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奚笑得眯起了眼睛,半晌他才轻轻点头,“你不要太过担忧,这件事啊,我心里有数。”
谢澜哼了一声,“你总是这样。”
老奚像是永远都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在谢澜的眼里,他一直都是那么的神秘。
好像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
“那上次要杀桃桃妹的那个人你好像也知道她是什么人吧?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要是再来怎么办?”谢澜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老奚总是能够及时地让他去救谢桃,他似乎一直都掌握着那个神秘人的动向。
在听见谢澜的这句话时,老奚明显顿了一下。
有一瞬,他那双仿佛已经了世间沧桑的双眼里神色闪动,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冷艳的面庞。
堆积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里,好像忽然来了一阵风将那厚厚的积尘忽而吹散,落了锁的匣子终于打开。
闹市里,骑马的姑娘红衣如火,拖着一把长鞭如风掠过。
她忽而回头,笑颜明媚鲜艳。
“公子奚!”
她脆生生的嗓音在此刻仿佛还在他的耳畔回荡。
只是匆匆这么一帧画面闪过,老奚指节用力的瞬间,竟将手里透明的酒杯捏碎成了一把流沙,徐徐地,从他的指缝间流散。
握得越紧,便流失得更快。
正如某些他不敢触碰的往事一般。
眼眶竟有些泛酸,老奚在对上谢澜那双惊愕的眼时,他勉强收敛了情绪,扯了扯唇,嗓音莫名有些干涩,“她……再不会那么做了。”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老奚更了解她了。
——
谢桃回到学校,上了一下午的课,然后又赶着去了甜品店做了新一批的酥心糖。
晚上八点,谢桃回到了租住的地方。
卫韫那边算准了时辰,几乎是在她回到家,刚洗了一把脸,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时候,就点了香。
谢桃站在卫韫的书房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卫韫也未料到她来时,竟会是这样一副模样,唇畔的笑意有点压不住,他伸手递上锦帕,“擦一擦。”
谢桃却没有伸手去接,她反而把脸他面前凑了凑。
就那么望着他。
显然是想让他帮她擦。
卫韫怔了一下,耳廓微热,他沉默了片刻,却还是伸手,替她将她脸上的水渍擦干。
他的动作稍稍有些不太自然,还有些稍稍的慌乱,却依旧是轻柔小心的。
擦完之后,他甚至还端详了一下她闭着眼睛时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退开些许,竟稍稍松了一口气。
“过来坐。”
他只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内室里走。
炭火烧得正旺,把内室里烘得极暖。
卫韫将风炉上的茶壶取下来,倒了一杯热茶。
谢桃连忙跟着走进来,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卫韫适时把那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谢桃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就悄悄地盯着他的面庞看。
昨夜她曾在他脸上看过的浅淡墨痕,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了。
而她脸上的痕迹,今早洗过脸之后,也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卫韫一抬眼,便见她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他,内室里点着的烛火的光影倒映在了她的眼瞳深处,像是一簇极小的火光剪影,带着几分温度。
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垂下眼帘,嗓音却如旧淡然,“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
她捧着脸,说起这样的话来仿佛已经越发地娴熟。
卫韫最听得她毫不避讳地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睫羽微颤,他果断地伸手将一枚糕点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谢桃忽然被喂了一嘴的糕点,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鼓着脸颊把糕点一点点吃掉。
窗外已是疏影横斜,细碎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灯火映照出的纱窗偶尔留下几抹浅淡的影,如同绽在枯枝上瞬间落下的花瓣一般。
卫伯已经习惯了谢桃的忽然消失,却又总是从卫韫的房里走出来。
有些事,细想之下,他便可瞧出一些苗头。
但他却始终不愿深想,也不多问,这是他在国师府这多年来,都一直默默遵守着的规矩。
晚饭时,谢桃再一次见到了那位看起来一直很冷酷的女孩儿邵梨音。
