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弱水千流
时间:2020-01-23 09:36:02

  邱浪跟何伟用力皱眉,顿了顿,回:“是!”
  沈寂转身走了。
  现在,距离“奇安号”被索马里海盗劫持已过去八个小时又二十四分钟。货轮上仍有一名中国人质被困。
  头顶灯光忽明忽暗,鬼眼似的。沈寂面无表情地回忆着整艘货轮的构造图。
  甲板,A区。客舱,B区,多功能活动室,C区,操作室,D区……
  货舱在E区,整艘货船的最底部,与客舱相隔两条长廊和一个餐厅。海盗聚集在餐厅处,这条路显然行不通。
  通风管道。
  他转过拐角,身影没入一片黑暗。
  *
  砰!
  温舒唯再次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浑身黏腻满头大汗,喘着气,呼吸半天平复不过来。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被噩梦惊醒。
  周围仍是老样子,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八个多小时没有进食,没有喝过一滴水,再加上巨大的恐惧和紧张感,她的身体各部分机能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在之前的数个钟头内,她甚至无数次升起过“死”的念头。
  如果那两个禽兽再进来,那她……
  砰砰!
  两声闷响将温舒唯飞远的思绪拽了回来。她愣住,猛地抬眼看向未知的某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怪兽在靠近,她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紧。
  通风口的护栏被人狠狠一脚踹落,有人纵身一跃,轻盈落地,身手灵活利落。
  是谁?
  温舒唯吓得止不住抖,屏息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周围光线太暗,能见度极低,他目光锐利如鹰,飞快在整个空间里搜索。一个模糊的身影映入视野——集装箱旁的地上躺了个人,四肢被缚,蜷缩成小小一团,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沈寂上前几步,弯腰解人质身上的绳子。
  黑暗中没人说话,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周围死寂,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起伏,一个急促惊慌,一个冷静如常。
  温舒唯心跳如雷,怕得手指都在发颤。她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烟草味,混合着海水雨水气息,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
  突的,沈寂动作微顿。
  解绳索时,他无意间摸到了对方的手腕。纤细柔软,触感细而滑,上好羊脂玉似的。
  被绑住的人身子一僵,嘴被封住不能说话,害怕又愤愤地呜咽了声。
  女的?
  沈寂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绳子一松,那姑娘霎时躲鬼似的抛开,娇小身子踉跄几下,怕极了。离他远远的。
  充斥着海水腐朽味的空间里紧接着响起一个年轻姑娘的嗓音,腔调天生细柔,语气不善,用英语冲他呵斥:“离我远一点!别过来!”
  沈寂说:“冷静。”
  姑娘明显一顿,似乎很诧异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中文。随之难以置信地,不确定地问:“你是谁?你和那些海盗不是一伙的?”
  周遭漆黑死寂,温舒唯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清冷冷,低沉沉,每个字音都清晰有力:“中国人民解放军蛟龙突击队,受命执行营救任务。”
 
 
第2章 野 (二)
  对方话音落地,温舒唯因绝望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神这才开始重新聚焦。
  她在黑暗中轻轻滚了下喉咙。
  中国海军蛟龙突击队,营救任务。
  这人是来救她的?
  温舒唯皱眉,轻轻咬唇,怀疑又惊恐地盯着不远处那道黑影。不知该不该相信。
  五官容貌全看不清。但从那模糊轮廓,能判断出这人的身形轮廓十分高大,背脊挺拔笔直,即使不说话,周身也自带一股教人不容忽视的强压气场。
  就在她迟疑彷徨的几秒光景,对方再次开口,调子依旧平常而冷静,声音意外的好听。很低沉,也很年轻。
  他冷不丁地说:“爬过树没?”
