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被这女人夸张的说法给逗笑了,“行了,别在这儿夸大其词吹彩虹屁。好好吃你的饭,待会儿我还得去福利院呢。”
温舒唯冲她笑眯了眼,又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腮帮鼓鼓地嚼,含混不清道:“又去做义工?你打算去做多久?”
“哪里说得清呢。”程菲两手托腮,道,“有空就去呗。做义工又不是上班,就当是给社会献爱心,那些小孩子真的怪可怜的。”
温舒唯点头赞同。
两个姑娘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会儿。忽的,温舒唯想起什么,换上副揶揄打趣的口吻,问程菲:“G,你上回不是说,跟你一块儿做义工的有个大帅哥么?有没有什么进展?”
程菲眼睛里明显略过一丝慌张,掩饰什么般地清了清嗓子,随手捋了下头发,东张西望看别处,“偶尔碰上了就聊两句,还、还能有什么进展。”
温舒唯敏锐察觉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定定盯着程菲看。
程菲皱眉,“你看我干什么?”
温舒唯咬着筷子,抬手指指好友那张漂亮脸蛋儿,认真道:“你脸好红。”
程菲:“……我这是热的,你们这栋大楼暖气开太大了。”
温舒唯继续瞧着她,忽然一笑,说:“其实也挺好的。”
程菲不解:“什么?”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专程跑去平谷区的福利院做义工,我还能不知道是为什么?”温舒唯说,“这么多年了,你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不在意,但是你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那个‘小哥哥’。你之所以会那么同情福利院里的小孩子,也是因为,那些孩子让你联想到了那个小男孩儿。对不对?”
程菲一怔,眸光微微闪动,没有说话。
温舒唯放下筷子,两只手握住程菲的胳膊,笑道,“我记得,之前是你教我的,心动很难,如果真的遇到了让自己心动的人,就要好好把握。所以我才会接受沈寂,和他在一起。菲菲,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很幸福,所以我也希望你遇到对的人,收获自己的幸福。”
程菲弯唇,抬手敲她额头,“看见你现在这么快乐,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如果真的心动,就尝试着去接触。”温舒唯说,“那个男人能到福利院做义工,和小孩子接触,可见是个心地不错的人。”
听完这番话,程菲仍是有些迟疑,忐忑道:“可是,人家好像对我完全没意思。”
“那你就追他呀。”温舒唯说。
“我……”
“你一个34D,长得还这么漂亮,天底下几个男人能扛得住你追?”
程菲:“……”
“相信我。”温舒唯拍拍她肩膀,“你二十年前遇见了那个小哥哥,念念不忘至今,现在又在相同的地方遇见了让你动心的男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很奇妙的缘分。”
*
正午时分,天气晴朗,阳光将整座城市温柔包裹。
平谷区儿童福利院内一片朗朗读书声。
教室内,孩子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小课桌前,手持书本,神情专注。而在教室正前方的讲台上,则站着一个身形十分高大的男人。
他今天仍是运动系的装扮,黑衣黑裤,英俊立体的脸庞被阳光柔化了棱角,眉眼低垂,与浓墨重彩俊俏逼人的五官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气质很冷淡,也很消沉,甚至有几分颓靡气。
像一坛沉了太多故事和秘密的老酒,教人心生好奇,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程菲按照惯例,又一次提前四十分钟到了教室外,透过窗,安安静静地望着教室里正在给孩子们上英语课的男人。
不多时,一节课结束。
男人收拾好书本,走下讲台,从教室前门出来了,边走边摁亮手机屏幕,查阅信息,看一眼,眉头微拧。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挡住了他去路。
“……”男人抬起眼。
面前是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双颊微红,嘴角扬着抹弧度,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静了静,礼貌而疏离地朝这女孩儿点了点头,“程小姐。”
“你好,周先生。”程菲笑着说。
打完招呼,男人便微侧身,绕过她径直离开。可刚走出没两步,背后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便追过来,忽然说:“等等!”
他回过头去。
程菲心跳有些失序,定定神,然后才有些不太自然地挤出几个字,试探道:“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
对方没有答话。
程菲窘迫,眼神不太敢直视那双冷清的眸,纠结好几秒才低声说:“后天是我的生日,就当,送我一份生日礼物。可以么?”
