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弱水千流
时间:2020-01-23 09:36:02

  那头,
  沈建国沉声,训斥道:“见到上级直接走过去,你们海军陆战队就教你这些?”
  沈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半秒后,他立正,背脊笔直,抬手朝沈建国敬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寒声:“首长好。”
  沈建国漠然:“听不见。”
  沈寂用吼的:“首长好!”
  沈建国:“听不见。”
  他嘶声:“首长好!”
  沈建国:“滚。”
  沈寂脸色从始至终都极冷淡。他没有多余的话,稍息立正又敬了个礼,然后转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
  这真的是一对父子,不是仇人?
  郭芸感到万分费解。
  看这情形,政委像是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但,若真漠不关心,又为什么会把沈寂的照片放在自己抬眼就能看见的办公桌上?
  性子同样古怪的父子。
  *
  国安局三楼某办公室。
  “可吓死我了,你不知道,刚我趴在窗户边儿上往底下瞅,还以为你跟你爹要打起来。果然是父子啊,太有缘了,一起出个差都能在我们单位碰上。”说话的人穿一身便装,长得风流倜傥,个高脸帅,整个人透着几分不正经的骚气,叫丁琦,国安警察。
  沈寂几年前帮着国安局在大西洋海域抓过一个重犯,两人有过合作,交情还算不错。
  丁琦说完啧啧感叹,“要不是看过你的所有资料,打死我也不信那是你爹。”
  沈寂不想理,坐在办公桌前垂眸看文件,神色专注又冷漠。
  “哪个大首长的儿子会待一线,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刀尖舔血,你爹也不心疼?”丁琦实在好奇,舔着脸凑上去,压低声:“兄弟,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跟你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沈寂翻文件的手指一顿。撩起眼皮看他,微眯眼,“你他妈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丁琦抬手打住,“得得。不问了,我不问了行了吧?”
  沈寂视线重新落回手上的文件资料。
  拿着的第一页上是一名富商的个人资料,照片一栏,背景是聋哑青少年教育慈善机构捐款现场,已近不惑之年的老人衣着考究,慈眉善目,脸上挂着和蔼微笑。
  丁琦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也不闲扯了,顿两秒,沉下脸色道:“梅凤年,63岁,外籍华人,这些年长居国内,做进出口生意,家大业大,每个季度都至少有三艘船出海,来往世界各地买卖货物。经常捐款给各种慈善机构,虔诚佛教徒,是个慈善家。”
  沈寂沉声:“你怀疑,之前‘奇安号’被劫持,有他在背后动手脚?”
  “我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证据。”丁琦道,“不过有三点值得深思。”
  沈寂抬眸,等他下文。
  丁琦坐在办公桌上,吊着两只大长腿,慢悠悠说:“第一,梅家每年那么多商船出海,时不时还会经过亚丁湾,却没一次被海盗光顾过。按理说,以这位大财主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树大招风,应该很容易成为海盗的目标。第二,梅凤年有二分之一的索马里血统。第三,这些年,奇安作为本土企业,有国家扶持,崛起迅猛,已经成为梅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说着,丁琦喝了口茶,又道,“当然了,我们做特工的比较会脑补,这些也有可能只是巧合。”
  沈寂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玩味,“有点儿意思。”
  “大家都是同行,你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在电话里说。”丁琦道,“这次我这么着急叫你过来,除了跟你聊聊梅凤年和奇安号之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
  “海外地区有伙计传话回来,说吉拉尼近期准备入境。”丁琦沉声,“不知道消息真假,不知道具体时间,不知道具体目的,甚至不知道他会以什么身份。总之,来者不善。”
  沈寂闻言,垂下眼,随手把手里的一摞资料往桌上一扔,好整以暇地靠回椅子上。
  “这不挺好的么。”
  丁琦不解地皱眉,“好?”
