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韫原打算自己出去走走,但他方才走到玄关处,耳畔便有一阵细微的声响传来,他拧眉,回头时,便见孟黎春已站在了那里。
“卫大人……桃桃不在啊?”孟黎春一来就对上了卫韫冷淡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干笑了一声,又往周围张望了一番。
“你来做什么?”
卫韫走过来,看向孟黎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锐利。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孟黎春也没有再来的必要。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孟黎春的确是打算不再多管卫韫的闲事,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头看着他的监控视频就成了,把这任务抓在手里也免得光头佬把任务交给别人。
如果这个任务要是落到了别人的手里,那么谢桃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但自从昨天,她在甜品店里见过谢桃之后,她就改变主意了。
今天下午有一场数学小测验,谢桃考完之后,又和小组的同学一起打扫了教室,收拾好门窗,然后才出了教学楼,往校门口走。
在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谢桃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本市的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谢桃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谢桃。”
电话刚刚接通的时候,谢桃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一抹熟悉的清冷嗓音。
嗯??
谢桃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然后又把手机凑到耳朵边,“卫韫?”
“你怎么还没出来?”
电话那端卫韫的声音始终平稳冷淡。
“什么?”
谢桃还没有明白卫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刚走到校门口,随意地一抬眼,就在靠右的停车位上,看见一辆黑色迈巴赫旁边,立着的那个漂亮女人。
那是孟黎春。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长款连衣裙,收腰的设计凸显着她纤瘦高挑的身材,化了精致妆容的那张面庞更添了几分鲜妍艳丽,她戴着墨镜站在那儿,一头及腰的卷发,涂了复古红的口红的红唇漫不经心地咬着吸管,手里正端着一杯奶茶。
此刻她站在一棵行道树旁,吸引着人来人往无数人的目光。
谢桃甚至还有听到身旁路过的同学在小声议论猜测她是不是明星之类的,大都在感叹她出色的容貌。
甚至还有男生偷偷打开了相机拍了她的照片。
这时,她凑在耳畔的手机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声音,那边的孟黎春也已经看见了走出校门口的她。
“桃桃!快过来!”
孟黎春摘下了墨镜,扬起笑脸,冲谢桃招招手,扬声叫了她的名字。
“……?”
谢桃有点没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忽然这么亲昵地叫她了?
因为孟黎春的声音并不小,所以周遭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都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视线,落在了谢桃的身上。
一时间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谢桃有点不大自在,她抓紧了书包的肩带,快步走了过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啊?”谢桃站在孟黎春的面前,疑惑地问。
孟黎春笑眯眯地看着她,“来接你放学啊,快上车,卫大人在里边。”
谢桃总觉得……她的笑容带着几分讨好谄媚?
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她听到卫韫的名字时,她反射性地就往车窗里看了一眼。
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抹影子。
直到孟黎春打开了车门,谢桃才终于看见了坐在后座上的卫韫。
他穿着雪白的衬衣,衣摆都被他收到了西裤里,长腿交叠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而他的脚上,穿着的正是她昨天给他买的那一双白色板鞋。
乌浓柔软的长发被他绕在耳后,此刻坐在那儿,那张冷白的面庞上神情极淡,眉眼疏冷,一身矜贵。
衬衣的扣子被他扣到了衣领的最后一颗,莫名令他又多添了几分禁欲的意味。
谢桃有一瞬晃了神。
当她坐在车上的时候,看着前面正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孟黎春的后脑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觉得孟黎春好像变了??
“你有手机了啊?”
谢桃想起来刚刚的电话,又偏头望向卫韫。
“嗯。”
卫韫淡淡地应了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西装裤的裤袋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手机,放到了谢桃的手里。
谢桃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最近才出来的最新款的手机。
因为她在甜品店打工的时候,对面大厦的电子屏幕上总是在放着这款手机的广告。
“这个很贵诶……”
她说着,又抬头望他,“你把你的珠宝卖了?”