百里洲平静地看着她。
彼时,头顶阳光灿烂,女孩儿站在光里,身上的浅色衣物明亮洁白。
而他身处阴影黑暗。
几秒后,百里洲转身走了,头也不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第76章 眷(七)
下午两点半左右,云城平谷区上方的天色由晴转阴,大片乌云从东北方向飘过来,将太阳挡在了云层后。
平谷区一带经济发展滞后,城市基础建设也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福利院外的这条水泥路上常年有拉货的大卡车经过,路面水泥板被压变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政府也破罐子破摔当没看见,多少年了也没派施工队来整修。
距福利院大门左侧五十米的位置,立着一个电线桩,桩身上喷满□□的城市牛皮癣。一个破旧垃圾桶孤零零地立在电线桩子旁边,堆得满满的,泡面桶和一次性饭盒都从边沿处冒了出来。
百里洲径直走到路边,摸出一根烟塞嘴里,点燃,眸光冷淡不明。
忽的,起风了。
垃圾桶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飘到百里洲脚边。他像没有察觉,迎风抽烟,黑色短发稍有些长了,额前几缕被风吹得凌乱翻飞起来,露出一副光洁饱满毫无瑕疵的额头。
马路破旧而长,远望去,一眼看不到尽头,不知前方通向何处。
百里洲视线顺着马路,落在遥远而未知的某处。燃烧后的尼古丁在冷风的肆虐下朝后突袭,他再次吐出烟圈,被那阵呛人浓烟熏眯了眼睛。
“小伙子,想打车啊?”背后响起一个笑呵呵的声音。
百里洲回头,见跟自己搭腔的是福利院的门卫大爷。大爷年纪六十来岁,两鬓斑白,穿一身深蓝色的保安服,抱着个保温杯坐在门卫室前的一个椅子上,面前还摆着个烤火炉,整张满是褶子的脸被烤得红光满面。
百里洲笑了下,随口回道,“是啊。”
“你平时不都自己开车么?”
“前几天出了车祸,送到修理厂去了。”百里洲笑容寡淡,叼着烟,边说边踱着步子坐过去,给大爷散过去一根。
“哟,谢谢。”门卫大爷显然是个热心肠,乐呵呵地把烟接过,又好心提醒两句:“你啊,顺着这条路往前再走个六七百米,能瞧见个巷子,穿出去就是大十字路口,那儿车多。这小破地方鸡不拉屎鸟不下蛋,贫民窟一个,住的都是些穷光蛋,有几个舍得打车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爱往这儿来。”
百里洲虚抬了下拿烟的手,笑,“谢谢啊师傅。”
“甭客气。”门卫大爷打开保温杯的杯盖子,呲溜吸进一口浓茶,啧啧嘴又说,“我在这福利院待好几年了,见过的义工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这些年轻人,要么是大学生专程来混个寒暑假的社会实践报告章,要么就是赶个时髦,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哪儿像你这样每周都来两三次,说几点就几点,还经常给孩子们带吃的,给福利院捐钱捐物。一个你,一个那漂亮小姑娘,真是不错。唉,这世道,要多几个像你们这样的青年就太好了。”
百里洲闻言,扯扯嘴角,没答话,跟大爷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他眉宇冷漠,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沿着马路牙子松散随意地往前走着。刚走出差不多三百米,一阵喇叭声忽然从街对面响起,叭叭,突兀刺耳。
百里洲视线扫过去,眯了下眼睛。
只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那辆车牌子中上,不是什么大一线豪华品牌,车牌号也非常普通,但车身、轮毂、轮胎面,全车各处的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不染纤尘。被周围的破旧老旧街景一衬,显得格外低调精致,又格格不入。
短短几秒,百里洲心里已经有数。他在原地站片刻,把烟抽完,随手将烟蒂往一旁的下水道入水口一丢,提步走过去。
拉开左侧后座车门,坐进去。
后座靠右面车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外籍男士。穿一身灰色西装,身形高大,气质儒雅,从微卷的头发丝到光整手指甲,无一不流淌出一股子上流社会的精英味儿。
“百里先生,”杜兰特转过头,望着刚上车的百里洲微微一笑,开口就是一口流利中文,“好久不见,你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
“还行吧。”百里洲调子清冷又流气,翘起二郎腿,看杜兰特一眼,曼声笑道,“你找我有事,直接打个电话说不就行了?杜兰特先生可是梅老身边的第一红人,我们这些跑腿打杂的,哪儿值得你纡尊降贵跑这么个鬼地儿来。”
杜兰特笑容不减,“百里先生最近在这家福利院做义工?”