  温舒唯愣了下,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黑暗中,沈寂没有吭声。他一只手拎着□□侧身半步,让出点儿位置,侧头看向那细胳膊细腿儿的纤细人影,动动下巴,示意那姑娘仰脖子往上瞧。
  温舒唯茫然,一头雾水地顺着那人动作抬头一看。
  是刚才那个被踹开的通风管道口。
  温舒唯大概懂了。她深呼吸强迫自己的大脑重新运转,左右环顾一番后,支吾了下,道:“我身高不够,臂力也有限。你先上去吧,然后再拉我一把……”
  她话还没说完,那黑影忽然大步朝她走过来。
  温舒唯一怔。毕竟素昧蒙面,这人又身份未知,见他走近,她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后躲,想要逃离。可谁知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还没付诸行动便让对方给制止——
  “特殊时刻。见谅。”耳畔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贴得很近,从容冷静语调平淡。不掺杂丝毫邪念。随后两只有力的大手便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腰,一下劲儿,轻轻松松就把她整个儿半托着给举了起来。
  温舒唯猛然双脚离地悬空,身子一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之前经历过一次殊死反抗,轻薄衣物早有破损,雪白的一段儿腰上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男人的手纯属无意,刚好放在那位置。
  宽大有力,或许是常年拿枪的缘故,很粗糙,指腹掌心结着薄而硬的茧。
  温舒唯浑身紧绷,被他触碰到的皮肤火烧一样。
  鼻尖萦绕着一股气息。不同于整个货舱里的腐朽霉臭,不同于某些海产品的咸湿海腥。那是一种混杂了雨水、海水、皂荚粉,和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一点也不难闻。
  非常时期的非常接触,不得已而为之。
  脸颊温度在不受控制地往上窜,她咬唇甩甩头,定神,用力举起两只胳膊。
  姑娘腰身细细一把,沈寂两手几乎握不完。他将她举高至她双臂可以够到通风口并方便发力的位置,而后语速微快、没有语气地说:“先抓住管道口。”
  温舒唯额头上全是汗,咬咬牙,十指收拢一把扣住上方的管口边沿,用尽全身力气往上爬。
  努力两次,爬不上。
  温舒唯一下子急了。她已经快九个小时没有进食,四肢虚软无力,根本没办法负担起整副身体的重量。
  怎么办?已经耽误好些时间。再这么下去,万一被那些海盗发现,那……
  “我、我上不去。”由于慌乱和恐惧,黑暗中,她的声音听起来夹杂了一丝颤音和微不可察的哭腔,绝望无助极了,“我好像没办法上去。”
  “慌什么。”沈寂很冷静,“抓稳。”说完不等温舒唯有所反应,他弯下腰,原本握住姑娘腰肢的两手往下一滑,环住她的腿部,用力往上一托,速度极快,力道也极大,几乎是瞬间便将她半个身子都送进了管道口。
  温舒唯没空愣神,咬紧牙关憋着一股劲儿,终于爬上去。她大汗淋漓地喘着气,来不及休息便下意识地将脑袋和右手从管道口伸下去,说:“来!抓住我的手,我拉你!”
  “躲边儿上。”底下的人说。
  温舒唯顿了下,只好收回脑袋和手臂。
  沈寂把□□往背上一挎,举胳膊,十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管道口,眯眼,试了试。裹在作战服里的臂肌猛然绷紧,发力一撑,人轻而易举就上去了。
  目睹全程的温舒唯:“……”
  沈寂进入通风管道,侧过脑袋看那姑娘一眼。管道里的可见度和底下仓库没什么两样,视野里都是黑魆魆一片。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根据她的轮廓和皮肤感应到的呼吸温度来判断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寂闻到了一股香味儿,像茉莉混合着草莓牛奶,甜甜的,温热的。
  管道内空间逼仄而狭窄。
  她近在咫尺。
  短短几秒,窄小黑暗的管道内响起个声音,细柔微颤,分明害怕到骨子里,却强自装作镇定无畏的语气。她小声且十分谨慎地问:“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往左是出口,先去甲板。”沈寂答。
  温舒唯闻言点点头,不再说话,默下来,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轻手轻脚匍匐前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沈寂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后边儿。
  前行一小段距离后,管道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有人怒吼,有人叫骂,都说的索马里语。
  海盗们发现船员们不知去向,一个个双眼赤红咆哮嘶吼,活像发了疯的夜叉。
  货船被撕开了风平浪静的面具,一刹那间重回修罗场。
  温舒唯听见外面的动静,动作一顿,提醒自己要冷静,身处险境,越慌越乱。但她全身仍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着抖。
  沈寂察觉,静了静,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任何事,跟紧我。”
  温舒唯:“……”她怔然地回头望他。
  只望见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个人道:“我会竭尽全力确保你的安全。”
  有时候,一个人的一句话能杀死一个满心欢喜的人,一个人的一句话,也能拯救一个身处绝望的人。
