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边盯着棋盘,缓缓落下白子,边笑着说道:“本宫怕她要有意见。”
“她敢有什么意见。”
康熙抬眼看了福音一眼,“她既做出那样的事来,只是些许敲打,又算得了什么。眼下才刚过完年关,她惹出这么多事来添麻烦,你不罚她已经够仁善了。”
“妾身哪里有陛下说的那么好。”
福音笑了,“妾身现如今只希望选秀之事了结,后宫能安宁几日。”
“你费心了。”康熙笑道:“这几日那几个猴孩子没给你找麻烦吧。”
“那倒是没有。”
福音摇头道,她斜眼看了康熙,“万岁爷也别叫他们猴孩子,他们若是猴,万岁爷又是什么?”
康熙将黑子搁在棋盘上,他眉眼微挑,“大胆,竟敢打趣朕,是谁给你的胆子。”
搁在其他人面前,恐怕已经吓得跪地磕头了。
福音却眨了眨眼睛,“妾身的胆子自然是万岁爷给的。”
说罢,她缓缓落下最后一子,抬起头来,巧笑情兮,“万岁爷,您可输了。”
康熙再低头一看。
棋盘上输赢分明,果真是他输了。
他不由得笑道:“这么多年,你可算赢一局了。”
“万岁爷这话说得,”福音语气微恼,“妾身哪里只赢了一局,前年不也赢了一局。”
“那不算。”康熙摇头,“那是胤禛在你背后当军师,也亏得你竟能说动胤禛那孩子,陪你偷偷作弊。”
“这下棋母子兵,军师的事怎么能叫做作弊呢。”
福音赖皮地说道。
康熙挑眉,他边收着棋子,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既然如此,朕这次也要耍赖。去划船便不带你了。”
“妾身错了。”
福音认错认得格外迅速。
她抱着康熙的手腕,“万岁爷一席话,真叫妾身胜读十年书。妾身今后必定认认真真、本本分分做人,绝不做这等作弊的事。”
康熙唇角已经露出笑意,却非要绷着张脸,装作半信半疑地看了福音一眼,“当真?”
“妾身以盛夏酸梅汤对天发誓。”
福音竖起手指来,“倘若妾身说谎,今年夏日就不喝那酸梅汤了。”
康熙脸上不由露出莞尔神色。
“朕就信你一回。”
“皇阿玛,额娘。”
两人说笑之间,胤禛和胤祾等人已经下学了。
胤祾如寻常一样,一进屋就朝里屋奔去,胤禛则不慌不忙跟在后面。
“儿臣给皇阿玛、额娘请安。”
胤祾和胤禛先给康熙和福音行了礼。
“起身吧,”康熙摆摆手,眼神在两个儿子身上扫过,“今儿个在上书房学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
胤祾不禁下意识地朝胤禛看去,他的眼神中显然露出一些迹象来。
胤禛忙以眼神示意了下胤祾。
可他反应再快,也瞒不过康熙去。
康熙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而后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康熙询问。
此事便瞒不过去了。
胤祾二话不说便直接告状了,“皇阿玛,今日在上书房,太子殿下的哈哈珠子把四哥的哈哈珠子给打了。”
“这是怎么回事?”
康熙皱眉问道。
这上书房是阿哥们念书的地方,平日里小摩擦是少不了,可闹到打起来,还是头一回。
“这事说来都要怪太子殿下的哈哈珠子太欺负人。”
胤祾气得鼓起包子脸来。
他正要说话,胤禛却打断了他的话,“皇阿玛,还是儿臣来说吧,昨日先生布置了功课,让我等就黄河决堤做篇文章,今日我等功课交了上去。儿臣有幸得到先生赞赏,那哈哈珠子便有些不服,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儿臣的哈哈珠子护主心切,便与他理论,因而便被打了。”
康熙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自打孩子们都懂事了之后,胤礽和胤禛之间一直有些不对付。
但闹到今日这样……
康熙看了眼福音。
福音立即意会,她颔首道:“万岁爷的事要紧,您且去处理这事吧。”
“嗯。”康熙答应一声,大阔步往外走去。
胤祾和胤禛给福音丢了个不必担心的眼神,而后便紧跟着康熙离开。
康熙处事素来周到。
他到了南书房后,二话不说让李德全去把先生和阿哥、哈哈珠子们一并带了过来。
等询问完此事后。
他便抬眼看向胤礽,“太子,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胤礽早在被传来的时候,便猜测到康熙会问他这话,他当下不慌不忙,从兄弟们当中站了出来,“回皇阿玛的话,木泰的确是犯了错,理该受罚。但儿臣却以为,儿臣关于黄河决堤的文章做得并不比四弟的差!”
