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打断她,适时地按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手指接触,稍凉的温度令他们皆是僵了一下。
卫韫松了手,便在谢桃的身旁坐了下来。
谢桃抓着大氅的手紧了紧,看见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像是想了一下,然后就往他那边坐了坐,把大氅的一半都拢到了他的身上。
这下,便是他们两个人一同披着一件大氅了。
谢桃的举动一向是出人意料的,这一次,卫韫也被她忽然的动作给弄红了耳廓,他顿时站了起来。
“你……是个姑娘,总要矜持些。”
他沉默半晌,试图提醒她。
“……?”
谢桃望着他,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外边冷,还是进屋罢。”
最终,卫韫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
“我不冷啊,就再待一会儿嘛。”谢桃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卫韫无法,只得坐了下来。
风炉里还燃着炭火,上头的茶壶里是新煮着的茶,约莫是时间差不多了,卫韫便给谢桃倒了一杯,摆在她面前。
谢桃捧着茶盏,望着那一片檐上的那一片点缀在夜幕中,闪烁不断的星子,她忽然说,“我终于亲眼看见你这里的星星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此前只能和他视频通话时的某个深夜。
那个时候她就想过,如果能到他的世界来看一看,就好了。
而这个看似遥远的愿望到今天,竟然就这么视线了。
这多不可思议啊。
“下一次我来的时候,你能带我出去玩吗?”谢桃偏头,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而卫韫被她这样的目注视着,他的神情似乎也终于柔和了几分。
“再等些时候,我便带你出去看看。”
最终,他这样道。
因为她总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而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暗中关注着,所以他暂时还不能让她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朝堂的争斗,向来是没有硝烟的。
而有些人的手段,是远比战场上的真刀真枪来得阴损得多。
她的出现,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且不能被人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故而暂时,他没有办法如她所愿,让她去看一看这国师府外的郢都风光。
“好,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谢桃望着他,叮嘱道。
卫韫颔首,心思微动,他忽然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发顶。
总是这样的时候,当他看着她的时候,
便好似是他最为放松的时候。
不必再警惕着那许多的人,也不必再将那许多的事情都放在眼前仔细揣摩,只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看一轮月,满天星,便已是极好的光景。
有一瞬,卫韫竟有些眷念着此刻的一切,甚至是身旁的她。
似乎从生来,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两人在凉亭里坐了好一会儿,说了许多的话,但大多都是谢桃在说,卫韫只是垂眸听着,却也是难得的耐心。
直到耳畔星盘转动的声音响起时,卫韫一抬首,便见眼前的女孩儿的声音,渐渐的笼上了一层浅淡的光。
谢桃也发觉了自己的变化。
“我要回去了吗?”她发现自己的身上在闪着金粉撒开来似的细碎的光。
“回去早些睡下罢。”
卫韫站起来,对她道。
谢桃也跟着他站起来,但她看着他的面庞片刻,那双眼睛里像是流露出了几分不舍似的,她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那一瞬,卫韫整个人都僵住了。
“晚安,卫韫。”
女孩儿轻轻柔柔的嗓音像是带着几分他曾吃过的酥糖的甜,就在他的耳畔。
而那一刹那,她的身形却随着一抹淡烟消失飘散,不留一丝痕迹。
卫韫久久地站立在那儿,目光落在风炉里烧红的炭火上,仿佛那上头溅起的火星子,已经烫到了他的心里。
第46章 一支发簪
这一夜,谢桃睡得很沉。
她的梦里仿佛缀满了那片屋檐上的星子,月亮铺散了满院的银白柔光。
身旁的年轻公子匆忙挥落了披在她身上的大氅,站在那儿,被灯影模糊成明暗不定的影子,也让她看不真切他耳廓的红。
等谢桃被闹钟吵醒的时候,睁开眼睛,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哈欠。
伸手想要去拿手机的时候,却触碰到了材质丝滑的锦袋,里头硬硬的。
谢桃一看,可不就是昨天被她忘在了书房内室里的桌上的那袋金元宝嘛。
“……”
他可真是执着啊。
谢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却弯起来,压不住唇边的笑意。
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谢桃就起床去洗漱了。