  温舒唯心尖微微一紧,无声地点了点头。半秒后,她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谢谢。”
  话说完,没听见后面有什么反应。
  “……”她抿抿唇,似是迟疑,接着才轻声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我相信你。”
  *
  甲板上有灯,通风管道的尽头已经能觑见一丝光。虽微弱不甚明亮,但让整个黑窟窿似的管道一衬,竟耀眼如旭日。
  温舒唯蜷着身子趴在管道内,抬眸看见出口的和亮光的刹那,她心下一喜,下意识地就想回头跟身后的人说。
  “前面……”
  刚出口两个字,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猛捂住了她的嘴,封死她喉咙里的所有声音。
  “别出声。”沈寂嗓音压得又低又哑,一手堵了姑娘的嘴,一手握枪,神色冷峻面无表情,整个人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甲板区域的通风管道是主管道,空间比之前的几条副管稍宽敞些,但依然狭窄。这个动作使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
  温舒唯心跳如雷,屏息凝神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
  微光照入,刚好打亮男人的眼睛。他其余五官都在黑暗中,只一副眉眼从满目黑暗中突围出来——山根笔挺,剑眉的纹路清晰分明。眼睛长得非常特别,稍狭长,眼角下钩,眼尾轻扬。瞳色不似寻常人那样深黑,而是呈现出一种偏浅的浅棕色。
  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让眸光中的森寒杀意冲得冷漠而残忍,嚣张乖戾,狠进骨子里。
  温舒唯心突的一沉。
  她联想到了荒野上嗜血为生的野兽,白日蛰伏不出,夜里大开杀戒。
  而且,这双眼……
  竟似有几分熟悉?
  温舒唯一时竟有些走神。
  就在她晃神的刹那,沈寂低头微微贴近姑娘的耳边,沉声,极低地对她说:“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记住了?”
  男人微凉的呼吸扫过温舒唯的脸颊,夹杂着一丝清冽的烟草味。温舒唯来不及窘迫。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一场生死恶战。
  他们要面对的是船上数十名穷凶极恶的武装暴徒。
  “……”温舒唯用力咬唇,片刻,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
  沈寂松开她,匍匐前进无声无息地贴近出口。架枪,瞄准,满面森冷严霜,头也不回地沉声撂下一句:“躲我后边。”
  温舒唯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好。”
  *
  雨越下越大。
  亚丁湾海域,狂风暴雨黑浪滚滚,仿佛随时会有长着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兽破海而出。
  除温舒唯外,“奇安号”上的其它船员均已在蛟龙突击队其它队员的护送下成功撤离。
  回过神后的暴徒们怒不可遏,冲上甲板,迎风冒雨,端起枪对着黑漆漆的海面一通乱扫。
  索马里海盗成疾,这伙人是以“吉拉尼”为核心的海上武装强盗,规模在海盗兵团中不算最大,但集团内部成员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穷凶极恶,势力在亚丁湾海域仍不容小觑。
  这次劫持“奇安号”,吉拉尼集团早已策划多时。原以为成了笔大买卖,能好好敲诈勒索狠赚一笔,谁知……
  “妈的!”
  一个浑身肌肉纠结满是刺青的索马里壮汉恶狠狠地啐了口。他抄着枪骂骂咧咧地上前几步,抹了把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的眼睛,骂道:“这么大的雨!下海就是死路一条!那些该死的杂种究竟跑哪儿去了!今晚是谁在放哨?”
  “是博格和大胡子。”一个矮小得跟瘦猴子似的男人应声,回他索马里语,“没见着人,估计早让人宰了!”
  “没用的家伙!”
  ……
  一群暴徒围在甲板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抱怨着,声响极大,清清楚楚传入通风管道内。温舒唯全身都被冷汗湿透,汗毛倒竖浑身发抖,只拿手用力捂住嘴,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其它人还好说,那个货舱里的娘儿们怎么逃出去的?”纹身男咬牙切齿,“见了鬼了。”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从身后船舱由远及近。
  众人闻声回过头,瞧见来人的刹那,一个个便都规矩下来,喊了声“头儿”,神色三分恭敬七分畏惧。
  被称作“头儿”的是一个戴着玛瑙耳环的中年人。他实际年龄不到四十,但常年的海上风霜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好几岁,眼角和额头布满褶皱,个头中等,在一堆人高马大的壮汉里并不醒目。
  左眼位置盖了只黑色眼罩,唯一的右眼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琥珀色,目光阴鸷冷酷。
  “舱门关死了,人还被五花大绑,能逃出去就说明有帮手。”独眼男人开口,声音极其沙哑,难听得像是破旧走音的大提琴在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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