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弱水千流
时间:2020-01-23 09:36:02

  话音落地,对面忽然“砰”一声。
  温舒唯啃五花肉的动作顿住,抬起头。
  沈寂刚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不知什么原因,力道似乎没控制好,杯子里的茶水溅出来了几滴。
  他撩起眼皮盯着她,眸色沉沉,没吭声。
  温舒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见茶水洒出来,自顾自抽出张纸巾替他把桌面上的水滴擦掉,笑笑道:“是我那几个同学瞎起哄,叫出去吃过几次饭,都是朋友嘛,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介绍,我也不好拒绝。不过都没成就是了。”
  沈寂盯着她,道:“为什么没成。”
  “就是没看对眼,不过我不急。我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姑娘弯弯唇,嘴角上不小心沾了点辣椒也没有发觉,又问他,“那你呢?怎么一直不谈恋爱?”
  “我挑。”沈寂说,随手也抽了张餐巾纸。
  温舒唯一听,来了兴趣,“那看来你要求挺高啊。”促狭地冲他挤挤眉毛,笑盈盈道:“来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我帮你留意留意,要是我身边有合适的呢?”
  对面那人没应声,视线专注地停在她脸蛋儿上,忽然微微倾身,大手朝她伸过来。
  “……”温舒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慌,下意识往后躲。
  “好好待着,别动。”他微蹙眉,嗓音低柔,一只手捏住她的小下巴,把她的脑袋固定住,另一只手拿着纸贴上她的嘴角,轻柔拭去上面的一点辣椒面,淡声嗤,“小花猫。”
  温舒唯:“……”
  沈寂给她擦着嘴角,动作温柔细致慢条斯理,片刻,擦完了,手却不离。埋头往她的脸蛋儿靠近几分,低声细语:“我喜欢傻里傻气的。”
  *
  等对面的姑娘把最后一串烤肉吃完,沈寂起身去前台结账。
  温舒唯见了,连忙起身追过去,边掏手机边阻拦道:“说了我请客,怎么能让你买单……”
  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把钱给了。
  “先欠着。”沈寂说。
  温舒唯没辙,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报答“亚丁湾救命之恩”的饭,依然没请上,这人之前还在网红节的活动现场帮过她一次,这么想来,人情债越欠越多,将来可真不好还。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琢磨着,跟烧烤店的老板和老板娘挥挥手说了声再见,然后便跟在沈寂身后离去。
  两人并肩走在夜幕下,按原路返回。
  此时将近夜里十一点,老街区一带的行人已经十分稀少,马路上冷冷清清,偶有车辆疾驰过去,街边只有少数刚下晚班的上班族,一个个埋头前行行色匆匆。
  温舒唯往沈寂停车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问他:“你待会儿是直接回家么?”
  “嗯。”沈寂道,“先送你回去。”
  温舒唯摆摆手,很客气地笑着拒绝,“不用了,我家就隔几步。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
  沈寂点了根烟,别过头吐出口白色烟圈,“先送你。”
  “……”
  “我得看你进屋,不然不放心。”
  温舒唯拗不过,只好由着他把她送到小区单元楼下。
  一路安静,无人出声。
  起风了。天上层层叠叠的浓云被风吹散,露出了后头月亮的半边脸,清辉洒下,将原本黑漆漆的花坛小径照亮。
  温舒唯抬眼瞧见自家单元楼的门洞,不自觉地悄悄呼出一口气,扭过头,仰起脑袋朝沈寂笑,“我到了,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挥挥手,“再见。”
  沈寂盯着她,食指掸烟灰,问得平静,“什么时候。”
  温舒唯一时没弄明白,狐疑:“什么什么时候?”
  沈寂注意到,这姑娘在表达疑问情绪时,身体会有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她的脑袋脖子会很轻微地往前倾几分,亮晶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像某种软乎乎,毛茸茸的小动物。
  “你刚说‘再见’。”沈寂眼睛里漫上丝笑,扬起眉毛,没拿烟的那只手抬起来,半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儿,低声:“什么时候?”
