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下棋,会画画,会书法,焚香煮茶,雪月风花。
就好像是古时候的世家公子般,过的都是那种在书里才会出现的诗意生活。
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的人?
谢桃有时候会这么想。
她有时候会盯着那张被她设置为手机壁纸的画像好久,那么清晰的轮廓,令人惊艳的容颜,真的是可以凭空捏造的吗?
如果不是,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就是这副模样?
几个月的时间,一朝春过,一朝夏至,在最为浓烈炽热的盛夏时分,谢桃似乎已经习惯了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所有琐碎的事情。
或许是早些年过得太压抑,谢桃习惯了把所有的情绪都往自己的心里藏,但现在,她却总愿意主动把自己所有好与不好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莫名情绪,似乎就是从好奇开始的。
此刻的心动,终归不是突如其来的片刻冲动。
或许它早已经像是一颗种子似的,乘风而来,落在她的心底,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渐渐地生了根。
直到这个时候,听着他清冽的嗓音,听到他说的那句“生辰快乐”时,她的心脏没由来地跳得很快。
几乎没有半点思考,她就脱口而出:“好喜欢你啊。”
像是漫长的冬日里终会来的第一场雪,像是春风尽处终会绽放的第一枝杏花,又像是看似永恒的黑夜过后展露的第一缕晨光……她开口说喜欢,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
女孩儿呢喃般的醉话,像是滚烫无边的火焰烧在他的耳畔。
呼吸一滞,卫韫瞳孔微缩,手指动了动,书卷从他指间掉落,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
任是他是那般沉稳如水的性子,也不免为她这一句直白的言语而晃了心旌。
她似乎仍在无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低弱温软,像是一只刻意亲昵讨好的小动物。
大周朝国师卫韫,天姿容色,才智无双,可占星观天,可出谋划策,甫一入世,便名动天下。
纵然朝野上下,市井之间,总有传言说,国师卫韫狼子野心,善弄权术,其心可诛。
但这世上仰慕国师卫韫之人者众,便只是郢都的闺阁女子,大都也对这位年轻绝色的国师大人心存幻想。
可这位年轻的国师至今,都不曾听过,像是此刻隔着两个时空,一个自铜佩上浮空而起的星盘的姑娘这样直白的话语。
他此生未经风月,更不屑于儿女私情。
纵然此刻他的耳廓已经明显有些发烫,卫韫也仍旧端坐在那里,身形有些发僵,一时之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
彼时,转动的星盘忽然破碎成了一缕淡金色的流光,俯冲下来,宛如坠落银河的星子般,流光破碎,浸润无痕。
而她细声的嘟囔,也都在顷刻间消弭无声。
周遭又只剩下一片寂静,案前的烛火仍然摇曳着,窗棂间垂落了晃动的树影,也拉长了他的身影。
卫韫久久静坐,神情莫名。
而此刻的谢桃握着手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睡去,她的眼尾仍带着未干的泪痕,眉头轻皱着,好像在梦里,也始终没有得到半刻安宁。
当她终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因为昨天哭肿了眼睛,导致她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发涩,脑袋也有点昏沉发痛。
她也没敢伸手揉,撑着身体坐起来,她低眼看见了被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到了一边的手机。
她拿起来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又发现了来自周辛月的微信消息。
她点进微信里周辛月的聊天界面:
“桃桃,谢谢你那么努力地想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会好好治病,你要等我回来啊。”
“这辈子能够认识你,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生日快乐啊,桃桃。”
谢桃在看见她发过来的这些字句的时候,嘴角往上扬了扬。
半晌,她才用手指点着屏幕,回了一句:
“我等你回来,辛月。”
当她退出和周辛月的聊天界面的时候,目光下移,定在那个空白头像的时候,她一眼就看见了[语音通话]的标识。
她顿时愣了一下,手指动了动,点进了她和卫韫的聊天界面。
只见上面显示着:
“聊天时长 14:03”
???