卫敬试图在跟她搭话,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只在谢桃和卫韫走过院子里时,方才颔首行礼。
今夜,是大周朝的花灯节。
谢桃来得并不算晚。
在走上那热闹的长街时,谢桃用绢纱蒙了脸,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
各色的花灯在天空交织成了一片缤纷的光影,就好像是现代城市里的霓虹一般,一簇又一簇的灯笼点燃,把这郢都护城河畔的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漂亮的花船在波光粼粼的水中缓缓而来,桥上有男男女女来回走过。
路上行人摩肩擦踵,笑语不断。
“卫韫……”
谢桃闻到了街边小摊上热腾腾的面香,她伸手就想去拉卫韫的衣袖,却被他生生躲开。
她愣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动了动。
半晌,才沉默地收回。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双眼睛里,有一瞬暗了下去。
卫韫停顿了片刻,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此处人多眼杂,他不能与她过分接近,这于她,终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他不能让她涉险。
谢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方才闻到的面香这会儿她闻着,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迫切想吃的心情了。
冰冰凉凉的雪花落下来,在她的肩头融化成了浅淡的水痕。
彼时,身旁有人走过时,她的手指好像不小心触碰到了那人宽袖下握着的物件,指腹一疼,她反射性地抬起手。
暖黄的灯影下,她明显看见自己的手指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谢桃猛地偏头,便见那是一个皮肤微黑的陌生男子。
她目光下移时,正好瞥见他衣袖间隐约漏出的一抹森冷的寒光。
“卫……”
她方才开口,便见周围本要走过的几个陌生男子忽然抬手,手中赫然握着短剑。
同时不远处又有提刀而来的蒙面人分批涌来。
卫敬和邵梨音的反应极快,立刻挡在了卫韫和谢桃的身前,双双拔出长剑,扔了剑鞘。
刀剑相接时,火星细微闪现,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遭的百姓被这忽然出现的变故吓得不轻,顿时尖叫声起,四散奔逃。
谢桃被人流冲撞地身形一晃,就要摔倒,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当她被他拉进怀里的时候,谢桃抬眼,只来得及看清卫韫线条流畅的下颚,而后,便有温热湿润的血液溅在了她的面庞。
带着极浓的血腥味。
谢桃看见卫韫身后的卫敬毫不犹豫地抹了那个方才走过她身边,皮肤微黑的男人的脖子。
那人瞬间倒地,瞪大了一双眼睛,脖子上是一道狰狞的血痕。
谢桃愣愣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她在自己的手指间,看到了一片殷红血色,浸染了她的手掌。
还有血珠,顺着她的眼睫,滴落下来。
彼时,邵梨音也迅速地用自己手上的软剑刺穿了几个人的胸口。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甚至比谢桃还要小两岁,但此刻她杀了好几个人,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冷得就像是天生没有情感一般。
而国师府闻讯而来的十几个侍卫也都参与了这场搏杀之中。
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死尸,血液流淌到谢桃的脚边。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见杀人的场景。
她瞪大双眼,全身都已经僵硬了。
彼时,卫韫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但还未来得及出声,他便觉得有风迎面而来,抬眼时,便见一支利箭已自不远处的高楼上破空而来。
卫韫瞳孔微缩,直接带着怀里的谢桃闪身,同时迅速出手,徒手抓住了那道箭矢,但破开气流的速度令他的手掌在那一瞬划破,而箭头也刺破了谢桃肩头的衣料,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谢桃惊魂未定,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卫韫松开了她,在看见她那张沾着血迹,煞白的面庞时,他伸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却又令她的面庞上沾染了他手掌间的血色。
忽的,他扯了自己的发带,金冠脱落,乌浓的发散下来。
他将发带绑在了她的眼前,将她重新揽在怀里,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那一瞬,谢桃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刀剑相接之声不断,周遭的惨叫声也仍在。
而她的额头仿佛有一抹温热微软的触感,一触及逝。
然后,她听见他的嗓音在凛冽的风里,低低地揉碎在了她的耳畔:
“桃桃,不要怕。”
下一秒,她忽然被他推了出去,却被另一个人稳稳地接住。
“带着她离开这儿。”
她听见卫韫清冷的嗓音传来。
而揽着她臂膀的邵梨音当即领命,“是,大人!”