  “……都行吧,你定。”
  事实上,“再见”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客套话,温舒唯根本没料到这位大佬会接上这么句,一时没反应过来,纯粹下意识回了这么几个字过去。
  “行。”
  “嗯。”
  温舒唯又胡乱和沈寂瞎聊了几句便转身进了单元楼。开门进屋,只见客厅灯是关着的,黑漆漆一片,只有电视机屏幕发出丝丝彩光。
  她换完拖鞋走进客厅,一看,姥姥正盖着一张薄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姥姥,你怎么还没睡?”温舒唯有些吃惊,“不是说了让你别等我吗。”
  姥姥冲她招招手,“来。”
  温舒唯一头雾水地走过去,挨着老人坐下。
  姥姥拉过外孙女的手,稍稍压低声,笑眯眯道:“刚才那个是谁?”
  温舒唯茫然:“哪个?”
  姥姥抬手就赏她一记爆栗,“就是送你到咱家楼下,长得老高老帅那个。别跟我这儿装糊涂,我趴窗户边儿上可瞧得一清二楚。”
  温舒唯吃痛,揉着额角可怜巴巴地道:“您说沈寂?哦,那是我高中同学,好多年没见,这儿又联系上了就一起吃了个饭。”
  “高中同学啊……”姥姥琢磨着,继续打听,“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是个军官。”
  “军官啊。”姥姥一听,自言自语地嘀咕,“军官好,为人正派,人际关系也简单,平时接触不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紧接着又问:“有对象了吗?”
  “没有。”
  姥姥笑成了一朵花,乐呵呵地不住道:“好,好好好。太好了。”
  温舒唯完全没搞懂老太太在乐个什么劲,微微皱眉,试探着说:“姥姥,您是不是有点儿误会。”
  “什么误会?”姥姥眼一瞪,食指在温舒唯脑门儿上戳了下,“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还跟个小屁孩儿似的,一点儿不知道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我告诉你,这找对象就是看缘分,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这小伙子我瞧着不错,你长点儿心,好好把握。”
  “……”
  温舒唯沉默了整整五秒钟,说,“姥姥,这种事不能勉强。”
  “哦。”老太太听完,竟破天荒地善解人意,点点头,说:“那就算了。前几天你张婆婆给我介绍了一个男孩子,今年三十二,海归博士,家里做生意的,听说条件挺好。我跟你妈说了,帮你安排一下,这个周末去见见。”
  “……我突然觉得我同学挺好的,我们也不是完全不能勉强。”
  老太太微微一笑,“那就去多接触接触,好好发展。”
  *
  应付完家里的老太君,温舒唯身心俱疲,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玩儿手机。刚刷完朋友圈和微博准备刷B站,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她点开,发信人:小寂寂。
  温舒唯:“……”
  温舒唯看着三个字反应好几秒才想起来——这是沈寂的号。之前因为看那个“S”不太顺眼,她就随手,给他瞎改了一个备注。
  小寂寂:你公司几点上班。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八点三十,怎么?
  小寂寂:明早七点整,你家小区门口等我。
  “……?”
  温舒唯黑人问号脸,连打了一串问号过去:?????
  小寂寂:顺路,捎你。
  “……”虽然很想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七点整也太早了吧?赶高三早自习也不用这么勤奋刻苦啊。
  温舒唯默了默,礼貌回复:谢谢你的好意。不用啦。
  小寂寂:“再见”的时间,我定。你亲口说的。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
  小寂寂:明早见。
  “……”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挑,见识了。
  次日一大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一阵闹钟铃声在黑漆漆的卧室内猛然响起,十分的豪迈激昂——“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被窝里的一团不明物体动了动,一颗重如千斤的毛茸茸的脑袋艰难地拱啊拱,蜗牛爬葡萄树似的,试图从被窝里钻出来。又在半途不敌瞌睡大军,栽倒下去,倒床不起。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
  谁把她的闹钟铃声改成红歌串烧的?
  温舒唯认命地爬下床。
  七点整,顶着一头黑线的温舒唯准时出现在她家小区门口。抬起眼皮一瞧,一辆熟悉的黑色城市越野果然已经停在了马路边上。透过前面的玻璃窗,能看见驾驶室里坐着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穿着作战军服,远远盯着她,脸上表情寡淡。
  她默默走过去,拉开副驾驶室一侧的车门,坐上去,再啪一声把车门关上。
  心里窝着一团起床气无处宣泄,她这会儿烦躁得厉害,抓抓头发,皱巴着脸蛋儿,扭过脑袋正准备跟某位大佬好好讲讲道理,谁料,面前先伸过来一只修长漂亮的大手。
  拿着一盒三角形的小蛋糕,粉红色,草莓味儿的。
  温舒唯一怔:“这是?”