卫韫抬了抬下颚,瞥了一眼前面的孟黎春,简短地道,“是她办妥的。”
孟黎春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谢桃,笑着说,“小事一桩啊小事一桩,以后这种事卫大人尽管找我啊,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妥帖帖!”
“……”
谢桃还是没有弄明白,昨天才哭花了脸,骂骂咧咧离开的这个女人,今天怎么又来了,还转变这么大……
还没有来及想更多,谢桃看向车窗外的时候,注意到这根本不是回她租住的小区的那条路线,她就连忙说,“这不是回我家的路啊……”
“现在去的是你的新家。”孟黎春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谢桃,笑得有点神秘。
新家?!
谢桃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卫韫,“什么新家??”
卫韫唇角微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揉乱了她的头发。
当谢桃站在一幢别墅的大门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傻了。
“你的东西我已经让搬家公司全都给你搬过来了,什么都没落下,你放心吧。”孟黎春下了车,站在谢桃的身旁,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一边对谢桃说道。
谢桃眼见着大门缓缓打开,她站在那儿,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人都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直到她坐在宽敞雅致的客厅里时,手里端着一杯孟黎春递给她的水,都还有点回不过神。
这个别墅,连同刚刚被孟黎春停在车库里的那辆车,都是卫韫买的。
这得花多少钱啊?
谢桃有点不敢想象……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钱币掉下来的声音。
直到孟黎春要离开的时候,她看了坐在那儿的卫韫一眼,见他悠悠地捡着茶叶往风炉上的茶壶里扔,垂着眼帘,神情淡漠的模样,她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了谢桃,“那个,桃桃……”
“嗯?”谢桃回过神,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孟黎春。
她还是有点不太习惯孟黎春忽然这样亲昵地叫她的名字。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帮忙。”孟黎春磨蹭了一会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莫名有点小。
“什么?”谢桃问。
孟黎春手里握着她的墨镜,整个人显得有点局促,半晌才说,“我想见一见你手腕上那红绳的主人。”
这个昨天还哭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怒气冲冲地离开的女人,今天却又再一次站在了谢桃的面前,说想要见那个人。
没有人知道,她为着这么一个人,辗转痛苦了多少光阴。
也没有人能够体会,她对闻奚的想念到底有多深刻。
其实她也并不确定,给了谢桃红绳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闻奚。
毕竟,数百年前,他的确就死在了她的眼前。
但只要是想要有这样的可能,孟黎春就没有办法不去探究。
谢桃注意到孟黎春那双眼睛里的目光,几分期盼,又像是带着几分乞求,还有些小心翼翼。
她不禁想起昨天在甜品店里,这个女人哭花了脸的模样。
向来神经质,说话十分不着调的孟黎春在那一刻,那双泛了泪花的眼睛灰沉沉的,近乎死寂。
似乎老奚在提起她的时候,也曾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会去跟奚叔说的。”
最终,谢桃轻声说。
而孟黎春在听到谢桃的这句话时,她的那双美目里忽然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她瞬间露出夸张的笑容,甚至握住了谢桃的手,“谢谢,谢谢你桃桃!”