换好校服,她就收拾好书包出了门,在早餐店里买了包子和豆浆,谢桃就往公交站走。
上了公交车之后,谢桃就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期间公交车在一个站点停下来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光着腿,外面只搭着一件大衣的女人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她那一身在这个天气里看着都冷的打扮,又或者是因为她过分冷艳的面容,一上车,就吸引了大多人的目光。
也包括谢桃。
谢桃也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见她的侧脸,以及耳畔的绛紫水晶耳坠,在晨曦微露的光芒里,闪烁着剔透的光。
因为她戴着墨镜,谢桃也看不见她此刻的神色,更不知道,墨镜后的那双眼睛,其实也在偷偷地观察着她。
女人的心里很纠结。
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看起来尤其单纯无害,乖乖巧巧的,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儿,但她此刻所拥有的机遇,那已经超乎了她一个凡人可以承受的一切。
卫韫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茬。
而因为她没有办法亲手结果他的性命,所以要打破这个僵局,她就只能从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下手了。
谢桃下车的时候,女人也跟着下车了。
但她在跟着她走上人行道的时候,右脚高跟鞋的鞋跟却卡在了路边的人行道地砖裂开的缝隙里。
“……?”女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龟裂。
她卡在那里,周围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路过的时候还没忍住笑。
有点丢脸……
女人弯腰,拽了两下,才把鞋跟拽出来。
可能是因为动作有点急,她一个不注意,鞋跟应声而断。
女人的嘴角抽了一下,手里拿着那只高跟鞋,抬眼的时候,发现谢桃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皱起眉头,干脆把另一只高跟鞋也脱下来,赤着脚往谢桃的方向跑。
当她快要靠近谢桃的时候,却又慢了下来,手上幽蓝的光涌出来,一瞬将她和谢桃两个人包裹起来。
谢桃眼看着就要走到对街去了,可一抬眼,周遭的一切却都忽然变得模糊起来,都变得黑沉沉的。
谢桃瞪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谢桃。”
彼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抹女声。
清凌凌的,在这样黑沉沉的一片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桃一回头,就看见了在公交车上,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女人。
此刻,她已经摘了墨镜,那双眼睛瞳色稍浅,尤其漂亮。
“……你是谁?”谢桃没由来得心里一紧,抓着书包简单,往后退了几步。
“一个漂亮的女人。”
女人弯起红唇,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
谢桃忽然被她抛了媚眼,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女人扬着下颚,抱着双臂站在那儿,似乎是将谢桃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唇畔的笑意也渐渐收敛,神色忽然变得很复杂。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谢桃警惕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陌生女人。
女人看着她,说出的话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谢桃根本听不明白她的这句话。
“谢桃,原本你的命,我是可以替你保住的,但现在,”
女人说着,摇了摇头,“我必须杀了你。”
命格束缚之法向来是极端的。
其实她一开始,是没有打算取这个女孩儿的性命的。
因为即便是将旁人的命格束缚在她的身上,若她受到生命威胁,那人也必会与她感同身受,甚至会放大某些感受。
那个人会死,谢桃却不一定。
更何况,她一开始便是打定主意,会救谢桃的。
但那样的机会被不知名的人给破坏了,如今要再建立起命格束缚,谢桃和卫韫之间的命运关联便会更加紧密难分。
只要卫韫死,谢桃也就活不成。
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对卫韫下手,所以,这一次她的目标,还是只能是谢桃。
她原本不想牵扯上这个无辜的凡人女孩儿的性命,但谢桃现在已经完全发现了凤尾鳞的神秘之处,也通过卫韫那边的手段,到过另一个时空。
谢桃,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而为了大局,她必须这么做。
在听见这个陌生女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桃抓着书包肩带的手又紧了紧,满眼惊愕。
“你……为什么要杀我?”