百里洲扬眉,道:“你是外国人,有所不知。在咱们中国有个说法,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多了,死后要上刀山下油锅,我这不心里发怵,提前给自己积点儿阴德么。”
“原来是这样。”杜兰特点点头,面上含笑,语调仍旧十分温和,“我听说,你最近和一个跟你一起做义工的女孩儿走得很近。”
百里洲闻言,眼底神色微变,但也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一贯的散漫表情,勾勾唇,“最近帮着给梅老跑腿儿,好些日子没开过荤,这种清纯小正妹,解腻不正合适?”
杜兰特面上的笑容淡去,眯了眯眼,眼神审度,似在研判他话语的可信度。
百里洲直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目光冷静清明,没有丝毫波澜。
整个车厢内的空气有须臾的死寂。
突的,
杜兰特再次笑起来,抬手指指他,一副揶揄打趣的口吻:“早就听说百里老板是颗风流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果然有一套。”
百里洲也笑,挑挑眉峰,说:“行了,别绕弯子了。梅老让你大老远从亚城过来找我,难不成就想打听打听我床上躺着哪个马子?”
杜兰特闻声,一静,脸上笑容稍敛几分,再次开口,语气微微沉下去,“于小蝶被抓的事情,你应该收到风声了。”
“知道。怎么?”
杜兰特眸光一凛,冷声说:“这个女人知道的事情太多,她活着,梅老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据我所知,于小蝶打算坐火车出逃,那晚在火车站,梅老派过去的人全军覆没,硬是眼睁睁看着那些条子把于小蝶抓上了警车。”百里洲怅然地叹了口气,“如今于小蝶被关在拘留所,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梅老再想动手,只怕不容易了。”
杜兰特道:“区区一个于小蝶,怎么可能扳得动梅老。”
百里洲挑挑眉,没说话。
杜兰特助理低头,打开放在手边的一个黑色公文包,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文件袋,递给他,示意他打开。
百里洲拆开文件袋,见里头装着厚厚一沓文件。他拿出来翻阅,几秒后,抬眸,目光重新回到杜兰特面上,很淡地笑了,“这就是梅老留的后手?”
“没错。”杜兰特微笑着说,“派人截杀于小蝶,能成功最好,即使失败,我们也有应对之策。boss早在数年前就打点好了一家精神病疗养院,在那家疗养院里,住着一个叫‘于小蝶’的病患,该患者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住院期间曾多次自残、伤害他人,有严重暴力倾向。甚至还伪造了每天的药品清单。”
百里洲思索数秒,道:“但那些条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肯定会派专人对于小蝶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
“百里洲,你和于小蝶共事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么。”杜兰特说,“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百里洲神色不明,没有出声。
“我们要的就是警方那份精神病司法鉴定书。只要警方出具了那份证明,她是个疯子的事就板上钉钉。”
百里洲静了静,道:“梅老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杜兰特道:“那帮条子的动作如果够快,应该最迟明天就能拿到鉴定书。到时候,需要你和你的人伪装成疗养院的医护人员,以保外就医为理由,把于小蝶从拘留所弄出来。”
百里洲侧目:“为什么是我?”
“上回火车站的追杀,已经让于小蝶对我们失去信任。”杜兰特说,“你和她朝夕相处多年,当初又都在樊哥手下做事。如今,她唯一相信的应该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让那个女人乖乖离开拘留所。”
车里再次一静。
片刻,百里洲垂眸,嗤的低笑出声,抚掌叹道,“明知于小蝶现在已经走投无路,还要她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手上。这世上,论心狠手辣,咱们boss称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
杜兰特用英语问道:“这句中文,我能理解为赞美么?”
百里洲笑,“当然。”
“另外,”杜兰特沉吟须臾,又说,“于小蝶生性谨慎,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外人。条子会知道她的逃跑计划,只能说明,你的人里有内鬼。”
百里洲不语。
“尽快把那个鬼找出来。”
“知道了。”
杜兰特弯起唇,抬手拍了拍青年左肩膀,笑道:“boss很信任你。百里洲,别让boss失望。”