷。”
“你受委屈了。”
刚才在外头看的时候，康熙已经忍不住对福音心生几分怜爱，如今走进了瞧，这粉面桃腮，恰如同那秦观的“有情芍药含春泪”，真真叫人心生不忍。
福音听闻此言，垂下脸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嫔和舒常在都气得都呕血了。
福音受的哪门子委屈，她们原本想要罚她跪个两三个时辰，如今不过跪了不到一秒呢，就委屈上了。
康熙心里头不禁有几分心疼。
他抬眼看向温嫔和舒常在，冷笑一声，“温嫔今儿个真是好大的脾气，朕在外头听着都觉得你这温嫔娘娘威风八面啊。”
温嫔被康熙的这活吓得忍不住发抖。
她心里慌了，想也不想就替自己分辨道：“万岁爷，不是妾身针对福常在，是福常在先泼了妾身一身滚烫的鸡汤，妾身这才罚她的！”
她心知为今之计要摆脱惩罚，唯有咬定是福音先违背了规矩，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足够的理由分辨她对福音所做的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舒常在不愧是和温嫔一伙儿的，此时也和温嫔也想到一块去了。
她连声附和着点头道：“万岁爷，娘娘所言句句是真，妾身是亲眼见到福常在故意淋了娘娘一身鸡汤，想以此报复娘娘命她布膳之事。”
皇后听着这两人的话，恨不得喝止她们，让她们二人住口。万岁爷刚才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不辩驳还好，一辩驳就只能是火上浇油！
康熙听着二人的话，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冷笑了一声，“你们二人所言可当真？”
温嫔和舒常在想也不想就到：“我等所言句句属实。”
“那就奇怪了，”康熙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褪去，“朕刚才在外头瞧见的，怎么和你们说的不一样？”
第13章
温嫔和舒常在两人脸色一下子白了。
万岁爷难不成早已经到了外头，把他们的所作所为都看在了眼里了？
康熙冷笑一声。
“温嫔，舒常在，朕没想到你们竟有这等心计，尤其是温嫔，亏你姐姐费心思替你说好话，你便是如此回报她的？”
温嫔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
她颤抖着嘴唇：“妾、妾身……”
她脑子里此时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不必说了。”
康熙沉着脸，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眼神看向浑身发抖的翡翠，“你这奴婢方才竟敢以下犯上，李德全。”
“奴才在。”
李德全上前一步，答应了一声。
“把她拖下去，送去慎刑司好生教教规矩！”
康熙语气果决地说道。
翡翠听到慎刑司三个字的时候，瞳孔猛地收缩，她竟吓得撅了过去。
李德全连忙示意几个小太监上前把翡翠拖了下去，免得碍眼。
其他小宫女小太监们吓得手脚都哆嗦个不停，那慎刑司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宫里头犯了事的太监宫女一概都是送入慎刑司里，可从有慎刑司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囫囵得从慎刑司里走出来。
温嫔和舒常在两个人都快吓坏了。
翡翠这次是非死即伤，而她们的下场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温嫔不由得下意识地朝皇后投去求助的眼神。
可皇后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帮她，她微微避开侧脸，躲开了温嫔的视线，这让温嫔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被推入了无底深渊。
康熙沉声道：“温嫔，你不必麻烦你姐姐，你的心思这么杂，从今日起那便和舒常在安心在永寿宫抄写佛经，等何日你们知道错了，再出去也不迟，至于福常在的晨昏定省，日后也大可不必了！”
康熙说罢，拂袖而去。
他原本的好心情都被温嫔给搞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