  “不是生气了么。”沈寂低声,“乖,吃点甜食。不要不开心。”
  “请问,你……”温舒唯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在跟我表达歉意?”
  “不。”沈寂说,“我在哄你。”
 
 
第24章 糖(三)
  噗通,噗通。
  车里开着空调,四面窗户都关得严实,密闭空间内,温舒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开始加快。那股子心慌意乱,头脑发热,连带着手掌心都出汗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她眼睛微微瞪大,看着身旁的沈寂,一时没接话。
  沈寂单手捏着草莓蛋糕的一头把东西递过来,见她呆呆不动,挑了下眉:“不喜欢这个口味?”
  “……不是。谢谢。”温舒唯回过神,有些机械化地伸手接过那块蛋糕,低头,静默,捏住蛋糕包装壳的细白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紧到骨节处泛起青白,“你……”
  姑娘话到嘴边似乎犹豫,又顿住,半晌不继续下文。
  沈寂垂着眼睛看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温舒唯整个人刚好笼在光里,唇轻咬,脑袋几乎埋进胸口。一张小脸儿红红的,连白嫩可爱的耳垂都泛起娇媚动人的浅粉色。
  晨光熹微柔和,沈寂盯着她的侧颜,轮廓温柔,光洁无暇,浓密额睫毛随她眼帘开合的动作扇啊扇,羽毛似的,撩拨得他心里发痒。
  沈寂直勾勾地瞧了她好一会儿,脸色平静,出声,嗓音低得有点发哑。他道:“想说什么。”
  这回,温舒唯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稍显圆润的脸蛋儿小金鱼似的鼓了鼓,随后,仿佛是下定极大决心般转过脑袋,抬眼看向他,眸子乌黑分明,让光一照,仿佛蒙着一层与生俱来的楚楚薄雾。
  两道视线在空气里交汇。
  温舒唯沉吟片刻,道:“沈寂。”
  不是沈队,不是沈同学,而是直呼他全名。莫名便带上几分郑重其事的味道。
  沈寂眸色骤深几分,“嗯。”
  “你是不是,”她嗫嚅着,拿蛋糕的两只手掌心湿湿的,无意识地被汗浸透。不确定地轻声开口,试探道:“对我有点儿意思?”
  *
  温舒唯自幼便不是一个向往“爱情”的人。
  事实上,她自懂事开始,便不对“爱情”二字抱任何幻想。
  在温舒唯十岁那年,她的母亲何萍与父亲温继伦便因感情破裂离异,两人争夺财产,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为此还闹上了法庭,成了两边家族茶余饭后的笑柄。最终,离婚闹剧随着法院的一纸判决书宣告收场,昔日携手比肩、宣誓要共度余生荣辱与共的恩爱夫妻成了仇敌,老死不相往来,不久后便各自重组家庭,开始创造新的幸福生活。
  温舒唯则成了这场失败婚姻的遗孤。
  多年来,温继伦的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与何萍对她纯属义务性的抚养,让温舒唯的童年笼罩在一片巨大阴霾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身边还有姥姥姥爷。
  两个老人温柔无私的关爱呵护,弥补了温舒唯丢失的父爱和残缺的母爱,使得她拥有健全正常的人格,乐观开朗的性格,没有走上什么邪门歪路。
  但,这已经是姥姥姥姥也能为这个孩子做的极致。他们填补了少年时的温舒唯对“爱与亲情”的渴望,却扭转不了她对“爱情和婚姻”的失望。
  十六七岁时,学校里的少年少女们都处于躁动的青春期,懵懵懂懂,对容貌出众、成绩优异,或是性格另类的异性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好奇和冲动。幻想着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早恋。
  唯独温舒唯是个例外。
  那时,程菲笑话她太过迟钝,说她脑子里少根筋,是块木头,所以才会对各色各样的帅哥美男无感。
  温舒唯每回都只笑笑,由着好友揶揄打趣。
  事实上,只有她知道,自己并不是迟钝,而是她提前很多很多年,便看透了所谓“爱情”的本质——情爱一词,源于男女之间产生的性冲动和各自分泌的荷尔蒙,当这些激素和冲动消退,再浓烈浪漫的爱情也会变成柴米油盐。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