谢桃浑身僵硬,握着手机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呆滞了。
昨夜的许多记忆涌上来,她耳畔仿佛响过了这样的声音:
“好喜欢你啊……”
“卫韫。”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昨天夜里,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大着胆子点开了微信的语音通话,然后她听到了一抹清冽泠然的嗓音。
模糊间,她听到他后来说:“生辰快乐,谢桃。”
然后,然后就是她……
谢桃的一张面庞猛地烫红,她手里握着的手机顿时就像是一个烫手山芋。
啊啊啊啊啊!!!
谢桃猛地一头栽进枕头里,像一只毛毛虫似的,扭啊扭,把自己重新缩进了被子里。
怎么办??
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啊!!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莫名其妙?他会不会……再也不想理她了?
那一瞬,谢桃的脑海里蹦出了很多想法。
她连忙按亮屏幕再看了一眼手机,确定卫韫的微信还静静地躺在她的列表里之后,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她又捂住脸,像是有点没有办法面对昨天对他说过了那样的话的自己。
她到底,到底为什么要忽然说那种话啊!
像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她才又重新点开和卫韫的聊天界面,打出来的字在对话框里又一一删掉,这样来回重复了好多次,她最终,试探着打了一句话过去:
“卫韫,昨天的事……”
她原本想说,是她的醉话,当不得真,让他不要误会之类的。
可手指轻触屏幕的刹那,她却又想起了昨天下午,她站在楼下的快递柜前,看见里面存放着的那只木盒子。
她一偏头,就看见了被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木盒子。
她又想起来昨天他对她说过的那句“生辰快乐”。
内心里一夜之间平复下来的悸动仿佛在此刻再一次泛起波澜,令她在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的时候,有一瞬晃神。
“昨夜,你醉了。”
十分钟后,她等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谢桃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一会儿,她的内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情绪,几乎是想也没有来得及想,她急急地回复:
“我明明很认真的!”
像是一瞬间燃起的火光般,她忽然有了勇气:
“卫韫,我本来,就是那么想的啊。”
打出这一行字的时候,直到她按下发送键,她的手指都在发颤,仿佛连呼吸都有几分凝滞了。
而彼时,身在另一个时空的卫韫正端坐在书案后,定定地望着案上铺展开的那三张洒金信纸,目光来回游移,神情竟有几分莫名无措。
今日沐休,不必上朝,而他昨夜竟因为这么一个小姑娘的醉话而睡得极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总会听到她的那一句:“好喜欢你啊……”
她似乎很喜欢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尾音微扬,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令他陡然从睡梦中睁开眼,然后久久地盯着上方的素色承尘,再难以安睡。
本来只当是她一时的醉话。
但此刻他看着那信纸上的一字一句,才忽然发现,这个小姑娘似乎,真的把她的一颗真心,捧给了他。
脑海里浮现过她那张明净秀气的面庞,那一双杏眼,尤其澄澈明亮。
可这有多荒唐?
于她而言,他不过一个连面也未曾见过的陌生人罢了,又如何值得她将一颗真心如此切盼地交付?
或是因为父亲卫昌宁的关系,卫韫至今都不肯相信这世间的男女真情。
他更不信,她这份忽然的情思,来得有多真切。
那或许,更像是一时的兴起,不过是一个尚且年少的女孩儿的一时冲动。
卫韫提笔,首先想到的,便是拒绝。
但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那枚铜佩上时,他顿了顿,那双眼瞳里忽然多了几分深思。
半晌后,他抬眼看向门外:“卫敬。”
抱着长剑,身穿黑色长衫的卫敬应声走进来,连忙低首,“大人。”
“若是……”
卫韫甫一开口,便顿了顿,像是在思虑着什么,而后才道:“若是你拒绝了一个有心于你的姑娘,她是否会就此杳无音信?”
“啊?”
卫敬懵了。
他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大人……大人他方才问了他什么问题?
他是不是幻听了?