面对孟黎春忽然的热情,谢桃只能干笑。
她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孟黎春会忽然讨好她了。
原来是因为奚叔。
这下谢桃就更加确定,奚叔和孟黎春之间,应该不只是故人那么简单了。
当孟黎春兴高采烈地离开之后,谢桃坐在这个对她来说,显得格外陌生的大客厅里,一时间忍不住偏头向四周多看了看。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卫韫的身上。
他仍在煮茶。
缭绕的氤氲水雾间,他的侧脸稍显朦胧。
谢桃眼见着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随手拿了遥控器,打开了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
那屏幕足有谢桃租住的那个房子里提供的那个小电视的好几倍大了。
电视里传来热闹的声响,卫韫长腿交叠,眉眼间多了几分闲适,他手腕微转,将茶水倾倒在了玉色的小盏里,而后他递给了谢桃。
谢桃把自己手里的那杯白水放下,又接过他递过来的茶。
她只喝了一口,就知道是他平日里常喝的川山云雾。
他把他的茶具带来了,喜欢的茶叶也带来了。
“喜欢这里吗?”卫韫靠在沙发的椅背上,目光是停留在电视屏幕上的,却忽然开口问她。
谢桃抿了一口茶,那双杏眼停留在了那边透明的落地窗外的小花园里。
她甚至还看到了秋千。
要说不喜欢,那肯定是假的。
卫韫忽而将停留在电视屏幕上的目光转向了她,他的眼眉犹如浸润着最柔软的春光颜色。
他说,“我想给你的,还有很多。”
“谢桃,你不必思虑太多,也不必觉得不安,”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无论是他的神情,亦或是此刻他的语气,都很认真,“因为你值得。”
在这世间,唯她一人值得。
他不舍她拮据度日,也不舍她在如此年纪便日日为了生计而奔波。
她过早地承担了一切本不该她承担的东西。
过早地尝遍了心酸世味,世态冷暖。
因为她知道自己无可依靠,如他一般,在这世间,唯有孤身一人。
之前他与她之间隔着的,是看似永远无法逾越的时空的鸿沟,所以有许多的事,他始终有心无力。
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如孟黎春所言,他已经可以自如地在两个时空里来回穿梭。
于是有许多的事情,他都想替她解决。
“桃桃,”
卫韫忽然轻声唤她,那双眼睛始终看着她,神情温柔而缱绻,“你与我,都不再是只有自己了。”
无论是她,亦或是他,在这世间,都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所以,他想让她不必再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
他想让她不要再活得那么辛苦。
卫韫向来都不是一个肯轻易将压在心底的情绪显露出来的人,这些话,他平日里也都是绝不会说出口的。
但此刻,他却都耐心地说给她听了。
只盼,她能明白他的心情。
而谢桃在听了他的这些话后,或许是落地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有点太刺眼,亦或是风炉上茶壶里氤氲的热气熏红了她的眼睛。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校服的衣摆,眼眶里渐渐有了浅淡的水雾。
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从她离开郑家,选择远离令她绝望透顶的母亲,开始一个人生活的那时候,现实给予她的,总是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没有收入来源,生活无以为继。
在栖镇,几乎没有多少人愿意聘用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未成年。
许多人都是靠手艺吃饭的。
但那时毅然决然地停了学,回到了栖镇的谢桃,几乎没有什么擅长的东西。
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来做帮工,因为还得花费时间教她。
有一段时间,谢桃经常连饭都吃不上。
但在郑文弘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是紧闭着大门,不愿意见他,更不愿意回去。
栖镇的老房子里,留着谢桃很多美好的回忆。
那是她也曾有一个完满家庭的见证,是她唯一的家。
苏玲华可以从过去里解脱,但她不能。
谢桃就是在那样极端困难的境况下,遇见福妙兰的。
这个苦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在外头风风雨雨了多少年,最终却离了婚,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回到了栖镇,开了一家蛋糕店。
她给了谢桃工作,教了谢桃自己做酥心糖的独门手艺,还真心实意地待她好。
也是那个时候,谢桃才终于觉得生活似乎开始给了她喘息之机。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谢桃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也习惯了依靠自己生活,所有的辛酸,都被她压在了自己的心底。
她从未对旁人说过,也没终究有什么人可以说。
无论是福妙兰还是周辛月,她们都有自己的烦恼,自己的不易。
所以谢桃,早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说。
但此刻,卫韫却对她说,“你与我,都不再是只有自己了。”
谢桃没有办法不为了他的话而心生触动。
是啊,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卫韫不防谢桃红了眼眶,他当下便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颚抵在她的额头,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似的轻叹,“不准哭。”
“桃桃,”
他的声音仿佛越发的温柔,“你学业未完,如今还要兼顾着其它的事情,这于你而言终究太过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