  “有些事,该有个了结。”沈寂嘴角勾起个冰冷的弧,淡声说。
  *
  顾文松十六岁生日这天,温舒唯去了一趟顾家。
  顾长海这些年生意愈发红火,早已带着何萍和儿子搬进了东郊别墅,顺理成章入驻“云城富人区”。温舒唯和继父弟弟的关系不算融洽,加上这地方离姥姥家的老小区远,驱车需一个多小时,她很少来,为数不多来的几次,也都和这回一样,出于母亲的强行要求,过来做客。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一个客人。
  早在顾文松生日的前几天,何萍便带着家里的几个佣人将别墅布置了一番,装点上了字母气球,还在墙壁上贴上了顾文松最喜欢的球星海报。映衬着整面落地窗外的壮阔山色湖景,别有一番美态。
  当温舒唯在佣人的引导下走进大门时,她环顾周围,微微一怔。
  去年自己生日的时候,继父忙工作,在外地出差,弟弟顾文松约了朋友去马来西亚旅游,只有母亲过来姥姥家,陪着她一起吃了顿饭。
  温舒唯很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送自己的礼物,是一个GUCCI的最新款手提包,售价不菲。
  奢侈品,名牌包,这几年,何萍送给她的礼物永远千篇一律。
  思索着,温舒唯失笑着摇摇头,转身刚在沙发上落座,何萍的声音就从楼梯口传来,问道:“唯唯,你手怎么了?”
  温舒唯回头,一身CHANEL连衣裙的何萍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缠着纱布的右手,解释道:“之前在路上有人抢我包,我拽了下,手臂受伤了。”
  何萍用力皱起眉,“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教过你多少次,晚上尽量少出门,如果加班到太晚,就直接在公司楼下打车。”她顿了下,走过去下意识就想去拉温舒唯的手,“给我看看,在哪个医院包的,疼不疼?”
  然而,手指刚碰到那只缠着纱布的胳膊,温舒唯便退开了。
  “……”何萍一怔,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温舒唯朝她不太自在地笑笑,“已经不疼了,谢谢妈妈。”
  一如既往的乖巧,柔顺,生疏,客气。
  何萍:“……”
  何萍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短短零点几秒,便把手收了回去,点点头,说:“不疼就好,记得按时去换药。”
  “嗯,好。”温舒唯答。
  母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多时,何萍上楼接电话去了,一阵喧闹人声从别墅外传来,一帮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从外头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
  是顾文松和他请来的同学朋友。
  少年走在最前,看见屋里的温舒唯,他眼底的笑意褪去几分,挑起眉毛说:“哟,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那个上了热搜的网红姐姐么。”
  温舒唯:“……”
  话音落地,一帮子少年少女都炸了。
  有人认出她,喊道:“这不是唯唯吗?和姚杏儿撕逼那个?”
  “我去,顾文松,‘唯唯的花花世界’居然是你姐?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哇,姐姐长得好好看,比网上的照片好看!”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把温舒唯团团围住,看稀奇似的,还有人从书包里翻出纸笔递过来,要她签名。
  温舒唯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只好接过纸笔。
  但她右手有伤,调理几日虽有所好转,动起来仍隐隐作痛。她抿抿唇,埋头在那些递过来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顾文松在边儿上看了会儿,起先还有几分开玩笑逗乐子的心态,但眼瞧着温舒唯用伤手吃力地写字,甚至连额头上都沁出一层薄汗,一股莫名的烦躁感却从少年心底窜出来。
  片刻,顾文松皱眉,喊了句:“差不多得了,没看见她手上有伤么。”
  少男少女们这才反应过来,悻悻把递出去的本子收回。
  顾文松看了眼温舒唯裹成木乃伊的胳膊,皱起眉,碰碰她肩膀把人叫到一边儿。
  “生日快乐。”温舒唯说,顺便从包里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递给他,“喏,给你准备的礼物。有詹姆斯签名的球衣,我托搞体育新闻的朋友给你弄来的。”
  顾文松:“……”
  顾文松接过球衣,冷冷地说:“我不是来问你要礼物的。”
  温舒唯狐疑:“那你把我叫到一边干什么?”
  “手怎么搞成那样,那个姚杏儿弄的?”少年看了一眼她的胳膊,语气很低。
  温舒唯不说话,默认。
  “你那个男朋友呢?怎么没在你身边保护你。”顾文松继续冷冷地说。
  温舒唯茫然:“……谁?”
  顾文松嗤,“还装。”
  “?”
  “前几天抱你翻姥姥家小区墙那个。”顾文松没好气道,“我当时正好坐朋友车从那儿路过,看见了。”
  温舒唯:?
  她磕巴了下“,……这么巧?”
  “还有更巧的呢。”顾文松冷哼,“那人我当时看着眼熟,之后回来一想,这不就十年前就把我姐摁在姥姥家楼下亲那个,能他妈不眼熟么?”
  温舒唯:“……???”
  What the fuck?