“是与不是?”卫韫显然没什么耐心,眼眉间拢着几分烦躁。
“……依属下之见,约莫是这样没错,毕竟,毕竟姑娘家面皮薄,若,若大人,……哦不,若那姑娘被表明心意的男子给拒绝了,想来应该就不会再多做他想了,自然,自然也就不会再与此男子来往了。”
卫敬答话时,额头都在冒汗。
提剑杀人他在行,但这一类的问题,他回答起来,却显得有些迟疑。
不再来往?
卫韫一听他此言,当即便蹙了眉。
若是因为此事而与她断了这种诡秘的联系,那么这铜佩之秘又从何查起?而那个目的在他的神秘人又何时才能显露马脚?
这一切,分明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卫韫手中的笔要落未落,他那双眼睛里神色变换,终究难定。
拒绝的字句,终究还是难以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 卫韫:我该不该拒绝……
谢桃:不你不可以!
卫大人你拒绝啊你拒绝试试?拒绝了老婆就没了:)
无论如何,甜甜的网恋终究还是轮到我们桃桃了!!!鼓掌!!
第22章 如你所愿
在谢桃十八岁的第一天,她拥有了一个男朋友。
就在她紧盯着手机屏幕,一刻也不敢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的时候。
“好。”
像是过了有十分钟之久,她就看见聊天界面里来自他的回复。
那一瞬,谢桃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他这是什么意思?
手指动了动,谢桃迟疑了一下,然后又打了字过去:
“好……是什么意思?”
大约又过了两分钟,她收到了他的回复:
“如你所愿。”
仍是一贯的惜字如金,可看在谢桃的眼里,却令她在顷刻间失神。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她瞪大一双杏眼,像是有点不敢置信。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脸颊再一次烫红,谢桃捧着手机,盯着聊天界面里的“如你所愿”四个字,看了好久好久。
胸口的心跳一声声,一阵阵,仿佛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过。
啊啊啊!!!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谢桃,再一次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翻来覆去。
这一整天,谢桃几乎都是傻笑着度过的。
就连施橙打电话跟她借暑假作业抄一抄,她都全程傻笑着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暑假作业根本没有做完。
“……”
忽然悲伤。
但没一会儿,她点开微信界面,看着卫韫发过来的那句话时,她又忍不住弯起了眉眼。
彼时,方才放下笔墨,随手拿起了一卷书的卫韫端坐在书案后,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自禁地从书页上移到书案上放置着的那枚铜佩上。
心里始终萦绕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令他一时间有些难以专注于手中的书卷,更令他一次又一次地晃了神。
他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案前的香炉里染着冷沁的香,缕缕的烟雾自其中缭绕而出,朦胧的烟,有一瞬模糊了他的眉眼,更掩去了他眼底的深思。
窗棂外蝉鸣声声,绿浓的树影在炽烈的阳光下闪烁着微亮的光芒,簌簌声细碎,隐约可闻。
卫韫扔下了手里的书卷,将那枚铜佩握在了手里,一壁用指腹摩挲着铜佩的边缘,一壁起身走到了门外。
卫敬适时俯首,“大人。”
“选进占星阁里的那些道士的身份,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卫韫瞥他。
“大人请放心,属下已经一一排查过,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卫敬恭敬答道。
卫韫闻言,便轻轻颔首,像是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笑了一声,神色很淡:
“如今信王奉诏留在郢都,想来此刻东宫定然很热闹。”
“依大人所见,陛下此举,究竟为何?”卫敬却是不太明白何以一向偏向太子殿下的启和帝此次,却将信王留在了郢都。
卫韫抬步走下石阶,往院子里凉亭的方向走,“陛下不过是借着信王,敲打太子罢了。”
邵安河贪污一案,牵扯甚广,甚至还关系到好几笔数目极大的赈灾粮款的去向,此次被牵涉其中的官员诸多,更有太子党羽数十个。
太子即便是未参与贪污,也犯了包庇之罪。
此事闹得极大,天下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启和帝,但他仍然放任太傅许地安将太子从此事中摘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令那数十个官员死在了大牢里,再无对证。
但太子此次这事做得不漂亮,怎能不令启和帝心生恼怒?
可终究,在启和帝的心里,他的这位嫡子,仍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