第126章
“怎么说?”
康熙微微眯了眯眼。
他的语气如常,却叫底下阿哥们和哈哈珠子们不禁有些畏惧。
胤礽也是如此。
但是他深知今日此时乃是他的大好机会。
随着胤禛越来越大,他的表现也越来越惊艳,甚至到了让不少太子党都心生欣赏,连索相都曾经夸过他好几次有天纵之才。
胤礽身为太子,如何能容得下弟弟比他更加优秀。
更何况,这个弟弟还是出身自皇贵妃,又自幼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还曾有神童之名。
倘若不趁早打压,日后胤禛必定会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儿臣想请皇阿玛做个裁决,看看儿臣与四弟孰优孰劣?”
胤礽故意混淆了文章和人,为的就是借今日彻底地打压胤禛。
康熙当了这么多年皇帝。
胤礽的那点儿小九九,他哪里不清楚。
他不在乎孩子们有自己的算计,皇家的孩子要是纯净如白纸,那才真要叫糟糕。何况太子又是打小在他身边熏陶,若是没点儿算计,那才叫人惊讶呢。
“胤禛,你怎么说?”
康熙看向胤禛。
胤禛微微颔首,他从容说道:“太子殿下既如此说,儿臣自然该听从。”
“把两篇文章呈上来。”
康熙说道。
胤礽和胤禛早有准备,二人边从袖中取出文章,边互相看了一眼。
与胤礽眼神中的势在必得相比,胤禛则显得稳重多了。
康熙将一切看在眼里后,心里头不禁暗暗惋惜。
跟胤禛相比,太子还是欠缺了些。
身为人君,要有魄力不假,可心性也同样不可或缺,荣辱不惊,悲喜不变,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这才算是心性。
两篇文章拿到手上后,康熙就先看了太子的文章。
他越看脸上的神色就越发缓和了下来。
胤礽心中一喜,跟随他的哈哈珠子们也都露出得意的眼神朝胤禛的哈哈珠子们示意。
一篇文章看完。
康熙微微颔首,“太子近日来学业进步极快啊。”
“多谢皇阿玛夸奖,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胤礽此时却做出谦虚的模样来。
胤祾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嘴。
这是打量谁不知道他呢。
太子这篇文章的确不错,可是这文章恐怕不全是他写的。
后头不定有多少人指点,这要是还写不好,那才叫丢人呢。
康熙表扬完了胤礽之后,拿眼角的余光瞥了胤禛一眼。
见胤禛神色从容,便笑着拿起他的文章来。
他倒要看看,这小四到底写了什么样的文章?
拿起胤禛的文章一瞧。
康熙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随着他看的时间越久,他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
胤祾和其他哈哈珠子们瞧见了,心里头都跟着担心起来。
莫非四哥写的不合皇阿玛的心意?
胤祾心里暗暗担忧。
他倒是觉得胤禛写得这篇文章实在好极了,虽然他有些地方不太懂,可是琢磨起来,却觉得比太子写得文章更加务实和有用。
但文章这种事,可谓是各花入各眼。
皇阿玛不喜欢四哥写得这种文章也不一定。
胤祾都要担心死了。
他忍不住拿眼神朝胤禛看去,这次要是输了,那他四哥丢人可丢大发了。当着皇阿玛的面输给了太子,这事传出去,外头的话不定有多难听。
太子那些人也绝对不会放过这等抹黑四哥名声的机会。
都这个时候了,四哥竟还这样冷静。
瞧见胤禛神色如初时,胤祾心里既惊讶又无奈。
胤禛瞧着他神色变化,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
他递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别做小动作了。
“胤禛,你过来。”
等康熙把整篇文章看完后,他对胤禛说道。
胤礽等人眉眼中都掠过了幸灾乐祸的神色。
胤禛不急不忙,几步上前,走近了康熙。
“朕问你,这篇文章可是你写的?”