 
 
第37章 甜(三)
  对于这个姐姐,十六岁的少年心中情感很是矛盾,毕竟一个是姥姥带大的孩子,一个是父母亲自带大的孩子,虽是姐弟,从小却没生活在一起,关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在幼时的顾文松眼中,姐姐人长得漂亮,成绩优异,是个优秀到只可远观的人。每回自己跟着爸爸妈妈回姥姥家,姥姥都会献宝似的拿出一摞奖状,向他们展示。
  姥姥喜悦又骄傲的表情,仿佛在说:瞧,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多争气。
  而每回看见姐姐的各类奖状证书,妈妈在姥姥家的反应总是如出一辙:粗略地浏览几眼,便放到一旁,淡淡地点评一句“不能满足于一时的成绩,要再接再厉”。但回来之后,却会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小松,你姐姐年年都是三好学生,成绩好,品学兼优。她是妈妈的骄傲,你一定要向姐姐学习啊。”
  姥姥和妈妈不加掩饰的夸赞,和立榜样式的教导,让几岁的顾文松,对温舒唯这个姐姐既向往崇拜,又有点不平衡的嫉妒。
  最初,他想亲近温舒唯,想和优秀的姐姐成为朋友。
  但,小少年心智本就不成熟,加上父母的纵容溺爱,生活条件优越富裕,幼年时期的顾文松不仅调皮,还有富贵人家小少爷的通病:骄矜傲慢,口是心非。他就算心里喜欢这个姐姐,也不会直截了当地表现出来。
  几岁的顾文松觉得,自己从小就众星拱月,在家里,爸爸妈妈围着他转,在幼儿园,他也是个“小大佬”,走到哪里后头都会跟着一帮小朋友。他喜欢的姐姐也应该先向他伸出橄榄枝,主动跟他亲近才对。
  小少爷理所当然地翘着小二郎腿,等待着。
  可每回,不管是他和爸爸妈妈去姥姥家,还是温舒唯到他们这里,姐姐都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姐姐总是很安静,走哪儿都随身携带一本书,乖乖和爸爸妈妈打过招呼后,便独自坐到一边学习。回回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标准好学生姿态。
  那时的小文松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用小手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像个小男子汉那样宽慰自己:姐姐话少,不爱笑,应该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自己作为弟弟,一个纯爷们儿,要理解姐姐,不可以小心眼。
  直到某一日,顾文松被接去姥姥家时,正好透过卧室窗户,看见姐姐和几个跟她穿相同校服的哥哥姐姐们一起补作业的画面:
  姐姐趴在单元楼的墙上,正在奋笔疾书写着一本练习册。
  旁边一个看起来娘兮兮的哥哥正在抄她写的,边抄,边说了句什么。
  姐姐瞪眼,抄起笔打了个那少年一下,随后便捂着肚子笑起来,前仰后合,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少年少女们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彼时,六岁的小文松看着姐姐灿烂的笑颜,瘪瘪嘴,心里怪怪的。他忽然意识到,姐姐的性格其实并不内向,甚至非常的开朗活泼,她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爱对着他笑,她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压根不想理他。
  姐姐不喜欢他这个弟弟。
  顾文松性格高傲,自幼便是“你进一步,我进半步,你退一步,我退十万步”。
  小少爷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饱受打击,接连消沉了好几天,从那之后,他对姐姐温舒唯的情感便由最初的崇拜喜爱,变成了有那么点儿讨厌和气愤。
  他不懂,像自己这么帅气可爱又聪明的小朋友,姐姐为什么不喜欢。
  是瞎了吗?
  因此,偶尔见到漂亮柔美的姐姐,还是小朋友的顾文松不再文静腼腆,而是会朝姐姐摆脸色,丢玩具,抢她的吃的,试图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引起姐姐的注意,隐晦表达内心的不满。
  而阴差阳错,这种调皮捣蛋吸引注意的行为,被十六七岁的温舒唯理解成了“弟弟对自己的讨厌”。
  至此,面对继父和弟弟时,她变得更加安静和小心翼翼。
  姐弟俩的关系就这样陷入了某种微妙诡异的僵局……
  *
  此时,东郊顾家别墅内。
  顾文松话音落地,温舒唯错愕地瞠目,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她怔忡的当口,何萍从二楼卧室下来了。
  “小松回来啦。”何萍脸上漾开灿烂笑意,边下楼梯边笑吟吟地吩咐佣人,说:“水果和点心我都准备好了,陈嫂,带同学们去花房那边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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