当邵梨音施展了轻功,带着谢桃离开的时候,卫韫手里握着那支沾了他和她的血迹的箭矢,定定地看着那片花灯垂落后,暗下来的漆黑楼宇。
最终,那些蒙面人被杀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被侍卫们团团围住,他握着一把刀站在那儿,已经孤立无援。
卫韫走过去时,卫敬便自动让开了一些,并递上了自己手中那把带血的长剑。
卫韫握着剑柄,拖着那把长剑向那人走过去时,剑锋划在地上,溅起细微的火星。
那人握着手里的那把刀,眼见着卫韫向他走来,他不由地往后一退再退。
但他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刻卫韫的眼眉间犹如凝着冰霜一般,周身也带着平日里没有的戾气。
“说,”
他开口时,嗓音沉冷,不带丝毫温度,“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却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双目定定地看着卫韫,握着手里的那把刀,便直接冲着卫韫而来。
但他还未到卫韫身前,便已被周围的侍卫刺穿了腰腹。
那人倒在地上,吐了血,将他蒙面的黑色布巾染上了更深的一片痕迹。
卫韫冷笑了一声。
干脆直接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一剑刺进了那人的胸口。
而后,他直接将一旁燃烧着的花灯踢到了那人身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卫韫却始终神色平静地望着那火光渐渐将他包裹,见他挣扎,见他渐渐地,没了声息。
空气中传来烧焦的臭味,卫韫把手里的长剑扔给了卫敬。
转身时,却见那水岸灯影间的花船上,正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
锦衣玉带,面容俊朗。
赫然正是信王——赵正荣。
第54章 我陪着你(有修改)
一向不露声色的卫韫此时,脑海里回荡着方才谢桃呆滞的眼神时,他的眼眉间便再压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怒色。
而后他抬步走下河畔的阶梯,站在灯影边,“不知信王为何在此?”
赵正荣施展轻功飞身下船,足尖轻点水面,不过瞬息,便已稳稳地站立在了卫韫的身前。
而花船上的四个跟随信王的侍卫也纷纷飞身落在了岸边。
毕竟是从沙场厮杀中历练过的皇子,他看起来到比东宫里的那位要沉稳许多。
“国师不会以为,今夜的这一场闹剧,是本王安排的罢?”赵正荣挑了挑眉,道。
彼时,花船中有一身影袅娜,姿容娇艳的女子走出来,似是向岸边张望了一下。
在瞧见岸边一身殷红锦袍,披散着乌发,容颜如画的卫韫时,她眼中闪过惊艳之色,稍有些晃了神,而后再瞥见卫韫身旁的赵正荣时,她却又像是清醒了过来,那双看向赵正荣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含羞带怯,眼波含情。
赵正荣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向那花船上的美人招了招手,而后才对卫韫道,“你也看见了,今夜本王乃是美人相约,只不过瞧瞧这花灯节罢了,却不曾想,竟遇上了国师被刺的这等大事。”
卫韫瞥了那花船上的女子一眼,而后扯了一下唇角,“臣怎敢怀疑信王殿下。”
盔甲撞击发出的声响渐渐地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卫韫回头时,便见那巡夜军的统领李天恒正带着一行人赶过来。
“这李统领来得可真不及时。”
赵正荣回头瞧了一眼。
“信王殿下?”
李天恒瞧见水畔的赵正荣时,显得很是惊愕,他连忙行了礼,还未多说些什么,抬眼便瞥见卫韫那双冷淡的眼,他后背一凉,登时低首,再行一礼,道,“国师大人恕罪,臣来迟了。”
“李天恒,”
卫韫步上阶梯,走到他的面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力道之大,令李天恒瞬间跪在了地上。
“你何时才能来得及时一些?”
卫韫微微俯身,放低了声音,“我看你是忘记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到底是谁。”
这样的一句话,说隐晦,也不够隐晦。
李天恒浑身一颤,那双眼睛因为紧张而不断地眨眼。
或许是因为此刻没了发冠的束缚,卫韫披散着乌发,竟比平日里衣冠规整的样子,还要多了几分难言的风情。
却更加令人不可接近,不敢探看。
看着李天恒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卫韫忽而嗤笑了一声,那双沉冷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讥讽。
便是这般废物,他赵正倓竟也敢用。
“殿下,臣告辞。”
最终,卫韫深深地看了李天恒一眼,而后便对赵正荣稍稍颔首,转身便走。
“卫韫。”
赵正荣却唤了他一声。
卫韫一顿,回过头,“殿下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