谢桃站在那儿,她已经看见了这个女人手指间闪烁的幽蓝的光,就像是一道道冰刺的形状,锋利尖锐。
她浑身都变得有些僵冷。
某一瞬,她脑子里忽然飞快地闪过了之前在昏暗的教室里,她被赵一萱掐住脖子时,在赵一萱身后瞥见的一点幽蓝的光。
她那时以为,只是错觉。
但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脑子里的所有画面飞速闪过。
难道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老奚口中的那个,控制了赵一萱的人?
“捡到不该捡的东西,遇见不该遇见的人,就是你的不幸。”
女人的眼神忽而变得飘忽。
“小姑娘,卫韫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阴狠善杀,生性凉薄,要说他此生会爱的,怕只有权力,而你,与他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为了除掉卫韫,她已经将这个人的履历研究得很透彻了。
也正是因为了解了这个人的过去与现在,所以她很清楚,这个人的野心,或许不是一个大周能满足的,他生来,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隐患。
是她必须除掉的bug。
而卫韫对于这个叫做谢桃的女孩儿究竟有几分真心,还是说,根本就是存着其他的目的?
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
但她觉得,应该是后者。
卫韫现在已经知道了异世界的事情,他或许只是利用谢桃,令他了解异世界的一切,再将这里可利用的事物,都成为他一步步实现自己目的的踏脚石。
谢桃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似乎特别了解她和卫韫之间的事情。
这是她和老奚他们都还没有明说的事情。
但看老奚的反应,似乎他也知道点什么。
但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说什么都晚了……”
女人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来不正经地她这会儿脸上带着几分怜悯,又似乎还有些不忍,“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没办法,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所以,对不起了,谢桃。”
谢桃眼睁睁地看着她手指间幽蓝的光芒渐渐变得更亮了些,而她身后模糊的景象像是忽然透出了外界的一丝景象。
那是校门口那条车流不断的街。
而女人手里的蓝光,即将打在她的身上,推着她冲破结界,踏入车流之间。
只有这样,在外界看来,这就是一起普通的车祸事件。
彼时,卫韫已下了朝,和一众官员一同陆续地出了金銮殿,踩着白玉阶,往下走。
今晨太子赵正倓被启和帝下旨,在东宫关了禁闭。
只因赵正倓在启和帝眼皮子底下,为了自己手底下的门客,插手管起了大理寺的一桩案件,明着以权力压人,但因大理寺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何明瑞是个品性刚直之人,于是此事便在朝堂内外掀起了不小的水花儿。
启和帝碍于明面,心里也自邵安河一事起,便对太子心生恼怒,便索性罚了他。
卫韫倒是第一次注意起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寺卿。
或许是注意到了卫韫的目光,何明瑞走过卫韫身旁的时候,这个三十好几的男人脸上有那么片刻的纠结,但他最终还是对着卫韫行了一个敷衍的礼,唤了一声“卫大人”,而后便径自离开了。
显然是不愿与这位传闻中的“神棍”国师有半点牵扯。
而卫韫这会儿看着那人直挺挺的背影,卫韫扯了一下唇角,神情很淡。
何明瑞或许不清楚,他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君王。
坐上马车出了宫,卫韫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有些不太平静。
他蹙了蹙眉,顺手掀了帘子时,便正巧看见路边的一家店时,他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对外头的卫敬道,“停车。”
“大人?”卫敬停了下来,却是有些疑惑。
卫韫下了马车,径自往那店里走去。
???
卫敬一脸懵逼。
直到他看见那家店的名字——金玉轩。
???
大人要买玉佩吗?
但当卫敬跟进去的时候,便惊恐地发现,卫韫的手上,竟然握着一支金丝缧脂玉的发簪。
大,大人在……挑、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