康熙正色问道。
这话把所有人都问懵了,没等众人揣测康熙这问话是什么意思,胤禛已经点点头,“此篇文章乃是儿臣一笔一字所写,并未假手过他人。”
“那好。”
康熙颔首,“朕问你几个问题。”
“皇阿玛请问,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胤禛从容说道。
“此篇文章中你说当因地制宜,此处该做何解释?”
康熙问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曾看过历朝历代治理黄河的案子,发觉黄河流域绵长,各处泥土情况不同,有些地区淤泥堆积,遇暴雨季节,则容易引发洪水。可若是挖掘那些淤泥,筑成河堤,却也不可,那些淤泥质地混杂不均,洪水一冲就散。又有些地方河岸较深,容易干涸。故而处处情况不同,便该具体分析,而非大而化之。”
胤禛说道。
“那你又何故提出以工代赈?”
康熙心里满意点头,又接着问道。
历来黄河溃堤,引发的问题不在少数,这赈灾就是其中一个大问题。
每次赈灾少说都要花了小半个国库,就这,还是始终免不了有流民。
“儿臣想,那些百姓被洪水所害,无家可归,且无衣无食。倘若只是以赈灾,恐怕难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何况其中关关卡卡,到达百姓手上,不知只剩多少。这笔银子又有赈灾,又要重建,实在艰难。”胤禛边想边说道:“故而若是让百姓以工作换取钱财吃食,想必既能解决赈灾银不足的问题,又能够减少流民。”
康熙这回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来,走到胤禛身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吾家有麒麟子啊。”
这话一出,胤礽等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尤其是刚才自以为赢定了的胤礽,他握着拳头,嘴唇抿紧了。
“今日是胤禛赢了。”
康熙看向胤礽,“太子的文章是好,可是缺乏务实。日后还需勤加努力。”
“儿臣遵命。”
胤礽心中压着怒火地回答道。
“今日之事,既是由木泰引起,罚他仗三十。”
康熙看向那哈哈珠子,果断地说道,“日后若是再有人效仿他,则严惩不贷。”
“是。”
众人齐声回答。
出了养心殿,胤礽冷冷看了胤禛一眼,扭头就走。
胤祾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对胤禛说道:“四哥,你可真厉害!”
第127章
“我哪里厉害了。”
胤禛拍了拍胤祾的肩膀,眼神朝胤礽远去的方向看去。
太子性子一向容不得人比他优越,今日赢了太子,日后怕是麻烦不少。
“四弟,可真有你的。”
胤禔和胤礽也不对付,今日见胤礽吃亏,心情舒爽得跟大夏天里喝了一碗凉白开似的,眉开眼笑地对胤禛竖起了大拇指,“今日这事,你干得好。”
“大哥,您可就别说笑了。”
胤禛语气谦虚地说道,“今日能赢不过是侥幸罢了。”
“哪里是侥幸。”胤禔摇头道,“倘若真是侥幸,那他怎么不赢?”
说着,胤禔冲胤礽怒气冲冲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巴,揶揄的语气溢于言表。
胤禛面上掠过些无奈神色。
今日这事传扬得很快,再加上康熙拿了胤禛的文章让李德全在早朝时候念,文武百官们就算消息再闭塞,也都知道了四阿哥的聪慧。
这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不难,只需堆积词藻,便能如此。
可要在这样的年纪便这样做到有的放矢,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少官员纷纷都夸赞起了胤禛的聪慧。
在这情况下,太子党的颜面就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便是一次文章赢了孤罢了,何必如此嚣张!”
胤礽气恼地将桌上的砚台直接丢在地上,砚台里的墨水污了一地。
伺候他的太监宫女们都不敢作声,生怕撞到枪口上。
“爷。”
太监何玉柱推门快步走入其中。
他先打了个千,给胤礽行了礼。
“平身吧。”
胤礽气归气,可却不会把气发到贴身太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